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那边那边~”
白须将领赶到书房门口时,半敞的门内正传出欢快雀跃的孩童稚声。李业成怀抱着一个还不到总角的娃娃,接过失去关注的题字折扇、放回原位,一边嘴里轻哄着,一边顺着藕段小手挥舞的方向侧步移动到另一架多宝柜前:“这个吗?”
“不是~”小皇孙揪着父亲肩膀处的衣料摇晃,然后探身够向下一层的箭矢碎片。“噢噢噢!”大皇子眼疾手快地把人搂了回来,然后颠了颠撇嘴生闷气、眼瞅着大金豆子就要落下来的儿子,捏着那不老实的小爪子,耐心劝告,“可不能碰哦,划手。”淘气的小郎君在李业成坚定不移的原则又坚持不懈的询问下终于出言发誓:“好嘛~不碰它啦~”大皇子心满意足地抱着儿子转过身来,试图给不慎满意的小郎君找点儿别的消遣。一抬头,发现门口的身影。
“殿下。”白须将领不忍打断这温馨的一幕,这才找到机会行礼。他并未表明来意,暗示了所要汇报之事的隐晦性。
“乖哦,”李业成跨出房门,放下孩子,把小郎君交还给跟着寻至此处的奶娘等人,“回去吧。你跑丢这么久,娘亲要担心了。”一众宫人期期艾艾地表态一定不会再有失误。白须将领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娃子是调皮捣蛋自己乱跑出来的,倒是歪打正着、找到了大皇子的所在之处。“怪不得出现在这里,”他心想,“倒也难得。”
大皇子只“嗯”了一声,没苛责严惩也没明示原谅。府内安全实质上是由他们千牛卫留守的部分负责的,由此引发的奖也好、罚也罢,与那几个老幼宫女关系不大。只要没出要事,暗处的岗哨不会冒然打搅内宅,所以不会阻拦。李业成知道只要孩子还在府内就无性命之忧,有没有宫人跟着都一样,所以并无多少波澜。
“我还想来看阿耶嘛~”小郎君并不懂得大人之间那些弯弯绕,撒娇地抱着大皇子的小腿不放,讨价还价。李业成低头轻抚他额头:“你可以来,不要乱跑了、把嬷嬷她们丢下了。”
“好~”小奶娃跟大皇子拉了一个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勾勾,欢心离去。
李业成负手看着那扇通往后院的大门开启又重新合拢,沉默着,这才转头看向一旁的将军。
白须将领反应过来。因在室外,他谨慎地附耳细语:“勤王从武德殿转移出了三殿下……”言毕,大皇子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稍显惊讶的神色。“嗯?”李业成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将军无法作答,只是点头肯定消息属实。
两人先后走回室内。李业成坐到茶案前自斟一杯,然后略感失望一般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藕断丝连……何必呢?”白须将领疑惑地眨了眨眼,他本以为大皇子在思考三皇子未能死透对他们计划造成的不良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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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元府。
五皇子与六皇子等候管家传唤的时候,低声交谈。
“你确定站队二哥是明智的吗?”李显智揪着手,有些紧张犹豫。
李景然正不着痕迹地东张西望,闻言探头轻声安慰:“我没有说一定要站队二皇兄,只是不建议五哥你跟四皇兄走得太近。三足鼎立刚变成楚汉之争,这个节骨眼儿上,四哥要是打算对二哥不利、安排你我来做,怎么办?”六皇子暗示有必要保持中立的显著立场,以让对垒双方都不太放心借他们这把刀杀人。
五皇子点头表示明白,他也觉得很有道理。但是,抬眼看了看李景然掩饰不住的期待眸光,李显智没好气道:“你就是要站队二皇兄的意思。”六皇子欲言又止,面对李显智十分笃定又没什么怒意、全是小脾气的眼神,他直接干脆地沉默承认。
“哼……”五皇子三分委屈七分得意。
元郎中出来迎接。“元某见过两位殿下。家中正招待好友,有失远迎,还望殿下见谅。”五六皇子听闻还有别人,对视一眼,有些迟疑。他们并未想如此大张旗鼓地与勤王府门客接触。但随即院内一声爽朗熟悉的声音打消了他们的全部疑虑。
“五弟六弟也来探望脆皮郎中吗?那倒是巧。”同样身着便服的勤王走出,见到他们,眼神一转便对来意心下了然,看破不说破地微笑邀请,“亲朋好友一起吃个便饭。二位若不介意,不妨一起?”起码是完全打消了六皇子的疑虑。
李显智看着李景然因为勤王的出现而笑得很不值钱的样子,倍感丢人地把弟弟拉回身后,自己继续跟李绍云、元伯客套。送上美其名曰的慰问之礼,才稍感放心地跟着走入。五皇子没见识到勤王在圣人面前到底多勇,自然还无法理解六皇子的坚定选择。
“诸位今日不约而同齐聚元府,真是蓬荜生辉……”元伯尚未发挥礼部新秀的半分实力,就被李绍云毫无礼节地打断催促,于是元郎中无奈笑笑,迅速进入主题,“两位殿下,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勤王府司马高崇武,曾与我分别担任铁军左右副手;这位是教书女师武二娘子,在漠北因刺史家婚约一事而与我等相识;而这位是小高娘子,别看年纪小,也是玄铁军的将士。”在元伯转向另一边、介绍起五六皇子的时候,李显智和李景然都有些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他们都以为是寻常宴请所摆的主客席位,进来了才发现是非常亲近的一张圆桌。家丁侍女正将菜品餐具从另一张小巧随性的方桌上依次端过来,同时补上给五六皇子配备的器物。显然这张能坐下七人的大桌子是得知他们造访,临时搬过来的。众人依次落座,与陌生女眷同桌共饮,令两位皇子反倒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局促感。
勤王大马金刀地先起筷子,随口安抚道:“军中随意惯了,这样方便。二位来都来了,入乡随俗吧,也不必拘礼,吃好喝好才重要。”他话音刚落,那年纪和身高不成比例的小女武将就接收到许可指令了一样,抓起自己的碗筷就要埋头干饭,被元郎中轻声喝止。“寻常没外人也就算了,这会儿好歹得等另两位皇子先动筷吧。”元伯用微瞪的眼神提醒道,“放下,多不礼貌。”
那位姓高的狂野豆蔻女子不服不忿地把刚咬上半口的馕饼吐到碗里,眼球一转,瞄向李显智。“哦哦!”五六皇子连忙配合地各夹了一筷子,然后是高崇武他们,但高懿懿并没有等,自己随即吃得很香。
也不知道李绍云是真没看出来两位弟弟的竭力合群,还是他就有意忽视,只听他称赞逐渐和主客聊成一片的五六皇子:“这多好。连武二娘子也是这么过来的呢。”武朵正趁别人没注意,刚费劲巴力把高懿懿的下巴从碗沿上抬起来、让她坐直吃饭,闻言转回头来笑笑:“主要当时的情况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李绍云相当自然地接上:“嗯?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元伯斯文地咽下一块儿菜叶,为两脸懵圈的李显智答疑解惑:“不打不相识。”有效信息为零。于是勤王得到向五皇子介绍起他在漠北的一些经历,五皇子就这么云里雾里地被喂下几杯酒,听得愈发津津有味起来。
“我要加饭。”高懿懿把碗一伸,阴阳怪气地询问,“桌大了,够不着。”
“嗯?”李景然恍惚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自己手边的那一小缸杂粮饭。他有些惊讶,但还是放下自己的碗筷,从高懿懿手中接过,不明觉厉地照做。六皇子旁边刚把自己牙缝中纤维抠出来、准备好回应高懿懿需求的高崇武,手伸了一半,眼睁睁看着李景然截了他的胡。高懿懿自己也有点懵,不过看到六皇子递回来的满满一碗,她便无太所谓了:“谢了。”
“呃……”李景然眨了眨眼,为对方幸福洋溢的吃相感到新奇,强压了压嘴角才回应道,“不客气。”怪郑重其事的。他转头看到高崇武刚收回去的手,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兀自纠结了一会儿,六皇子又转过去轻声问道:“那是令爱……”
“嗯~”高崇武一脸嫌弃,摇头迅速澄清,口齿不清地撇开关系,“我才不……那样。”他抬手一指,用下巴向六皇子示意。李景然顺势看去,那边是同样不拘小节、同样五官生动的勤王……六皇子猛地回头,充满震惊地索取确认:“啊?!!!”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
气氛逐渐步入真正的热络。
高崇武向李景然解释道,他那意思是,高懿懿是勤王带出来的徒弟,所以举手投足都跟勤王一个样子,高司马对此概不负责。那一侧李绍云也跟李显智谈到高懿懿头上,勤王就机向五皇子打听可有女子就职的门道。如今他在意之人皆以集中,高崇武率队即可照顾过来,无需高懿懿继续暗中机动,主要也怕是她再发挥出超强主观能动性,自己解决不了。天子脚下不如漠北因地便宜,无法再做两人肩负一职的事来,李绍云便开始头疼起诚辉这个一天闲着就能上房揭瓦的副手来。
李显智虽然一直泡在宫里,别样的人脉甚广,却也没怎么接触过高懿懿这种类型,实在没什么思路。于是他越抓耳挠腮,思路越离谱:“说起来,小高娘子刚好及笄嘛。左侯卫有个远房侄子适龄,我记得他到处寻摸儿媳妇来着……”
“左侯卫家,哦?”李绍云倒不是想着把高懿懿嫁出去,府上还有个小祖宗盯得紧呢。他只是因为对方提到自己师父家,颇为好奇,于是顺势追问几句。五皇子介绍说,那小郎君颇受左侯卫早年英武事迹的熏陶,瞧不上寻常人家娇俏温婉的娘子。勤王一听笑了:“怎的?那他要比武找个能把他一拳撂倒的?”李显智低声凑近,愤愤抱怨:“我倒是很想给他介绍一个这样的。他不喜欢温柔的就不喜欢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干嘛拿我家夫人举例子。”很显然,五皇子妃对此非常不爽。勤王彻底绷不住了,他拍了拍李显智,一边调侃:“噢,我知道了。你这是想让诚辉替你出气呢。”五皇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解释:“没有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这一茬,随口一提。不过小高娘子这性子,说不定确实合适……”
还不等勤王继续跟五皇子满嘴跑火车,“啪”的一声,高懿懿筷子狠狠摔在杯上,怒了。“你……想得美!”连带着把两个人一起骂了。
高懿懿才不知道勤王心中那些弯弯绕,一听又要她离开元伯,立刻炸了。那架势着实吓了众人一跳。五六皇子下意识想彼此靠拢,因为隔着勤王,各自拉住李绍云的一条袖子,拼命后躲。高懿懿身边的武朵赶紧扶稳了被气势震到的杯盏,正要开口打圆场,可小女武将另一边的元伯反应更快,当即也拔高了嗓子,“诶!”的一声就喝止住了高懿懿的动作。
李绍云轻“啧”一声,心想还得是元伯说话好使。元伯养伤这段时间里高懿懿简直愈发嚣张了,可得治治。而武朵则惊讶地发现元伯对小女娃有着极其高效的影响力,疑惑惊讶之余,也是隐隐期待。
“这可是上好的琉璃杯!”一向温润如玉的元伯暴跳如雷,“你拍碎了怎么办?”
“……”
“……”
武朵瞪圆了眼睛,下意识瞧向对面的勤王。同样的沉默,震耳欲聋。李绍云看到武朵的目光,但他无言以对,心累地手掌扶额。武朵无奈苦笑。也是,要是元伯管得住,哪至于高懿懿这个样子。所以说,他们究竟在期待什么。
六皇子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张望一圈。除了同样蒙圈的李显智,勤王扶额,武朵掩面,元伯一副全世界欠他八百块的火爆模样,方才无法无天的高懿懿试探地拉着元郎中的袖子、低眉耷眼地讨好着。十足魔幻。只有他和武朵之间的高崇武全程未受任何影响,该吃吃该喝喝。李景然猛然醒悟,明白过来,此情此景绝非偶然发生,而早已是稀松平常、无人在意。
“对不起啦~没坏的没坏的。”元郎中不情不愿地就被哄好了。勤王和五皇子也无视了这一茬,在武朵的打岔下,换了话题。六皇子一心二用,一边听着两个哥哥的交谈,一边回头偷瞄。高崇武依旧不参与酒桌文化,忙着自给自足。斟酒的间隙里凝神打量了手中酒杯好几次。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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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暴雨山间,冷不丁探出个披着树枝树叶的小脑瓜。元伯艰难撑起上半身,擦了擦朦胧的眼,勉强抬头看去。
“我知道你,你是那个那个……元伯!你这样挨浇着哦!”
“汪汪!”
这是大脑宕机前唯一留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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