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天,江曜明白了容雪深那句话什么意思。
他早上起来后回了趟家,到医院时,容雪深的病房里已经有一位大叔。
另一床的家属?那为什么要坐在容雪深病床边给他削苹果?
江曜站在门口迟疑了会儿,最后还是提着旅行包走进去。在容雪深看向他的目光中,使个眼神做口型问他:这是谁啊?
大叔戴着无框眼镜,儒雅谦和,随即站起来笑着自我介绍:“你一定是江曜吧,我是容雪深的叔叔容长风,你是我爸带大的,我自然也是你叔叔。”
亲叔叔?江曜怔忡,他一直以为容雪深和他一样没有亲人了。
江曜感到不舒服。他打量这位叔叔,容雪深的眉眼和这位叔叔竟然真有些相似。他浑身难受:“……弟弟都没和我提起过您。”
容长风抬了抬眼镜,雅正的面容看上去些许惭愧:“之前一直在G国生活教书,因为一些事没回过国。”
G国是发达国家,那边的教育和医疗都很先进。江曜重新看了眼叔叔,感觉他像是大学教授。
“猜得很准,”容长风笑了笑,“小曜我们加个微信吧,上大学有任何疑惑和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找我。”
江曜点点头,加了微信。容雪深叔叔谈吐翩翩,刚一见面就会让人不自觉尊重信任。
他想把手中的旅行包找个地方放,却发现有个行李箱已经摆在了那。
容雪深开口了:“叔叔会照顾我到出院。你可以跟着康健他们去毕业旅行。”
昨晚康健在小群里投票毕业旅行的地点,等忙完报考志愿大家就出发。容雪深是去不了了。
江曜抓紧旅行包的布料,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五指深深陷进去。
“不然你以为我来做什么?忘记和你说了,我们决定今天就出发,志愿在外地报。”
容雪深点头:“沈幼薇也去?”
“她我女朋友,你说呢?”
江曜在气头上,容雪深快死的时候是他第一个赶过来的,凭什么现在让他走?
行,他自作多情,早上起来回家一骨碌收拾了几天陪护住院的行李。打算不去毕业旅行了,以后专心守着容雪深,怕他再干傻事。
“如果可以,明天再出发,我给沈幼薇买了份见面礼,今天邮寄到家。祝你和她永远幸福。”
容雪深扯出来个正常的笑。
江曜放在旅行包背后的拳头暗自捏紧,也挤出来个正常的笑:“行,我替她谢谢你。”
他背着旅行包就走了,留给容雪深一个背影下的挥挥手。
容长风全程没说话,站在边上当透明人,以至于两位争锋相对的少年忘记了他的存在。
江曜走之后,容雪深抑制不住地咳嗽,捂着口鼻,血从他指缝里溢出来。
叔叔立马打开包里的药,给他喂了两粒。他看着容雪深喝下了药,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叹气。
十一年,一起长大,时间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感情从来不是那么好割舍的。哪怕矛盾再深,表现得再无所谓。
容雪深眼皮轻抬:“叔,出院后我跟你去G国。”
叔叔拍拍他肩膀,一口气松了出去,终于真正笑了:“现在医术进步得很快,咱们能多活几年就算赚到了。”
-
江曜早上怎么回家收拾行李的,他现在又怎么回来把那些行李放回去,换成了旅行用品。
话都放出去了,不至于不出去玩。反正心情糟糕烦躁,出去玩一下算了。
还没想好去哪儿,江曜独自坐在家里,把手柄插上,窝在卧室里对着电脑玩游戏。
有个关卡不知怎的一直过不去,江曜试了一次又一次,心里窝着火越燃越旺。
容雪深凭什么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亲叔叔?爷爷葬礼的时候都没见过。难怪比他拽,原来比他多个亲人啊。
手机响了,江曜扔掉手柄捞起来,没什么表情喂了句。
“我送快递的,你有份快递,现在在不在家?”
“在。”
“好嘞,我十分钟后到你家门口。”
江曜把手机扔了。
容雪深不愧是四好学生,还给他女朋友送见面礼,这么绅士。
容雪深卧室里那盆洋桔梗几天没浇水快渴死了,江曜给花浇了水,施了肥。
快递员很快来了,江曜签收了个盒子,拆开来,里面是一套昂贵的护肤品。
江曜私聊和他关系最好的女性朋友——雷姐,以毕业礼物的名义把这套护肤品送给她了。
[康健:曜儿,林凯问我们参不参加七月未来空间live house]
[我是光:他怎么不直接和我说?]
[康健:呃,你们上次打架了你忘记了?]
[我是光:打架也不代表绝交了,不然我和容雪深早绝交上百次了]
[康健:知道你们感情好了]
[我是光:谁跟他感情好,死了也不关我事]
[康健:我靠学神死了?!难怪市状元一直没动静没报道,难怪你那天跑那么快啊!!!!!]
“……”
[我是光:他活得好好的,绝对死不了]
[康健:我生气了!]
[康健:下次别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我爷奶信佛几十年了,他们说不吉利]
[我是光:你爷奶就算了,你新时代文明学生也信这个,我说我死我也不能立马就死了]
[康健:呸呸呸,江曜你丫的赶紧撤回]
[我是光:吐舌gif.]
[我是光:你爸妈今年暑假去不去旅游?]
康健爸妈都是公办学校高级教师,每年寒暑假到处旅行。
[康健:他们早就美美去海岛度假咯,你要不过来陪我住?我们研究研究志愿,当然,如果学神不同意就算了]
[我是光:我人身自由让他同意做什么,我等会儿就去找你]
康健不敢发声。他是独生子,挺羡慕江曜还有个可以吵吵闹闹,一起长大的兄弟。
-
买东西的是容雪深,快递签收后他手机一定会有通知。江曜发了微信通知他。
[我是光:东西收到了。家里门窗锁了。钥匙你知道放哪儿,有事联系我]
过了一会儿,容雪深回复。
[狗东西:嗯]
江曜还等了一会儿,确定只有这个字。
真对得起备注。
-
江曜在康健家里待了一礼拜,天天吃外卖,脏衣服扔洗衣机里。他在家里不点外卖,容雪深一日三餐都做,衣服他也洗。
容雪深内裤也一起洗了。江曜觉得难为情,自己洗了几天。有一阵篮球训练太忙,回家洗澡后倒头就睡了,容雪深继续默默帮他洗,慢慢地江曜懒了习惯了。
康健这几天和江曜同吃同住,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他感觉很奇妙,仿佛多了个亲生兄弟。他要发朋友圈昭告天下这种人生新体验,江曜踢了他一脚。
“为啥不让我发朋友圈啊,我老开心了,只是记录一下不行吗?求求你了曜儿。”
瞒不住了。发出去朋友圈,容雪深就知道他在撒谎了。江曜坐起来叹气,说起他和沈幼薇的事情。
康健呆滞了半分钟,相当震撼:“……操。她可真会演戏。根本没喜欢过你吧,要么图你长得帅,要么把你当替身了。”
“……”江曜对这件事已经没什么情绪了:“反正先别让容雪深知道。”
花钱买了个心安,篮球场被砸淤青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他懒得想了。
他现在满脑子就是:容雪深以后会和亲叔叔一起住吗?
容长风是教授,容雪深从小就喜欢鼓捣科学实验,学习又特别有天赋,跟着亲叔叔一定能大展宏图,前途无量。
康健和他们俩小学就玩在一起。这对兄弟打打闹闹,一点就炸,但其实谁受欺负了,对方都会第一个站出来。
容雪深在一次春游不小心撞到三中的校霸,说了句抱歉。三中校霸估计一早看他不爽了,借题发挥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三中校霸是心狠手辣的人,不见血不收手。江曜单枪匹马去三中狠揍了他一顿,嚣张放话:再敢欺负容雪深试试。
容雪深自己也不是善茬,长得像芝兰玉树的温润君子,可他真会来阴的,笑眯眯地暗地里给你下套,比直接放话揍人更可怕。
康健翻阅报考志愿手册,“学神报志愿了没?”
不知道容雪深有没有查分,江曜一开始担心会有记者去医院采访这位市状元,从而泄露了他们的家事。却迟迟没动静。该不会是容雪深那个教授叔叔做了什么。
江曜用脚踢了踢康健:“你问问他。”
康健瞪大眼睛:“啊?我问?你问不更好吗?”
“……”江曜低头玩手机:“那你继续不知道吧。”
康健有种被夹在中间的极力无奈感,但被好奇超越了。他点开了学神的微信,发过去,问学神打算报哪儿。
过了十几分钟,收到回复的康健目光呆滞。他拍拍正在刷视频的江曜,有点不敢开口,担心江曜的反应。
“……学神说他要去G国留学,手续已经办好了。”
-
大缸里那两条鲫鱼其中一条死了,在水中翻起鱼肚白。还剩下另一条,在水里游得缓慢迟钝,它身体完整,却像是失去了什么。
卧室的那盆洋桔梗多日无人照看,已经凋零枯萎。
整个老院笼罩在沉重阴霾的孤寂中。
出院后的容雪深在收拾房里的东西,听到了进门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江曜。
江曜注意到容雪深在往行李箱放衣服,脸色很难看,大步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给我个解释。”
容雪深没有因为江曜的突然出现而有情绪上的波动,自然地把两本笔记本放进行李箱。他依旧是平稳沉定,不咸不淡:“我想搞学术,去G国会有更好的发展。”
这和江曜想得差不多,他可以理解:“行,去几年,什么时候回来。”
容雪深抬起书桌上的三人合照,江曜、爷爷和他,放进了行李箱。
“不回来了。”
江曜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我呢?”
容雪深扭头看他,目光平静:“你什么。”
江曜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容雪深要去G国找唯一的亲人了。而他和容雪深是什么关系?
爷爷过世后,他们之间失去了唯一的纽带。他有什么立场让容雪深为了他留下来?
江曜大脑一下子被撞散,他着急忙慌抓着头发,花了很久才在纷乱的思绪中找到想说的那句话:
“我们明明在爷爷的病床前约定好将来成家立业后,两家人要是邻居,永远在一起。”
“可是江曜,”容雪深缓慢说出来,无悲无喜,“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你骗我的?”江曜瞳仁颤抖,他没有任何亲人了。他一直把容雪深当成亲弟弟,唯一的亲人。现在显得多可笑。
容雪深手腕抽动,他背过去放在身后。
“一个人死之前,无论他说什么,都要答应他不是么?你还真信了。”
冷漠绝情,散漫讥笑。
江曜会遵守每一个约定,没想到这次失约的是他最亲近的人。可他还能说什么啊……
他像是受了委屈却再也没有怀抱让他撒娇发泄的小兽,一瞬间气血上头双眼猩红,揍向容雪深脸颊。
容雪深立在原地,像那晚一样沉默不语,脸颊肌肉抽痛般牵动两下,继续弯腰收拾行李,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你怎么不还手?”江曜赤着眼反唇相讥,“你装什么?你知道我每次最讨厌看见你这幅死人模样吗?你在乎过谁啊?”
容雪深动作顿了下,看向江曜,脸上肌肉牵动得云淡风轻,清正矜贵,微微笑了,“是啊,像我这种死人在乎过谁呢?”
喉头涌上肿胀的酸块,江曜强压下去,他目眦欲裂,目光一错不错想要从容雪深脸上找到哪怕一丝谎言的痕迹,可一丝都没有。
所以他是个笑话对吗?
十一年来自以为是以容雪深哥哥身份自居,容雪深却从没叫过他一句,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冷冷地看着容雪深:“你别假惺惺收拾东西把老院留给我了,我今天就搬走。”
容雪深眼皮都没抬,“别多此一举了,我今天的飞机。”
江曜舌尖抵着上牙膛,“行啊,你最好是别回来,让我看见你一次我打你一次。”
“不对,我都不想看见你了,就这样,死也别再见了。”
末路穷途,江曜走投无路从心口掏出来最狠心的言语,他期待着容雪深一点破裂的反应,哪怕和他打一架,哪怕眼神的一丝松动都好。
可是没有,容雪深平静得太不是人了,甚至没因那一拳而有情绪上的波动,看着他就像是看大缸里那条死了几天的鱼,没什么价值了。
江曜懂了,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这次连背影的挥挥手也没了。
他们之间那薄如纸片摇摇欲坠的关系彻底碎成再也愈合不起来的模样。
少年单薄孤寂的背影刚消失在拐角,容雪深身形摇晃,如一柄强弓之弩崩裂开,一大口血吐出来。
从暗处跑出来的叔叔赶忙扶着他,要喂他吃药。容雪深紧紧抓着他臂弯,不想吃药,苍白的脸淌着汗,薄唇颤抖,压下了喉头的腥涩:“去机场。”
-
一个月后,容长风给博士生上完课了,驱车来到疗养院。
外面下着大雨,高强度的风呼呼刮,卷飞了道路上的标志牌。
一位头颅光洁的少年静静坐在落地窗前听雨,骨瘦如柴到形销骨立,一旦开窗就要被刮跑了。
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容长风掏出来,是容雪深的手机。
为了确保患者心态平稳,按照疗养院的规定,他代为保管容雪深的手机。
是康健发来的一条消息。
容长风这位见多了世面的博士生导师,第一次震惊到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屏幕上还是那几个字。
他不敢相信。
明明一个月前还活蹦乱跳,阳光朝气的少年……
落地窗上倒映出如鬼一样丑陋凹陷、苍白无血色的脸,容雪深没有回头,他不想再吓到任何人了,只是问:“怎么了?”
疗养床边摆放着三人的全家福合照。容长风忍住嗓子的颤抖,尽力不让容雪深听出问题:“……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位音乐家和我分手了。”
叔叔听上去很难过,容雪深轻轻笑了一下,“真是可惜,我觉得她还挺适合你的。不过你又要孤独了。”
容长风深深吸一口气,傻孩子。
虽然这话怎么说都残忍,但希望你要孤独地一直活着。
滴滴——时光机启动,下一站——十年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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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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