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窈回到家，用省下来的二十块车费点了一杯奶茶。
她刚整理完工作室，正要坐下歇口气，外卖就送到了手里。她拆开塑封膜，吸管一戳，冰凉滑润的香气便扑上来。不得不说，免费的东西格外香，连送达时间都像精心安排好的。
手里捧着这份“大自然的馈赠”，脑海里难免又冒出了这个馈赠的人。
其实，她跟陈正不是完全没戏。
情感像水，总是能从看不见的缝隙溢出来。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他偶尔克制不住的眼神，以及没有言明的关心。可仿佛被牛皮纸包裹住，只能看到被微微撑起的形状。只有把牛皮纸剖开，藏在里面的东西才能真正显现。
难不成，真是因为他老板的身份？
季窈不过是想实习，又不是真的铁了心要留在他公司工作，总不至于非得等到两人解除雇佣关系那天，他才肯跨出那一步吧。
陈正有这么正人君子吗......
季窈吸了一口气，懊恼地咬住吸管。
手机屏幕还亮着，社交软件还在滚动。她指尖停住，没有继续滑下去，而是怔怔地望着正在播放的视频。
几秒后，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她点开了和盛林枫的对话框。
*
陈正的微信好友大多数都是合作商或工作伙伴，也可以说，账号里能称得上是朋友只有赵临港。除了他，其他的朋友几乎不在国内的社交软件上发动态。
赵临港废话很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东西可发，朋友圈内容也毫不避讳，永远围绕着酒局、夜生活，还有那些他自以为深刻的小作文。
某次被他深夜emo小作文刷屏后，陈正把他屏蔽了。
所以，他根本没机会养成刷朋友圈的习惯。
直到加了季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前的动作多了一步——找到她的头像，点进去，看有没有更新动态。
不然，他也不会在即将入睡前，看到那张更新不久的照片。
阳光明晃晃的，洒在季窈肩上，照得她整个人像是发着光。
季窈站在一个男生身边，陈正当然知道是谁。
两人贴得很近，笑得没心没肺，像是刚说完什么好笑的话，下一秒就要一起笑出声来。她对着镜头比了个“耶”，姿态自然得仿佛早已习惯这种靠近。
照片上一行短短的配文“暑假过后再见喽”，一个太阳的表情符号。
陈正盯着屏幕，呼吸渐缓。
“暑假过后再见”
这一行字十分刺眼。
不久前刚说完喜欢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立马转移目标。
吃顿饭还有消化的时间，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很期待吗？
是迫不及待结束这段实习，回去找那个男生？
陈正突然低笑了一声，笑声压得很轻，连自己都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关掉手机，他翻了个身，床垫轻微下陷。
四件套是定制的高支埃及长绒棉，轻薄柔软，颜色是他挑的冷灰。平日舒适的床品，此刻他只觉得哪儿都不对劲。
枕头太软，床单太滑，被子似乎也有点厚。
陈正闭了闭眼，眉头仍蹙着。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明天得让助理把这套全换了。
*
那张只有陈正可见的朋友圈照片，已经发出去了好几天，季窈敢打包票，他一定看得到。
可从周一到周五都没动静，像落进水里的火星，除了坠入水面“噗呲”被浇灭的声音外，没有造成任何实际影响。
她的小把戏，显然没奏效。
季窈伏在工位上，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难不成这样的手段在成熟男人眼里，太过低级，已经免疫了？
万一陈正发现自己是在故意试探，现在的她，跟扒掉底裤在他面前跳舞有什么区别？
......
好丢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脸上一阵灼热，像被什么叮了似的，浑身刺挠，恨不得把脑袋里的画面全甩出去。
她呲牙咧嘴地删掉那条朋友圈，又一鼓作气，顺手把陈正屏蔽了。
心不在焉度过了一个下午，她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哪怕是盼了好几天的周末，此刻也变得无趣无味。
然而回家后，打开摄影工作室的账号后台，忽然蹦出几条想要约拍的私信。
季窈顿时来了干劲。
果然，帅哥只能是短暂的消遣，赚钱才是永葆青春的灵丹妙药。
她快速回复了几个人的问题，顺利加上了其中三个人的微信。三个潜在客户收入囊中，小事业又向前迈进了一小步。
季窈在闲暇时刻的爱好其实就那么几个，天气不好，常常窝在家刷社交媒体，但大数据时代，她总是会被推荐一些摄影作品，于是，刷着刷着，不由自主感叹别人的作品多么牛逼，暗想为什么她拍不出这么好的作品，接着，开始研究别人的拍摄手法和技巧，于是一路走偏，闲暇时刻变成了学习时刻。
如果天气好，程玉怡和梁心又没约她，她就会带上相机，去找一些小众景点。特别是刚下完雨的夏天，空气湿润但不闷，天空颜色刚刚好，湛蓝透亮，云也格外飘逸灵动。
她有好几个满意的作品，都是在这个时候拍出来的。
明天不用上班，这会儿她在家闲不住，刷到小区旁边的公园晚上八点半有场无人机表演，看时间刚刚好，她拿了台轻便的单反相机，随手套了件短袖和运动短裤，沿着那条熟悉的路，溜达着走到了目的地。
这个广场距离陈正经常夜跑的小道不远，季窈坐在花坛边缘，甚至一抬头就能看见第一次遇见他的那条小道入口。
嘈杂的人声重现在耳边，季窈收回视线，懊恼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又在想陈正。
明明他也没做什么让人刻骨铭心地事情，怎么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骤然提高的喧闹声打断她的思绪。
无人机表演正式开始。季窈终于有机会换换脑子，连忙调整好设备，找到合适展位和角度，等待出片。
*
陈正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点开季窈的朋友圈。
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社交软件的使用，已经过于频繁，频繁到一日一看，到一有空就忍不住就去窥探她的生活。
可这不仅仅对他一人开放的小天地，也十分神秘。直到那张合照消失在“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这行字下，季窈都没有发新的动态。
陈正不止一次点开她的聊天框，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狼狈地退了出去。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陈正早已分不清，她没认出自己的时候，到底是更失望，还是暗自松了口气。
哪怕即将破土而出的感情再浓烈，陈正也没有去主动找季窈。
一段感情的开始，不该有隐瞒和欺骗。
理智的崩塌始于周五晚上。
陈正习惯性的点开季窈的朋友圈，原本显示“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的那行字，变成了一条横线。
“她可能是把你拉黑或者屏蔽了，你可以试试转账给她，如果显示‘对方不是你的好友’，那就是拉黑。”
照着赵临港说的这个方法，陈正试了试。
还好，不是拉黑。
陈正良心发现，顺手解除了赵临港的屏蔽。
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天会如此了解这个软件，然而得到的结果显然是瘸子里挑将军，聊胜于无。他心情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缓和。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黯淡，影子拉得很长。
沙发是下沉式的，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原因，他离开的时候被绊了一下。
站稳后，回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想到此刻确实不能立马找人把这里填平，认命般地转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走进卧室。
再出来，他已经换好了一身夜跑的运动服。
得知季窈不是赵临港的女朋友那天，陈正有一瞬间的窃喜。这样的情绪，短短几秒，却让他心里泛起后怕。
为了压住那股来势汹汹的情绪，他一整个星期没再夜跑，唯恐不经意撞见她，让一切失控。
但是，陈正一边穿鞋一边想。
总不能因为不想见她，就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
夜跑还是要跑的，哪有那么多巧合。
开门前，他从玄关处摆放的几瓶香水里，仔细挑选了一款，随意喷了两下。
*
原本人烟稀少的公园出乎意料的热闹，陈正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
好在平时夜跑的那条小道不是最佳观景地，走进闸口，耳边骤然安静下来。
他在出门时特意做了几组俯卧撑让肌肉充血，此刻额头上的汗还未落，跑起来被风吹散。前方的路一眼能望得到头，他眼中没有丝毫情绪，只偶尔看向掠过的几个零散身影，不是他脑海里的那个人，又面无表情收回目光。
季窈被挤的魂儿快飞了。
刚才的拍摄太过沉浸，放下相机才发现身后堵满了人。
原来今晚不是简单的无人机表演，而是史上最多无人机同时起飞的记录挑战，提前一个月就在社交媒体上造势，吸引了不少人跨省跨市来凑热闹。
费了好大劲，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不远处有人在摆摊，有辆面包车停在中间，上面挂了一圈彩灯，格外扎眼。人不多，季窈过去凑热闹。
正在挑选小商品，身边忽然凑过来了一个男生。
“请问你是摄影专业的季窈吗？”
季窈好奇看过去，是一张陌生的脸。她下意识眨眨眼，睫毛卷翘，一双漂亮的眸子在彩灯下潋滟着水光。
“请问你是？”
那男生害羞地摸了摸脑袋：“我也是摄影专业的学生，咱们光影理论大课是同一节。”
“……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季窈还没反应过来，男生的脸，或者说整颗头，已经在夜色中渐渐变红。
“我手机没电了，你帮我付下？”
一道声音闯了进来。
话音刚落，有人从季窈面前挤进来。
她和那个男生之间本就没多少距离，多了个人，她只好后退半步。
看清是谁，季窈的呼吸几乎凝滞了一秒。
“陈总这么有雅兴，大老远跑到公园夜市摊上买东西。”说完，她轻嗅两下，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好香啊。”
陈正没听见似的，又转向旁边那个男生：“你手机还有电吗？要不你帮我付？”
男生看一眼季窈，又看一眼这个从天而降的男人，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连忙点头道歉离开现场。
季窈：“......”
她没打算帮忙付钱，转身也要走。
小摊老板正在应付别的客人，陈正见季窈已经走出去两三步，把东西放回去，连忙去追。
无人机表演已经结束，乌泱泱的人群四散开，只落后几步也不好赶上。
恰好季窈薄薄一片，她能钻进去的地方，陈正屡屡碰壁，原本只落后的两三步，到最后慢慢变成了十几步。
季窈越走越快。
明明来之前还挺想见到陈正，这会儿见到了，反而只剩下生气。
通向公园出口需要上十几层台阶，刚踏上第一层，背后有人喊她名字，犹豫几秒，还是不经意停下脚步。
未见其人，先嗅其香。
陈正紧随那股淡淡香气其后，出现在季窈身旁。
说实话，陈正这个人，品味极好。日常穿着不必说，裁剪合身的西装，一眼便知是私人订制，绝对不是商场随便买的。
他曾穿一套过某个品牌的高定，她无意间在杂志上见过。能花20万买一套西装的人，选香水的品味自然不凡。
香气淡淡的，不呛鼻，像是夜色中缓缓流淌的威士忌，带着微醺的暖意，琥珀与皮革气息若隐若现，层次分明、克制内敛。不喧哗，却暗暗牵引人的感官。
这味道像他，沉稳、昂贵、无形中划定界限，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让人上瘾的温度。
季窈站在一节台阶上，和陈正目光齐平。
怪不得刘女士不喜欢抬头跟人说话，最起码气势上不输。
下一秒，陈正走上季窈站的台阶。
“.......”
季窈：“你先下去。”
陈正显然没料到她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微微一愣，不理解，但依旧照办。
回到和她平视的位置，陈正眉头微动：“这样就愿意和我说话了？”
“一点愿意。”
陈正似是觉得有趣，调笑道：“这算什么回答？”
“意思就是，足够通知你...”季窈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要辞职了。”
陈正眉头倏然蹙起，问：“原因？”
“你的对话额度不够了。”
季窈说完这句话，只见陈正掏出来一张黑卡，递到她面前，“先续充一百年。”
季窈：“......”
她不懂怎么有人出来跑步还要随身携带黑卡，但有一点很明确：“你骗我。”
“说你没钱付账。”
“我手机确实没电了。”陈正语气懒散，“而且那个小摊应该不支持刷卡。”
季窈懒得在这件事上跟他掰扯，把黑卡推开，眉梢轻挑：“你认为，我辞职的原因是很什么？”
她睫毛浓密，话音落下后眨了下眼，一双伶俐的眼睛像是藏着未出口的话。一瞬间的停顿，比正面回答更像是种默认，让空气里无端多了几分暧昧。
陈正盯着她，心口忽然一紧，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见他神色认真，季窈忽而弯了弯唇角：“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你才辞职吧？别多想，只是为了个人规划。”
话音落下，她转身欲走，刚踏上一级台阶，手腕骤然被人攥住。
“为什么喜欢我？”
季窈回头，望着他专注的神情，声音一本正经：“长得帅。”
几秒钟的沉默，没等来她的下一句话，陈正蹙眉，不死心地追问：“就因为我的脸？”
“见色起意，不行吗？”季窈神色淡淡，像是毫不在意。
陈正似是被噎住，半晌才气得低笑一声，半天说不出话，腮帮子也有点酸。
见他不吭声，季窈微微偏头：“没别的事了？那我走了。”
“最起码把你现在手上的项目完成，给我点时间招人过渡。”陈正似乎对他是个花瓶这件事接受良好，从善如流，“就当是刷我这张脸，帮个忙。”
“本来想拒绝的.....”季窈凝视他片刻，唇角轻勾，“但你要这么说，我确实也不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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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见色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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