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纭知妹妹,少打趣我了。”霍平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你都见过我额娘了,肯定也知道她在给我相看又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平舟哥,你去年就及冠了,也该是成家的岁数了。”纭知一本正经地说着,但脸上却只有开玩笑的调侃。
“你又不是不知,我只想着去北漠带兵打仗、建功立业,看看我爹年轻时守着的疆土。”
一片竹叶随风飘落,霍平舟抬脚一挑,长枪腾空而起,利落地将叶片一分为二,又稳稳落入他掌中。
“若我真是个纨绔也就罢了,可我从小习武、读兵书,日日操练,若就此偏安一隅……我不甘心。”
纭知看着那两半叶片落在霍平舟白色的鞋面上,有些出神,“可是哥,你有想过,你若不和这虎威郡王结成姻亲,哪还有机会去北漠?”
霍平舟一怔,皱着眉看向纭知。
“先皇当年指了霍侯爷为驸马,又把他调去守本就太平的南岭。从那时起,这北漠就回不去了,至少,你们霍家人回不去了。”
霍青山出身寒门,少时便入北漠大营,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一步一步靠着真刀真枪拼上将军之位。他又用了整整八年,屡战屡胜,将北狄诸部打得望风而逃、再不敢轻犯。当时北漠上下,无人不尊他一声“大将军”。
可惜功高震主,先皇将平南长公主许配于他,又借口调防,将他派往南岭。虽未彻底夺权,也不过是留了几分薄面。此后,先帝又默许诸臣将北漠兵权层层分散,五年北漠之战过后,兵权便渐分于四大重郡。
“所以,姑母也是在帮你。”纭知轻声道,“这北漠,你迟早能回去的。”
上一世,虽未与虎威郡王结成姻亲,平南大长公主仍在朝中几番斡旋,最终将霍平舟送去西疆,做了个小将军。后来北漠战事吃紧,他奉旨领兵援北,可惜,再后来……
“妹妹你想多了,我额娘只是想借此稳住北漠的兵权罢了。”
霍平舟低头用袖子细细擦着这柄长枪,“这些年,北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也是给了北漠那几家加官进爵的机会,这谁不想来分杯羹?”
“平舟哥倒是看得明白,可朝上那群百官,前些时日却个个昏了头。”林间又起了风,纭知抬头看着簌簌落下的竹叶,眼底满是讽意。
“哪比得上纭知妹妹看得透。”霍平舟一拨长枪,挡下了即将落在纭知发间的竹叶,“你以前可只论兵法阵势,如今倒也记挂起朝堂上的事儿了?”
纭知笑了笑,“我也和平舟哥一样,不想偏安一隅。”
“好。”霍平舟的声音干净爽朗,仿佛混着几分竹林间的风,“来日若有机会,我还要与纭知妹妹好好切磋……”
“嘘。”纭知抬指抵唇,轻轻一声,“平舟哥,这可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
……
季纭知入席时,宴上的宾客才刚刚到齐。
原本四处躲着不肯露面的霍小侯爷,大约是听了她的劝,这会儿倒也老老实实现了身,依着公主的安排,坐在了孟婉的旁边,只是小侯爷故意正襟危坐,一点眼神都不分给旁边的姑娘。
“还得是表妹本事大,这老管家的找不到的小侯爷,倒是被你找着了。”赵驭在外头等了纭知半天,却远远瞧着这丫头和霍平舟一前一后从偏门走来。
“看这样子,你和他倒比我这个竹马表哥还亲近些。”
“照你这么说,平舟也是我的竹马呢。我认识他可比认识你早,我五岁在皇姑母这儿学骑马时,可就认识他了!”
“早些认得又如何?”赵驭轻哼一声,指节敲了敲纭知的脑袋,就抱着胳膊往前面的席位走去。
平阳大长公主的宴席向来随性,几道御厨精制的糕点,一席场面话,便随众人散去,各自寻乐。
“这百花宴,本宫也办了好几个年头了,大家都知一会儿的女子赛马可是这京城的独一遭。今儿还来了些北漠的贵客,所以本宫添点彩头。”
她说着抬了抬手,旁边婢女立即捧上一只雕花紫檀木盒,揭开锦盖,只见一枚温润的蓝田玉静卧其中。
“这是先帝御赐的蓝田玉,今日便赏给赛马的头名。各位女子皆可一试身手!”
席间顿时热闹起来,原本只是看热闹的贵女们听闻此言,一个个跃跃欲试,纷纷起身离席,前去换上骑装、牵马试场。
燕平隔着几席望向纭知,挑着眉梢,手指一圈圈地拨着腕上的金钏,眼神不避不让,像是在下着战帖。
“姐,你没备马儿吧?”闻风在一旁气鼓鼓地瞪了回去,“我去把我的踏月牵来,定保你跑个头名!”
“表妹今年竟然也要上那马场上遛两圈?”赵驭不知何时走近,正巧听见闻风这话。
“算了吧,就你那大棕马哪里是姑娘家骑的?”赵驭笑着撞了撞闻风的胳膊,“也不知怎么起的名儿?叫踏月。”
“这有什么?踏月可是西疆跑得最快的马儿!”
“表妹,跟我来。本王早就替你备好了。”
纭知有些惊讶,毕竟她已多年没有骑马,也并未提前对他说起今儿的打算,他是如何早就备好的。
公主府的马厩可以算是向来朴素的平阳大长公主手中,最奢华的地儿了,偌大的场地饲养着近百匹来自各地的名驹,还配有几十名专职马倌,调教、照料皆是上上之选。
马厩的尽头,一匹通体雪白的大宛马,站在檐下交错的光影中,就像是一轮清冷的皓月,鬓毛顺滑如锦,四蹄矫健修长。
它看见赵驭走来,雪白的耳尖微微一动,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这是霜儿,早就想送你了,已经替你养了五年了。”
纭知微微一怔。她低头看着这匹通体雪白的马儿,掌心缓缓覆上它温热的颈侧,柔软的鬃毛在指尖微微颤动,像是回应她的触碰。
霜儿也是她熟悉的伙伴了,陪她在北漠驰骋,但上辈子,这是她及笄时赵驭才赠与她的。原来,五年前……她才刚入宫不过一年,那时赵驭便已为她备好?
她抬眸望向眼前的少年。他向来爱插科打诨,许多事不过轻描淡写地带过,可那些沉沉的心意,却比任何人都要早一步落在她身上。
“谢谢你,表哥。”季纭知心头情绪翻涌,“我很喜欢,真的。”
“跟我客气什么。”赵驭只觉得自己的耳尖有些烫,“我帮你牵出来,你上马试试!”
纭知捋顺了缰绳,抬脚稳稳踏上马镫。赵驭在她身后微微抬手,虚扶着她的肩背,既不让要强的小姑娘察觉,又在悄然护着她。
但下一秒,红衣少女便翻身上马,衣摆在风中飞扬,身姿轻盈、英姿飒爽。
赵驭真的觉着纭知这些日子变得更鲜活了,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
“郡主,公主知您许久不曾上马,让奴婢来陪您遛遛。”一位穿着干练的女子牵着马走来,她既是这马厩掌事的,也是自南岭就在公主身边的魏姑姑。
“不必了,让皇姑母放心好了。”纭知攥着缰绳靠近,语调随意,似是闲话家常,“本宫瞧着今儿几位边陲郡王的千金也来凑热闹了,她们初来京城,坐骑也恐有水土不服,辛苦姑姑多费些心了。”
聪明人,话不必挑明便能听懂。魏姑姑心领神会,轻轻点头,“奴婢省得。”
……
比试还未开始,几家千金驭着马儿在小跑着。纭知站在场边,一边顺着霜儿的鬃毛,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不远处的孟家姐妹。
孟婉正低头替庶妹孟长乐理着缰绳,神色温柔,还低声叮嘱着什么。孟长乐年纪不大,肤色偏麦色,五官透着北漠异域的俊俏风情,身上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胡服,腰间缀着一柄宝石弯刀。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孟婉,倒像是一副姐妹情深。
“哟,锦安,这马儿是从哪儿寻来的?莫不是临时凑的罢?”
纭知被打断了思绪,问省内看去,燕平跨坐在一匹傲气十足的枣红骏马上。那马儿方一靠近便在沙地上踱了几步,前蹄轻扬,和她一般张扬。
“待会儿可别教你人仰马翻了。”她抚弄着马鬃,语气一如既往的刻薄。
“劳烦燕平费心了。”纭知淡淡地回道,让燕平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不打一出来儿。
“你!”燕平眼底压着火,双手勒紧了缰绳,枣红马受了力,蹄下顿时又刨起沙尘。
眼见她还要再说些什么,场上传来一声锣响:“请各位主子入场——”
几名马倌穿过场边,将人群略一隔开,百花宴的女骑赛正式开场。
纭知轻轻拍了拍霜儿的脖颈,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她转头望向燕平,嘴角微勾,却未再多言,只轻轻一抖缰绳,领着霜儿缓缓走入场中。
燕平冷哼一声,策马紧随其后。
四周观席顿时喧嚷起来,众人纷纷探头张望,毕竟这可是两位郡主头一遭在马场上比试。
三道响亮的锣声在马场炸起,十余名身着各色骑装的女子驱着不同品种的马脱缰而出、破风前行,激起烟尘滚滚,好一幅飒爽的场面。
“姐,加油!”坐在围栏外的季闻风早就站了起来,挥着双臂、比在军营里看将士们比武还要起劲。
“都给郡主加油。”赵驭张罗着身边的世家子弟,“她若赢了,本王请诸位去登云楼一醉方休!”
“那是给燕平郡主加油,还是给锦安郡主加油呢?”宁远侯家的小公子笑嘻嘻地靠近,故意戏谑到。
“你说呢?”
众人闻言哄笑一片,热闹声里,却见场中一道红色的身影逐渐领先,将其余贵女远远地甩在身后。
季纭知身形前倾,双手稳握缰绳,整个人如同塞外鹰隼般凌厉挺拔。高束的长发和金红色的发带随风飞扬,她眼神冷锐如刃,风迎面吹来,又将尘沙与喧嚣甩在身后。
“不愧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啊!”
“好一个巾帼之姿!”
风刮得更厉害了,但纭知毫不在意,她只觉得恍惚间又回到了北漠的朔风中——天地苍茫,只余风声与马蹄声相伴。
忽然,一声马嘶响起,让她心下一惊。
她抬眼看去,才发现自己已将众人远远甩开、甚至已经领先一圈,而前头的景象还是与上辈子如出一辙——孟长乐的甘青马受惊,前蹄高扬、嘶声裂耳,狂奔乱撞。少女死死抓住缰绳,手掌已被勒得鲜血淋漓,身形摇摇欲坠,眼看便要摔落马下!
场上瞬间大乱,惊马四散,几位京中贵女吓得立刻勒紧缰绳,甚至有人直接弃赛,仓皇拉马退开。
季纭知立刻扬鞭,霜儿四蹄如飞,疾奔而去。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前方失控的甘青马。
“伸手!”瞬息之间,纭知已经驱着马儿逼近,左手紧握缰绳,右手迅速伸出,牢牢抓住孟长乐的手腕,低声喝道,“抓紧我!”
孟长乐虽然浑身抖如筛糠,但还是凭着本能用尽全力、配合着季纭知的动作。季纭知随即用力一拉,将她从失控的马背上拽起,顺势带到自己身前。
“坐稳了!”她双腿用力夹紧马腹,箍住孟长乐的腰身,轻抖缰绳,驱着霜儿向终点处、绣着骏马的旗帜疾驰而去,“本宫带你一起跑个头名!”
风声呼啸,尘土飞扬,白色的骏马如箭矢般奔腾向前,最后在一片喝彩声中掠过终点,将那面骏马旗帜掀起、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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