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清凉的月辉如霜般铺满石家的小院，瑟瑟秋风轻拍着院中的石榴树，落叶婆娑。
院中两人还跪着，因穿得有些单薄，遭不住夜凉，冷牙齿都在打架，故而挨得紧紧的互相取暖。
石阿嬷睡下后石榴便吹了烛火出来，站在门檐下静静看着两人。
看到她出来，屋里又黑了，石榴娘高兴的搓搓手，扶着石榴爹站了起来，地上凉，跪了这会子，两口子都有点吃不住了。
石榴娘小跑两步到她跟前，往里屋伸长脖子看了看，讨好的笑道:“五姐儿，你阿嬷可是睡下了？”
一副今晚没发生过任何事的太平模样，依然亲热的叫着她，她刚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
想到凌镜还在屋里等着她，石榴忍了又忍，等明日一回府便请王氏将二人打发走，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他们的嘴脸。
石榴绕开她，径直回自己屋里。
石榴娘还想问朱书林如何，跟了两步上去，她最担心朱书林的安危，这位爷要是出了什么事，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五姐儿，方才那个带着面具的是谁？他将四爷带去哪了，可……”
听到身后之人再提起朱书林，石榴忍无可忍，停下脚步，朝她吼了一声，
“滚！”
石榴娘唬了一跳，她从未见过石榴这般凶，一时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跟上去。
石阿嬷并没睡着，一时流下两行泪来，这个家终究是难圆满了。
石榴“砰”的一声带上门，背靠在门上，视线瞬间开始变得模糊。
屋里还有旁人，她极力的忍耐克制住自己，轻微的抽泣声在方寸大的屋子里回荡着，像只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让凌镜想起幼时自己偷养的那只小狗。
他写大字时，小狗最喜欢依偎着他，若是偶尔得闲揉揉它的脑袋，它会亲昵又兴奋的舔舐他的手。
后来被母亲发现了，它被强行带走时也是这般委屈的呜咽着，用眼神控诉自己为何要抛弃它。
凌镜很想再揉揉它的脑袋，也是第一次敢忤逆母亲，哀求母亲让他再摸一下小狗，可母亲不允。
那是他在过去二十多年中唯一的一次任性。
忽然间，他很想弥补遗憾。
随即走过去。
无声地，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人委屈的时候，没人安慰还好，一旦有人安慰，会觉得更委屈。
他这一动作，彻底击碎了石榴伪装坚强的最后一道防线。
石榴需要倾泄自己的情绪。
在这里，没人能懂她，也没有人知道自己来自别的时代。
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有些思想观念与这儿的人格格不入，显得自己很异类，好像被排除在外。
阿嬷原是她在这里唯一依赖的长辈，她受了天大的委屈，阿嬷是她的阿嬷，会给她出气。
可阿嬷也是一个母亲，哪有母亲不疼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即使他犯了错，可他是阿嬷唯一的儿子，错在他身，痛在她心。
阿嬷已经有了年纪，让他们远去胶州，也许此生再难见一面，叫她如何舍得骨肉亲情分离呢？
可阿嬷也疼自己，她不说，只由着她处置。
但阿嬷看向她的眼神中仍闪烁着希冀，盼望着、甚至是期待她自己能多宽恕自己的生身父母。
本朝重孝。
生恩养恩，都是恩。
石榴不怨阿嬷会这样想，这是人之常情。
正是因为她理解，所以她才痛苦。
若是今晚凌镜来迟一步，她都不敢想自己会落到何种地步。
就因为自己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对他们太过于苛责，在旁人看来会显得有些冷心冷肺。
更甚者，放到外头去说，兴许旁人还觉得她不识好歹，毕竟她一个只是丫鬟，能做朱书林的贵妾，那是天大的好命，旁人求都求不来。
石榴越想越难过。
她委屈，好委屈，天大的委屈。
她的身体比脑子先行一步，回应了凌镜的肢体语言。
她伸手，抱住了他。
凌镜宽厚温热的胸膛就像是一处避风港，让迷茫漂泊在人海中的她暂时得到了栖息。
渐渐地，
她放声哭了出来，最后变成了崩溃大哭。
忽被少女馨香和柔软包裹，凌镜身子一僵。
他从未与旁人如此亲密接触过。
附在剑柄上的手如何也抬不起来。
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
在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的气息慢慢交织、缠绕。
她的眼泪浸湿了衣衫，又慢慢渗透入里，热热的，浇灌着心底某处。
生了根，发了芽。
许多年后，石榴问他当初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凌镜如实答了。
因为你像我养的小狗。
石榴气得三天没理他。
＊
石榴到底是成年人的心理，情绪得到宣泄后，思绪也慢慢清明。
她还有重要的事要说。
凌镜原就是为追朱书林而来，没想到会碰到此事，提了人就要走，只石榴说有要事同他讲，请他先留一留。
便叫来附近的锦衣卫，先将人提回卫所。
冷静下来后，石榴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凌镜，清咳了两声。
“咳……咳……那个，多谢你。”
“无妨。”
她突然抽离，凉嗖嗖的空气重新灌入怀中，凌镜还有些不适应。
石榴转身轻轻拉开门栓，“吱呀”一声拉开门，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那对奇葩爹娘的屋子里点着灯，两人不知靠在在一处说些什么，身影映射在窗纸上，拉得长长的。
待她合上门后又转身回来，凌镜已经与她拉开了些距离，两人方才的尴尬和不自在也被这距离冲淡了些。
虽确定外面无人，但接下来自己要说的事很重要，为确保没有第三人听到，石榴还是走了过去，将距离拉近。
“你是不是知道朱书林拿的那盒东西是什么？你知道，对不对？”
石榴注意到，今晚收拾现场时，凌镜除了打包那主仆三人外，还小心翼翼的将散落在地上的神仙膏收起来。
其他人看都没看，只有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她和凌镜才会注意，所以她有八成把握，凌镜知道那是什么。
凌镜也有点惊讶，他以为石榴要问的是如何处置朱书林三人。
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差点遭人毁去清白，如何能不恨得咬牙切齿。
他知道名声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多重要，他的母亲，就是叫名声逼死的。
即使她对自己那般严厉，但凌镜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我知道。”
石榴不确定他知道的和自己知道是不是一致，决定先问他。
“事关重大，处理不好能引起天下大乱，你知道多少，都说出来。”
这件事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告诉凌镜最合适。
一来经过几次相处，石榴相信他的人品，就当赌一次，她可不想这辈子都活在毒/品泛滥的环境中。
二来他是本朝皇帝的心腹，没有一个皇帝希望自己的国家因毒/品而乱得无法控制，甚至有亡国的可能。
凌镜忽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常年关在内宅不知朝事的小丫头，“天下大乱”一词自她口中而出，有些滑稽。
石榴严肃的看着他道:“凌镜，我认真的。”
黑暗中，月色藏进了她的眼眸中，将她眼底的坚毅照得分明，让人不敢忽视半分。
凌镜收敛神色，正色道:“此物唤叫神仙膏，年后自川西州而传入各地，近来方至京都，吸食后如临仙境，令人欲罢不能，有一便想有二，如今已经卖至两千两银子一盒，甚至，更多。”
至于售卖神仙膏那伙人，鸦，凌镜没有说。
果然！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成份，但确定是毒/品无疑，这东西有多大害处，她可是从小看过很多纪录片的，多少人被这个东西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失去生命。
这东西，宁死也碰不得！
石榴咬住嘴唇，深呼吸几次后抓住他的手臂，郑重其事道:“凌镜，若是我说这是一种毒/药、毒/品，短时间内吸食身体不会出现什么异样，但会上瘾，且再难戒掉，长时间吸食，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你信吗？”
“我信。”
她仗着这些古人不知道“毒/品”二字，大胆的用了现代词，石榴做过最坏的设想，最差就是凌镜将她抓回锦衣卫关起来审问，最好也是他要思考一下，然后她需要不停地输出说服他。
不曾想他都没有多考虑一下。
无论何时何地何事，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心头一松，灿然一笑，“凌镜，真的谢谢你。”
凌镜不知道她为何又哭又笑的，还突然道谢，但让人家道谢的话掉在地上很失君子风度，随即道，
“不谢。”
“关于神仙膏种种，你又从何得知？可知此物是何东西所制？可否更详细些？”
石榴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这所谓的神仙膏到底是什么成份，制作毒/品的原材料有好几种，就是给她验也不会验，是真不知了。
“我怎么知道的不便说，但我可以发誓，绝没有坏心，不然天打五雷轰，至于更多的我也不知了。”
逼得人家小姑娘发毒誓，凌镜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此物就是洪老也无半点头绪。
心里有些略略过不去。
若真如她所说，确实是事关重大，能引起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如今大齐的处境已经十分不易，前有狼后有虎，内有毒蛇，万万经不起如此凶猛之物。
“此事非同小可，你切不可再与第三人提起，我会让杨力暗中跟着你，若有事，让他来报我。”
那岂不是有一个免费保镖了？
石榴唇边的笑意更浓，乖巧道:“我知道的，我只信你，所以才敢同你说。”
我只信你。
凌镜咀嚼着这四个字，莫名觉得肩头一沉。
祝世界和平，我的读者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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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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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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