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素来是杂货小摊贩们的聚集地。玉京有句话叫,“四更进了甜水巷,五更身在阎王庙。”
只因这里除了做寻常生意外,还有些特别的生意,特别是那些不能为法理所容的买卖。
甜水巷里的人,早上起摊,支下的铺口卖着的是锅碗瓢盆。到了晚上,把锅碗瓢盆个个揭开里,卖里面的秘密货物。这里的人,见惯了各种买主。
有伤残拄拐者,来买凶报仇的。也有大腹便便的富商,买给竞争商铺找麻烦。
所谓人心隔肚皮,这里人是见惯了衣冠楚楚的买家,来做最肮脏龌龊的买卖。
但今日,甜水巷街口却嘈嘈杂杂,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着一位来这的买家。
“你确定是他?”“真的,我亲眼见他进了李二狗的当铺里。”“不可能的吧,这群人不是最讲六根清净吗?”
李二狗的媳妇正好挎着菜,在街口坐了会。她们家素来谨慎,从不接杀人放火的买卖。她素日里也不喜议论买家,今日听到这些议论,不由得心里一惊。
因为她知道他们议论的是谁,也知道这笔买卖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当下直觉不好,起身间菜篮都差点忘了拿。
还是街口议论的人,提醒她丢东西了,她才急急又转回来拿。但这群人,岂是会轻易放她走的。
“这李家媳妇不就在这吗?你不信的话,问问她好了!”
她装傻地会问:“要问什么?我可什么也不知道。”
这群人只当是饭后闲谈,张口也没个遮拦。
“我们可瞧见了有个老君山的道士,去你们家做买卖。”
“六品官、二品皇亲,都来做过买卖。道士怎么就不能来了?”
“那位道士可不一样......”
缩在角落的一个蓬头灰脸的乞丐突然道。而他正是这出消息的信息源头。
李二狗恶狠狠地盯了那乞丐一眼,道:“道士都一样,你休要传些谣言害我家。”
她说完话后,快步离开的样子,与其说是生气,不若说是心虚。
李二狗的当铺门紧闭着,她取了竹竿,推开后院外挂的小纱布,摸到了小门的钥匙,这才从后门偷偷进去。
进去以后,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李二狗。李二狗趴在地上,两条腿抖得不行。
她一眼就看明白了,也立马跪下来,直朝屋子里的人道:“恩人饶命!恩人饶命!”
一边叫着恩人,一边却要他饶命。
季烨之看着桌子边的一箱金银,道:“因为旁人出价更高,所以你们搁置了我的买卖,先顾着别人的。”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听不出半点怪罪之意,反而更像是陈述事实的判断。
“本以为来得及的,结果那位贵人的买卖出了些波折,伙计们现在还没赶回来。恩人这买卖也不急在一时,往后再安排,也是能做得的。我们就寻思着.....”
李二狗的媳妇赶紧道:“我方才去问过了,那边的事应该快好了。伙计们等会就能回来了,最多再等一炷香。”
“一炷香,还来得及!恩人,您看再等等,这人还是能到的。”“你这婆娘,有这消息你不早点说?”“哎,我想着顺路买点菜,等回来好开饭。哪想到恩人急得上门了。恩人再等等,伙计们就快过去了。”
季烨之似在听他说话,但却并不看他,而是盯着手上投了数次的三枚铜钱,半响才道:“不必了。”
李二狗知道他是在卜卦,又看不出他的喜怒。见他拒绝,慌道:“莫不是卦象不好?大伙们误了恩人大事?”
自从他打起耿霖河的主意,卦象便从未好过。但这次卦象里,吉和凶各占一半。若是让旁人来解读,一定会说这卦不好不歹,毕竟吉凶各一半。但对他而言,他最喜欢这样的卦。
大吉、大凶,总是像写得完整的剧本,没有变数,也没有半分转圜的可能。可吉凶参半,便是天意无法注定,结局在自己手里,事在人为。季烨之并未回答李二狗,只是捏紧了那三枚铜钱,离开了。
走之前,他道:“我们恩怨已清,羁绊已无,往后不必叫我恩人。”
李二狗的媳妇眼见着人走远了,这才把手里的菜篮子放在桌子,她解开盖在菜篮子上的蓝布。那菜篮子里,竟是一大叠交子钱币。
“这是那位给的报酬。那位说,若是以后季烨之再来找我们......”“人家都要跟我们恩怨两清了,哪还有以后!”
李二狗叹气一声。但看着那菜篮子的钱,还是忍不住抓了一把,捏在手里数起来:“跟皇宫做买卖就是好,这交子都是崭新连着号的。”
......
“各位好汉!我有一句话要说!”缈映雪尝试推开近在喉咙的大刀,抖着声音开口继续道:“你们要抓的人是耿霖河。他刚刚走远没多久,你们赶紧追出去就是了!”
言下之意,就是放了她。冤有头,债有主啊!
离她最近的大刀犹豫了一瞬,对着后厨的方向喊道:“大哥,耿霖河把这女的丢在这。我们现在怎么办?”
后厨里的人,掀开了帘子走出来。他显然是这里的老大,一出来便让整间食客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主意。
而缈映雪瞧见了他的样貌时,也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双手抖个不停。这人每朝她靠近一步,她便感到心脏隐隐作痛,似是梦里那般万箭穿心的感受。
分明她从未见过这人,为何却感觉如此害怕。他那张脸,算不上难看,但她一瞧见,却像是看见那索命的黑白无常一般。
“不过是耿霖河的一枚弃子,随意处置了。”
“等等!”缈映雪几乎是从恐惧的身体里,自发喊出的这句话。
那人摸了摸自己左手的断指,上下扫了缈映雪一眼,道:“哦,等一等?你觉得,耿霖河会回来救你吗?”
那混蛋肯定不会救她!她确定想拖延时间,但她没指望耿霖河来救,她指望的另有其人。
臭道士,要是敢把她忘在这里!她要是到了黄泉,也会在奈何桥上等着他!
“你们如果还想和耿霖河合作,便一定得好好待我。”
那为首的老大,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好好打量了她一番。
“合作?你怎么知道的?”“你们这么多人,若是有心杀他,绝对能得手。”
“他行伍出身,武功深不见底。我们就算再多一倍,也容易被他逃了。”
这老大明显还要再试探她一番。看她是猜的,还是真的瞧明白了。
“耿霖河来的时候,衣服穿的很显眼。他是故意来赴会的。你们方才打斗时,明显都留了他的命门。更像是试探双方的实力。”
“猜得不错。说说看,为什么要留你性命。”
有戏!缈映雪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简直是红了脸,连声音也小如蚊咬。
“你们方才也听到了,耿霖河他......他对我打情骂俏、互诉蜜语。我对他而言,是......是珍宝,是心肝。总之,你们要想和他能继续合作,得好好对待我。”
话本上看到的那些酸词,也终于是有用上的时候!
“哦,我方才确实看见了。看见他将你当做挡箭牌,推出来挡刀。自己趁机跑了。”
“那只是吵架闹脾气。你这种没谈过情爱的,是不会懂的。”
那首领眉头上的刀疤直跳,缈映雪一见,以为自己嘴贱完蛋了。却见他笑了,挥了挥右手。
“既然你对他如此重要.....只要你在我们手里一日,耿霖河岂不是得任我们安排?来人,把她绑起来!”
完了完了!这人就是要她命!死道士,怎么还不回来!
“等等!”
哎,这句话又是她自己说的。她多希望是外面的救兵到了,喊一声等等。
“耿霖河真的要回来了!你现在动我一根毫毛,他看了后肯定会大开杀戒、让你们血流成河。嗯,也许吧。”她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太夸张了,最后还是忍不住找补了下。
“殿下若是想我在此大开杀戒,可得记住,之后一定把我从三法司的刑牢里捞出来。”
有救了!耿霖河真的回来了。那些朝着她的刀,终于转向了别的地方,缈映雪松了口气。
那首领一挥手,所有人竟然都收了武器。“聊聊?”他掀开后厨的帘子,明显是让耿霖河去私密的地方聊会。可耿霖河却道:“下次吧,这次没心情。”
“什么时候有心情?”
“我可不喜欢赴鸿门宴。至少得等,我们带的人一样多的时候。”
这些“食客”里,有些已听出了他的意思。耿霖河这是不满意,他们一堆人在这里,想要找两方一对一的时候。他们想要劝,却见主子点了点头,道:“好,我同意。”
缈映雪刚偷遛到门口,肩膀一下子被人抓住,她朝上看去,只看到抓住她左肩的那只手上,有一根断指。她不由得灰了心,却见那人把她一推,推向了耿霖河的方向。
“这是我们这边的诚意,全须全尾、毫发无伤。三世子,下次有机会,可记得还我这份人情。”
食肆没一会就空了,这群人都走了。只剩她和耿霖河两个人。
“谢谢你回来救我。”缈映雪虽然见不惯他的轻浮,但毕竟他还算是救了自己的。
“公主还是谢谢自己吧。”耿霖河朝她伸出手,道:“方才我推公主时,公主从我腰带上顺走的荷包,可以还给我了吗?”
啧,她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毕竟找耿霖河,也是为了拿那一半军符。万一走运,一下子就顺手偷到了,那岂不是!
哎,她还没看到这荷包里有啥呢,就要物归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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