“殿下,季道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真的不开门吗?”
屋内掌着灯的春兰,一边瞧着屋外檐廊下的那个身影,一边道。
缈映雪彼时正在翻箱倒柜,似乎要把这屋子里的所有书都鼓捣出来。
“好!你开门去问问他!看他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在半个月之内,考过国子监那群人!”
季烨之开门入内的时候,低垂着眼眸,一下就看到了被摆在屋子中央的一摞书。有新有旧,大多是话本。
“殿下这是做什么?”他蹲下捡起一本,是刚被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古人说学富五车。这就是我全部的学识了。让你算算,我到底在哪个水平,半个月如何考过那些人?”
季烨之看着她,她虽是气鼓鼓地在房间走来走去,但抓耳挠腮的样子,却有几分可爱。
“殿下这不是看过《论语》么?那些国子监里的,也多是教这些。”他指着手边这本书,书名上写的就是《论语》,不过书皮上却画着很多小人,并不如寻常《论语》严肃。
“你再仔细瞧瞧那书名是什么!”
并非《论语》,乃是《“枪”语》。他玉指轻翻,一页页过去,竟全是些小人画,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
“嗯,也算得上另一种意义的‘圣贤之道’。”
若是孔夫子知晓,恐怕难免揭开棺材板。
青黑色的靴子再往前走两步,他俯身再凑近看那一堆......
《楚“舌”》、《“寺”经》、《“右”传》......
好不容易终于翻到一本《庄子》,翻页看到的是“北冥有鱼”,而不是小人画,终于让他松了口气。但好像越翻越不对劲。
“殿下,这本是......”他越翻越觉得熟悉,书页翻飞到扉页,他看到了自己红笔朱字的名字。
缈映雪也才想起来还有这一本呢!她的脸涨得比晚霞还红,不愿承认当年偷慕季烨之时,有多爱偷拿他的东西,特别是带着他痕迹的东西。
“拿错了。”她僵硬地解释道,两三步跑到季烨之身前,不慎踩到他蹲下后铺开在地的蓝黑色衣角,险些摔倒。
重新稳住重心后,她才发现季烨之有一只手早已绕至她身后。就算她不努力站稳,他也不会让她摔。
但等她想拿回这本书时,季烨之却抓着书,往后仰了几分。
“既是殿下拿错了我的书,那在下便带回去了。”
她有几分不可置信,拧着眉扭捏了一会,但也只能佯装爽快地同意。
虽然她偷拿季烨之的,不止这本书。本是不该那么舍不得。但只有这本书上,季烨之留下的亲笔批注是朱红色的,就像是他眼下的那颗痣一般。和所有人的痣都不同,是朱红色的。每每看见,都让她想起话本里名动天下的洛阳牡丹花。
“殿下是极有天赋的人,只要得好夫子指引,自会飞升进步。”
看看!他现在也不敢说“连中三元”了,只敢说“进步”了。
“能指点我的好夫子在哪?”
她低着头,拧着手指,先是很不自信地低语,语罢又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宛若一位求知若渴的好学子。
任何一个人,被这样的眼神盯着,都会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
但季烨之忍住了,他轻咳几声,道:“上次科举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正在国子监任教,殿下自可拜他为师。”
......
“耿三世子,找我、何事?”
东宫小门处,一袭红衣红伞质问着坐在马车上的人。
耿霖河掀开身后马车的帘子,一位姑娘红光满脸,气喘吁吁地卧在里面。本该是一副香艳场景,但她身上却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又被麻绳死死捆住,动弹不得。
“只是来提醒世子妃。欲速则不达,凡事该徐徐图之啊。”
马车里的那位姑娘,正是鸳鸳。她道:“不关我阿姐的事,是鸳鸳太倾慕殿下了。被殿下提早察觉,反中淫毒,也是鸳鸳自作自受。”
“倾慕?诸位一定是觉得在下出身行伍,少见女人而饥渴若此。打着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其余一切便好说了。”
“耿三世子,要何、补偿?”太子妃及时打断了,直截了当问道。
从鸳鸳能说服耿霖河合作开始,她就知道耿霖河这人,其实与她们是同类。耿霖河一发现与她们更能有利可图时,便那么快放弃了缈映雪。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无非是利来利往。
“昔年先父在世时,每谈军国之大事,总爱提玉京刊印的一本《权局论》,作者名为‘九斋先生’。他曾道:‘吾恨此生不得与此人清谈。’在下此次来玉京,游历多方书馆,却偏偏未曾见此书刊印。‘九斋先生’,也未寻得其人。”
槐树下的蟋蟀叫了许多声,太子妃却是久久缄默。她将头上的伞压了又压,直压到不能再压时,她才道了两个字:
“死了。”
死在这样一个无风的仲夏夜里,那时的蟋蟀也叫得这样响。
她本来是打算直接离开的。可鸳鸳药发得难受了,在轿子里哭出了声。
于是那把红伞又顿住了,道:“《权局论》已禁,作者九人,仅剩两人。若要找,国子监白琰。”
她飞快地说完,第一次将说出的句子,顺得如此紧凑。若是粗略来听,简直与普通人无异。
耿霖河解开了鸳鸳身上的麻绳,将她推给太子妃的时候,道:“那便劳烦太子妃,安排我进国子监读书几日。”
鸳鸳直摇头。他们好不容易把这两人拆开,逼公主关在国子监半月,就为了能制造时间,让她和耿霖河相处。怎么能让他再去国子监。
太子妃却同意了,她道:“可以,鸳鸳、同去。”
“她是女子,怎么能入国子监?”耿霖河好笑道。今日大殿上,季烨之说缈映雪能连中三元时,太子便是如此说的。
“陪读、书童,以此、身份、去。”太子妃看来并未打算,真让她这位妹妹扮男装当学子。只是要留这个人,时时刻刻在他身边。
“三世子,所学课业、学堂,须听、安排。”国子监的地方很大,若非同个学堂、同个夫子,日常也很难碰到。也有那同读三年,未碰头的人。
耿霖河很讨厌这种处处受限,但毕竟在他人地盘上,想要事成总得处处受人辖制。他就算再不同意,也只得先答应下来。
......
“季烨之,你该不会是出去坑蒙拐骗了吧?”
在次日清晨,比春兰来得还早的季烨之,又端着一身新衣首饰,站在她的门前。
从颜色和花样看,确实是国子监的校服,但做功明显更考究。比昨日内务府送来的那一套而言,明显就贵多了!何况这些首饰,玉带白冠,苏绣锦囊。虽是男儿装扮,但华贵与清秀并存。
他一个深宫的道士,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钱?
“今日不会遇见耿霖河吧?”没必要穿得这么好。
季烨之听到这个问题,倒是愣了一瞬。“殿下莫不是以为,上次我送殿下衣服,是为了见耿霖河?”
难道不是吗?他那次可是说“耿三世子瞧了,一定会喜欢。”而且选的那么粉。
“说来上次那套衣服,不见殿下再穿。莫非是殿下不喜欢?”
“好衣服当然要留着啊,常穿会穿坏的。”
为何说出来,会有一股心酸意呢。反正衣食住行之事,也不太......
“殿下以后会有更多好衣服。”他说完便把手上的托盘往前一递。
青白色的儒袍,衣领上是竹叶片片。那些国子监的儒生们总穿得一股呆板气,但穿在她身上,却恰似深山云雾里的嫩笋绿竹。
玉冠也是常日束冠的季烨之帮忙的,他将黝黑清亮的发丝绕到一半,方才想起什么似得,问道:“殿下似乎还未到弱冠之年。”
弱冠是男子的二十岁。女子及笄是十五岁。而她才十九岁,是作为女子已经成年出嫁,但若是按男子来算,还未成年。
长久熟稔的束发,却屡屡失误,扎断了她好几根秀发。而铜镜前的她,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这些细微之错,正对着镜子练习着等会怎么在国子监拜师。
“殿下之前说的噩梦,最近还在做吗?”
“没有做了。”最近她累到一沾枕头就睡着。比如昨天那一出,要是晚上还有精力做梦,她今早可真要起不来床了。
玉冠稳稳扎好,束起的长发直落腰间。从铜镜里看去,倒真像几分利落成熟的大人。
“怎么了?”她察觉到季烨之的长久静默,担忧地问。莫不是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很怪?她仔仔细细地盯着铜镜瞧,从镜中瞧到身后那个人,他似乎也在通过镜子,仔仔细细瞧着她。
“殿下定要长命百岁。”
他这句话落得很轻,轻轻落到她早已红透的耳朵,也落到梳妆台上,让那枝横插在铜镜边的粉黛绒花轻颤,像是在凋亡枯枝上拼命生长,终于开出墙外的稚嫩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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