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开朗活泼,很快便和大半个国子监的学子打成了一片。
原本“闭门造车”的京城“四大才子”也跟着“沾了光”,时不时能跑到别区的院子里,国子监的先生们随机捕捉一只、两只、三只、甚至四只不好好听简祭酒授课而偷溜出来玩的学子——也就是“四大才子”本才子们。
一年都未曾涉足过的地方,因为九公主带领着开辟,很快便被几人开出了条条道来。简祭酒心中悲哀——生死簿上,疑似又被划去了几年。
于是乎,国子监求学的那几位朝廷大臣之子,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皇亲国戚的同窗,并因此沾沾自喜。
其中一位,从来没来过,但是却最为上天眷顾,殊不知自己成了皇子同窗,甚至得了天赐的恩惠——他的位子,直接被几位才子征用了,按照有人说的话来说,那可是沾了龙气的位子啊!
这一日,日影偏移,四合院子里,青石地板上降温的凉水蒸腾得只剩下斑驳水痕,中间一个大肚水缸,飘着睡莲,和斜上头的太阳遥遥相望。
一哄而散的学子们纷纷拆开了水壶大快朵颐,有人注意到了什么,兴奋却不敢声张——那一行人,今日又到这个院子来了。
李遂在那个角落里坐累了,起身离开,去蹲着的一圈人前俯下身看九公主和上官遇斗蟋蟀,九公主赢了一个香包三块银子。
简筠继而坐在了位子上,半个身子向后沉在阴影里,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嬉笑争吵,是李遂要横插一脚,被九公主和上官遇冷脸打断。张翊靠在他后面,简筠拍了拍自己大腿,“坐我腿上?”
张翊摇了摇头,看到他两腿大大分开着,整个人不知是借了哪的力支撑在了位子上,他拍了下他的膝盖调侃道,“跟谁学的,祭酒看到又数落你。”
简筠憋着笑,更加放肆了,用脚尖朝上官遇那边点了点,不言而喻,张翊无语道,“不学好。”
“这里一直没人,可见也是个‘没有王法没有规矩’的,我这个姿势正是符合了位子主人的特性啊!”简筠再一次发出邀请,“这里有凉风欸。”
张翊委婉拒绝,“要不我坐那你坐我腿上?”
简筠故作矜持地“嗯——”了一声,“那成何体统?”
“去你的简筠我是你大哥。”张翊站直了身,露出一副“管不了你了”的神色,拍了拍简筠的肩,“行了你躲阴凉儿吧,虽然没人,但是也别给人踩脏了。筠儿,我去给你们那些凉水回来!”
“好嘞哥哥,给我加勺蜜噢——”简筠道。
“我也要!”九公主耳尖,抢词道,随即跟来两声一高一低的“还有我”。
张翊无奈,摆手跨步而去。
正是天气大好,沿路花香弥漫,招蜂引蝶,张翊拿着水壶回来,一只白色的蝴蝶正好落在自己肩上,蝴蝶振翅,掀起的千万分之一级的微风似乎让张翊感受到了一丝凉意,他每走一步,蝴蝶便跟着他向前一步,绕在他鼻尖,引得人心软。
张翊跟在小蝴蝶之后,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起点,但是他还没有抬头,只是挺直着站在桌边,伸了伸水壶,小心翼翼地用气音说出一句,“筠儿?接住,看,蝴蝶跟着我呢。”
“筠儿?”
这一次伸出手,却许久没有人回应,张翊的询问落了空,保持着收下颌的动作略微抬起眼睛,先是一瞥,却看到了那桌子后面的黑色布靴——酷暑天,谁人家穿这样厚的靴?何况日日相伴的简筠呢。
恍惚间,手中一空,那人万分小心地把水壶接了下来,说话声也像是蝴蝶振翅掀起的那阵微风一般,似有似无,下一瞬就要被风吹散,好像是在说……“啊,是很好看……”
他站起来了,张翊抬起头来和他对视,蝴蝶受惊顿时飞走了,那人还看着他,声音极小,极轻,“啊,好可惜……”
“你,”张翊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低半个头的孩子,一时竟看不出男女,他轻声道,“你是这位子的主人?”
小孩一惊,神色有些慌张,十指紧紧交缠在一起,低下头,“抱,抱歉,抱歉……我,我这就走……”
他赶忙转身去拿放在自己桌子上的包袱,张翊着急地给他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就听见其余三人来找他的声音了。
“阿翊,先生派人来找了,你怎么还在那里?”
“噢——这就来了!”
张翊掷地有声地跟他说自己绝非有意怪罪他吓走了蝴蝶或是坐在了那个位子,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孰料他什么也不说,紧紧抓着包裹。
直到李遂赶来迎接上了张翊,二人同时往身后的位置看了一眼,那个看上去单薄得像是**岁女孩的学子,畏缩在偌大的阴影下。
他们听到有先生对着他的位置喊了一句,“苏鸣——”
“诶,来了!”只有这句话,干脆有力。
·
“兵部尚书之子苏鸣,比简筠还小一岁,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苏载呢。”李遂坐在椅子边沿上,仰头望着天,“长得像个姑娘。”
“你不也这么说我吗?”上官遇从他盘子里抓走一把葡萄,闲在在道,“说不定还有张翊和简筠,尤其是张翊。”
简筠笑着看热闹,张翊觉得很有道理。左右一看,简祭酒又不知何处去,只留下墨水未干的一副大字“天道酬勤”。
李遂起身,端庄优雅地朝院外走去,站在门外定了定,向斜后方看去,“你太刺儿,哪儿像个姑娘,本皇子收回成命,贬你做个小子——”
“去你的李遂——”
李遂已经走远了,其余三人一看方向,不正是昨日那个院子的方向吗?只一想,他们也跃跃欲试,一个接着一个地跟着蹦跶,跑了出去。
“苏鸣”还是穿着那双秋冬的厚靴子,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坐在那,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四周的风景,眼角眉梢还带着笑意,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李遂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他比张翊还年长,平日在宫中时身边已经会有懂事的侍从了,但是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心中触动,和三个弟弟给人的感觉都不同,让人一眼就想紧紧攥在手心里。
“没你好看。”简筠用眼神勾勒着张翊的侧脸。
张翊不知从何而答,正要搪塞什么,简筠便把他拉到了一边,问周边学子借了一张纸,拿起了笔筒里随便一支笔,沾上三两墨,让张翊坐在夏花丛中,兴致上头道,“你等着,我给你画幅丹青。”
张翊微微笑笑,“那你可要把我画得好看点。”
这边摆开了笔墨,那边上官遇早就跑去和九公主会合,李遂和苏鸣已经有来有回地“交战”了几个回合。
“苏鸣”似是压根不知道“李遂”就是宫中来的六皇子,连基本的行礼都没有做,李遂不在意,还在他的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一手好字,每一道笔锋都深深地刻在了苏鸣脑海里,他在那天学会了两个新字。
李遂问他为什么之前不见他,他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上来,周围有人方才为他解围,说是之前告假了没来,苏鸣顺杆爬了上去,李遂心道原来是身体不好,怪不得。
打这一天起,满院子转的“四大才子”——后来因为九公主的加入被强行改为“五大才子”,就有了固定的去处。
不久,“五大才子”便多了一个外编成员,小苏弟弟。
有心人难免猜忌,六皇子怕不是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可惜李遂没想那么多,他只是为了去逗一逗那苏弟弟。
来到国子监求学的家中都是朝廷显贵,消息一传便是千里,国子监中有年龄稍长的,便注意上了李遂,心思一转,暗戳戳地发了力。
好景不长,在“苏鸣”终于开始和李遂交心的那天,一道天堑把几人劈斩开来。
那一天,几个人正坐在苏弟弟的桌子前,看着一本古代志怪小说,张翊讲得绘声绘色,给小小一方区域讲出了十八层地狱的阴森氛围。
看到苏弟弟额头上出了细密的冷汗,简筠也不由得靠近了张翊,上官遇正歪倒在简筠的背上假寐,被他一晃“啪”的一声摔了扇子。九公主站在李遂身后来回踱步,一边耳朵听着,一边耳朵竭尽全力地闭着。
“那鬼的舌头足有一条蟒蛇那么长,眼眶空荡荡的,却从中散发出鬼火一般索命的光!”张翊沉下声音,“千万不要和他对视上,否则——他就会用他的舌头把你的的脖子缠起来,把你活活勒死,扔下地狱——”
“啊——”
九公主尖叫一声,一头扑到了李遂怀里,“鬼啊——哥哥,鬼来了,鬼来了啊——”
“什么鬼?”
“在……在哪?”苏弟弟声音颤抖着,整个人宛若筛糠,魂魄飞了一半。
他定在原地,李遂的“都是故事哪儿有什么鬼”已经被他自动屏蔽,九公主幽幽的声音传来,“就在你身后啊……”
“哪有什么……”张翊的话声戛然而止,他看到众人都定在原地,朝一个方向看去。
他顿时心中一毛,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他使出拉弓射箭的力气,拼命把手中的小说扔了出去——“什么妖魔鬼怪,见到你张大爷还不快速速现出原形!”
“哎呦!”那鬼被飞来一书正中面门,从外边淘回来的木封小说何其笨重,直接甩在他脸上,给他打了个眼冒金星。
书本哐当落地,那人一张大脸被拍了个十成十,直直的四道深痕,他还张着嘴,估摸是被砸之前呈开口状,被放下之后,他张了张嘴,淬了一口唾沫,“哪个姓张的给小爷我滚出来!”
他一发怒,更显得面容可怖,宛若夜叉。
众人目瞪口呆,张翊抿了抿嘴,心道,手劲使大了,他摸着简筠的脑袋平静说:“没事,别怕,不是鬼。”
这话李遂对其余三人如法炮制,但是苏弟弟却“扑通”一声瘫倒在椅子上。
那人瞥了一眼在地面上展开的小说,那一页好巧不巧,画了个青面獠牙长舌头没眼睛的大头鬼!他气得七窍生烟!
张翊敢作敢当地走了出去,在比自己宽一倍却矮一头的人墙前站定,报了家门,也道了罪,只听来人也先报了家门,这一对账,却发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来人自称兵部尚书之子,苏鸣。
小苏如五雷轰顶,紧紧拽住李遂的衣角,不敢抬头。
“你说你是苏鸣?”
张翊回头瞥了一眼小苏,眼神示意简筠他们把小苏藏住,“那……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真正的苏鸣虽是答不上他这番话,却是理直气壮极了,“张翊是吧,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苏鸣正要动手,扛着轿子的人已经开动筋骨,但是却不敢对张大将军的儿子轻举妄动,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围了一圈,围出了活脱脱一个死角!
李遂赶忙让上官遇带着九公主逃离阵地,小苏不敢动,李遂就背着他拔腿飞奔向简祭酒的房间,连形象也顾不得。
简筠一看场面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那个苏鸣一脸凶神恶煞,而他的哥哥势单力薄,他推开人群挡在了张翊身前,“我爹是国子监祭酒,我看你们谁敢在这动粗!”
“什么酒?算个屁!愣着干嘛,给老子上啊!”
突然,人群外传来一声怒吼,“这不是你们的一言堂!”
简祭酒带着一行人推开人墙,眼睛被气得通红,他看着两个小孩恨铁不成钢地“哼”一声,随即看向雄赳赳的苏鸣,看到他脸上已然开始浮肿,命令众人道:“还要围观到什么时候?都给我回去抄书!把苏公子带到医师那,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另一边,李遂听闻简祭酒赶去的消息,把小苏放在长廊的长椅上,犹豫再三,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在想这个人是不是一开始就是计谋接近自己的,如果是,那他该怎么下得了手把他处理掉?
小苏眼中盈了泪,似乎在喃喃,“不行……我不能待在这,他看不见我会……”
“我问你话!”李遂把他的下巴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
小苏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流出了两行泪。
有人让他守口如瓶,有人视他命如草芥,有人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头一次有人真心地与他交好,他告诉李遂——他是苏唤,苏鸣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们说他是苏载和外室生的“杂种”,几天前,苏鸣被逼得不得不来国子监,便把他塞进了学子服里,扔了进来。
他不知道,苏载发现了这件事,还要“真太子”来换了这“狸猫”,要和六皇子攀亲近。
事已至此,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后来张翊和简筠赶来匆忙见了他最后一眼,此后,苏唤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世界里,苏鸣那边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但五个人再也没有去过那个院子。世上有一个“苏鸣”,便再也没有苏唤。
这个名字只出现了瞬息,比蝴蝶的生命还要短暂。李遂望着日头,短暂地叹息了一口气,很快便转身和张翊喝起了酒来,忘了这件事。
·
岁月几番轮转,再过一年夏天的时候,“五大才子”里再也没有多出人来。
张大将军受诏回京已是一月有余,此番再度动身之前,赶上了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猎。
这一年,张翊十三,简筠十一,跟着李遂和上官遇,加入了秋猎的浩荡队伍里。
这时还是初秋,天气凉爽却不寒冷,来到秋山安营扎寨,长流的河水映出火红的霞光,浑圆的落日占据了半面天空,卷来千古壮观的赤橙火炼,风吹过,山野间的树叶发出爽朗的笑声,此起彼伏,回声不歇。
风把草尖吹起,擦过张翊的侧脸,他右手持长剑,舞若游龙,把剑光送到了身边,简筠接住剑光,腰腹一韧,后翻到张翊身边与他并肩,二人一同出剑,翩若惊鸿。
茫茫的天地之间,二人的存在让风景更为惊艳。
一场酣畅淋漓的舞剑。停下之后,张翊喝了一大口水,随后扔给了简筠,二人肩并着肩眺望西沉的太阳,夕阳似火,人影如墨。
张三郎一手揽着张四郎的脖子,戏说:“瞧,那俩才是亲兄弟呢。”
张四郎笑了笑,“哈哈,你醋啦?”
张三郎笑着打了他一下,怀念道,“跟你小时候一样。”
上官遇从李遂的帐子里顺走了两盘糕点,出来才走了一段,透过两个帐子间的间隔,就看到了这幅景观,遂停下步子观赏了一番。从他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二人迎着霞光的侧脸。
张翊长得愈发出挑,简筠也脱去了孩童稚气,愈发俊朗,张翊绑着青色发带,简筠绑着红色飘带,青红在空中飞扬交错,二人站在一起,那种迎面袭来的风发意气,世间无二,只能让人想到一个词“天生一对”。
上官遇笑了一声,心道“他二人真是愈发长得一样了”。
这一场秋猎,张翊和简筠也上了场。二人头一次这样飞扬自在。
在马上,张翊告诉简筠,过了今年,他就要去军营了,他要去参军,像他的父母和四位哥哥一样,驰骋沙场,保卫家乡。
粗粝的沙石在无数奔腾的马蹄中跳跃,张翊骑着黑鬃骏马快如闪电,话语之间,瞄见青天之上一闪而过的鹰隼,瞬间弯起长弓,半身弹倒在马背上,只听啸然一道破空声,鹰隼如落叶般下坠。
张大将军说他是天生的将星,入了军营的话,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所建树,甚至能超过张四郎,创下丰功伟绩。
简筠在马背上起伏,此时能与张翊齐平,他享受着在马背上的自由,想到了来之前简祭酒的絮叨,幻想出的漫天文墨快要蒙了眼,他扬鞭加速,朗声道:“你从军,我便跟着你!什么功名利禄,我才不要,你要做将军,我便做你的副将。”
张翊笑道:“什么副将,你天资聪颖,必能大展宏图——到时候,你做我的军师啊。”
“军师?那太好了,你一文他一武,我做个潇洒王爷,咱们‘四大才子’要名垂青史啊!”李遂打马而来,手中抓着张翊射下的老鹰,说道,“看我捡到了个什么?不知道是哪个千里眼给射下来的。”
“怎么这么大的老鹰,欸你拿他远一点!”上官遇在马背上晕晕乎乎的,正是要回程,险些被“恶意”跑来的李遂撞得翻过去。
听到几人的交谈,他思忖了会儿,来了兴致,“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西市开间铺子好了——反正不去朝廷上和稀泥!”
李遂大笑出声,笑他是年纪太小被人宠着无法无天,上官遇白他一眼,“你才是无法无天……欸,这是你的新香囊?我看看。”
上官遇一准瞅见了李遂腰间别着的一个淡青色香囊,拿了过来,放在鼻尖,顿时冲淡了老鹰的血腥味,他猛吸一口,被呛得喘不上气,“咳咳咳……里面放的什么香草,好奇怪啊一点也不香,快给你,我才不要!”
他半张脸埋在臂弯里,一扔正到简筠的怀里,李遂见状笑道:“里面装的是药草,能有什么香?”
上官遇“噢”了一声,李遂说要去追小鹿,他便不再有兴趣,调转方向晕乎着回去,心道,一群人不懂风情,真是……什么来着,管他呢,好晕。
简筠把香囊抛起又接住,沉甸甸的,里面想必是放足了分量,“喏,还给你。”他扔给李遂,冲张翊一仰头,“走!”
一个香囊从天而降,李遂又把它扔给了简筠,“筠儿,送你了——别人送的,我戴不惯!”
简筠还颠簸着,顺手接下揣在了怀里,笑道,“六殿下怎么还挑三拣四!”
言罢,林子深处依稀传来一声鹿鸣,李遂也不接话了,寻向了声音的来处,简筠兴奋地一笑,转头和张翊商量起了接下来的路线。
“大哥,六殿下,咱们来比试一下吧!”简筠灵魂深处的火苗蹭地蹿高,兴奋道,“看看谁先猎到小鹿,如何!”
“好啊,筠儿,”张翊率先应下,“那我可不会让着你了——”
“有意思,来啊!哈哈……”李遂眸光一转,闪电一般蹿了出去,“兵不厌诈——”
张翊和简筠相视一笑,追着他策马驰骋了起来。
年轻一辈有自己撒野的天地,皇帝专门给他们留出了一片区域用来骑射狩猎,第一轮狩猎,依旧是张四郎夺得头筹,皇帝直接请他去喝庆功酒,于是第二轮的时候,张四郎就被叫去了另一块狩猎区。
林子因为鲜有人烟,所以大多数道路都亟待开辟,野草丛生,东南西北长得都是一副样子,但是战马跑起来也丝毫不费力。简筠不知不觉间越跑越深,跑入了林子深处。
终于,小鹿的身影开始随着鸣叫声出现在了简筠的视野里,他心道,这次是他要拔得头筹了!
他瞄准了那头小鹿,追了过去,小鹿跑的地方又传来哟哟鹿鸣,它找大鹿去了,简筠愈战愈勇,连射数发。
这时,他还没有发现不对劲——这片林子里,除了时而传来的几声鹿鸣,就只剩下了自己骑马穿过灌木踏在草地上发出的声音,尖锐、突兀,山中方向不明晰,简筠不知不觉间已经上了半座山,离划定的狩猎场越行越远。
“这山上怎么这么险?”
简筠抹了把汗,仰头看着陡峭的山石,心想,这样的高度,马儿是上不去了,小鹿熟悉山林,他们可不熟悉,转头一看,天色尚早,简筠下了决心,把马儿拴在这里,徒步爬上了山去。
简筠射中了那头小鹿,小心地给它擦去眼中的泪,背到了自己背上。紧接着去找那头大鹿,那大鹿的声音始终以一个稳定的频率传来,但是却不见踪影。
山中起了一阵狂风,简筠感到有些不对,大鹿出现了,简筠犹豫了一阵,追了过去。
没有追到大鹿,却落入了深山中的陷阱——一个军用级别的捕兽夹,把他的脚死死咬住,直接咬下他一大块肉,隐约见骨。
他现在要赶快下山了,不能再拖下去!
剧痛还没有到达神经的顶点,简筠摇晃着起身,结果却僵住了,他看到了一双幽绿的眼睛,盯着他,垂涎三尺。
简筠抓住箭柄,还没做出反应,不一样的绿色眼睛又多了一双。
他被困在了山上。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马儿早已逃跑,张翊找到了他跑掉的飘带,“筠儿——简筠——”
无人回应的话音回荡在山野,揪着心。
“嗷呜——”
·
张翊躺在了床上,昏迷不醒。
“他现在的眼睛能不瞎都是好的,好在是钩住了眉骨,但凡那狗爪子再向下一分,他这辈子就算完了。”宫里来的老医师语重心长地说,“不过……他得先醒来。”
“他现在跟‘完了’还有什么区别!你看看他那样子,整个手筋都快被挑断了!”
张大将军焦急万分,眼中竟也隐约有了泪水,发起火来屋子里跪倒了一地,他发怒道:“他都躺了三天了,只出气不进气,你跟我说他啥时候能醒!他要醒不过来,你个庸医就给我下去陪他!”
“你盼着翊儿点好吧——”简筠肿着一双眼睛被搀扶了进来,看到张翊的样子,倒吸一口气,“啊……造孽啊……”
“造你娘的孽!”张狂骂道,转身擦了把泪。
张翊陷入了梦魇,他愧疚、崩溃、害怕,也疼。
梦中的简筠此时正躺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他没一处好肉,身上断了两根肋骨,但是比张翊好一点,他能醒,能看,他看见红枫扑簌簌飞到隔壁,他恨死自己了。
宁王带着两位世子也来看过张翊,那个时候张翊刚醒,眼前一片黑暗,他闭着眼,只闻见那股香味就认出了上官遇,上官遇头一次在张翊面前放声大哭,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把随身带着的香囊都给了张翊,张翊被香味包围,便只能听见他声音的来源,找不准人了。
后来是李遂和九公主带来了一位神医,据说是江湖上的神医,有“活死人医白骨”之能,又被张大将军骂了一通,“什么死人白骨,我儿好好的,你再说一个试试?”
宫雀差点给他飞去三根毒针。
宫雀治好了张翊的眼睛,他渐渐地能看见了,感受着久违的光明,有一种死后重生的感觉,但总是心不在焉,好像丢了一缕魂。
简筠裹着一身白纱布来找他,一看到他,便止不住地哭,张翊发现自己眼睛生疼,凌迟一样疼。
张翊再也不能参军打仗做大将军了,他现在提不了刀,弯不了弓,瞄不准鹰隼,连近在眼前的人都看不清了。
命运在这里发生了急转。
下一章就结束回忆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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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五大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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