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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围场

李若琴的十页记录翻完,这本笔记就已经过半,它实在太薄,纸页摸着也有些脆。可李坏回想起来一些快乐的陈年往事,不自觉脸上有了浅浅笑意。

很多时候许多事都不适合想得太深,否则只会自寻烦恼,自讨苦吃。就像是华美的袍子下面藏着一群虱子。当然,这只是个比喻,他不讨厌虱子,因为虱子也不会选择往他身上跳。

可惜剩余一半的内容,李坏看不懂了。他只看明白后半本的内容疑似重提了前面的故事,然而篇幅更多,解读起来更加复杂,甚至出现了自相矛盾(也可能是李坏误解)的内容。图画的符号遍布每一页,都是正大光明的暗语。

他看着这手抄笔记上面的一段段文字,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一个答案就这么直接放在眼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问题的答案,但看不懂这一点真让人不舒服。李坏闷头思考了十多分钟,书页轻轻翻来翻去,他甚至还想得有些困了,没反应过来点了几下脑袋,才又醒神。

唉。他想叹气都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叹。

打火机已经烧得很烫,李坏没注意到一撮头发被火焰烫卷了,差点燃大起来。蛋白质烧焦的味道飘散在并不大的空间里,本来空气就十分污浊了,现在更是非常呛人。他呼吸得难受,急忙换手倒腾了一下打火机,用指腹挫灭了发丝上的那点火,又立即去看身边的禁婆。好在禁婆没被引燃,不然就出大问题了。

李坏捏了捏耳朵,手指上的疼痛接触到耳垂上的冰凉,似乎缓解了不少。但紧接着,原先摔在地上摩擦破皮的伤口也冒出存在感来,有些痒。

他合上本子,慢慢把笔记塞回怀里,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李坏瞄了瞄禁婆,偷看那团漆黑的东西。它与他相安无事,他也不明白它待在这里做什么,是听见了声音吗?但这个距离真的太近了,李坏想溜走肯定得小心翼翼,便思考了几秒,摸出一枚小刀,打算来一个声东击西。

打火机再次熄灭,与此同时,李坏攒足了劲儿贴墙而走,手腕翻转用力,指间攥紧的小刀轻轻飞出去,投掷到禁婆身上。先是划破水球般的怪异声响,然后碰撞出叮的一声。那枚小刀碰到了禁婆身上的另外一枚小刀。

他没有再回头看,反正什么也看不见。

打火机还是烫得几乎握不住,李坏仍然一手按住紧贴腹部的笔记,脚步又轻又快。尽管尽量绷紧浑身的力量,声音还是不可避免传递出来,禁婆被小刀互相撞击的声音影响了,也能很快注意到李坏的脚步声。

不过十几秒钟,他眼前又冒出一个人影,此人立在铁门面前,手上的手电亮起光,居然是陈文锦,她的表情在骤然出现的光里不大清楚。

陈文锦向李坏招了招手,另外一手提着一团东西,也朝着门外跑去。这个时候不适合问她在这里做什么,他只得作罢,像是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跟随她上楼。

接下来离开地下室的过程非常简单,没有出现意外。陈文锦看着李坏把勒在裤腰里的衣服角翻出来,扯出里面的钥匙,打火机和仅剩的一枚刀子。可能因为李坏太用力了,她看到露出来的那点肚皮上也印出些许形迹怪异的红痕。

钥匙已经染上体温,捏在手里也是暖的。陈文锦试图给破柜子上锁,老旧的柜门有些关不上,被狠狠踹上一脚,发出剧烈摩擦的巨大声响,陈文锦才终于锁上门。

其实聊胜于无,倒不如说楼上的环境太干燥了,不是适应禁婆生存的地方。果然,没过一会,黏腻的声音从柜子门后面冒出来了,咕叽咕叽的。时不时还有指甲刮蹭的声音。

在他们安静一会后,那声音渐渐就消停了。湿漉漉的黑发从柜子的缝隙里钻出来,不过相较于禁婆本身而言还是不多,发丝像蛇又像虫一样到处爬,摸不到什么,渐渐就缩回去了。

李坏这才松一口气,然后注意到陈文锦拿在手里,后又丢在一旁的是他那件已经变得脏兮兮的藏袍,上面染着许多色泽偏暗的污渍,还有一股不明显的腥味。

“有什么话想问我?”陈文锦回过头来,神情瞧着还有些严肃。

李坏却道:“它不是霍玲了。”

“……我知道了。”她闭了闭眼,心里早已经一清二楚。那种变化早就毁灭了霍玲作为人的意识,无论是身体的异变,还是行为完全的异常,都在表明她的自我意识早就消失了。要是发现自己活在这种恶心的尸体里,霍玲大概会气得骂人吧。

陈文锦叹了口气:“什么都没留下。我也看不出来它有霍玲的样子。在一切出现征兆的时候,霍玲记性开始变差,她爱美,梳头发也梳得特别有条理,每一根都得服服帖帖的。

那天中午,她甚至没能出来自己的房间,我去找她,然后看见霍玲在不停地梳理自己的头发,她忘记了,觉得有一点不对劲的苗头,这几根头发不符合她今天的喜好,于是又会重新开始梳理。我拉住霍玲,她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她表现得越来越喜欢水,身体渐渐朝向尸体转变,头发越来越长,手指的指甲越发尖锐,这种转变非常离奇,像是由内而外,我们都渐渐闻到了腐臭的味道。”

霍玲是被淹死的。她完全死亡的那一天,他们发现她的时候,霍玲的头正埋在盥洗池里,她用了不多的水就成功淹死了自己。那张脸湿漉漉抬起来时,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那是一个带着满足情绪的微笑,又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与狰狞。

这段时间里她对水的亲近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尽管霍玲试图克制,可恨意恐惧的情绪和渴望的本能在她的身体里面争斗,几乎将她逼成一个疯子。

“文锦姐,文锦姐……健忘的疯子看起来好像也不那么癫。”霍玲曾经苦笑着对陈文锦感叹过这句话。

她那么娇俏、可爱地笑着,脸颊微微鼓着,有些撒娇的意味,可微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然后归于一片迷茫。霍玲的眼神再次变成疑惑。

陈文锦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不知道它会来得这么快。

陈文锦摇摇头,不再回想那些过往云烟,说:“你还看出些什么了?”

她走到窗边,李坏下意识也跟着一起过去,随着陈文锦眺望的姿势一起看向远方。

这家废弃疗养院附近是一片荒芜的老街,是旧城扩建后遗留的尴尬区域之一,这种地方在格尔木市里也算是零零碎碎,比比皆是。它们曾经都是这座辉煌传奇的城市的一部分,见证天南海北汇聚而来如工蚁般的人群流下的汗与血、咽下的酸和苦,而如今过去的许多痕迹仿佛都成了去不掉的瘢痕。

岁月使之繁华,时光再让其落寞,世间任何事物都逃不过这个准则,如潮起潮落,太阳东升西落。可海水会再度冲上沙滩,太阳也会再第二日升起,一切往复循环。格尔木市如何在戈壁滩上建立,也会如何继续屹立。

到了黄昏的傍晚时刻,残阳似血,绯色的朦胧光幕笼罩下来,视野里的一切都显得红茫茫的。

陈文锦拿走李坏的打火机,自然地点了一支细烟。那烟包裹在一张雪白的纸巾里,被她仔细地取出来时还有些皱巴,似乎是特意准备的。但她好像不抽烟,也不闻,只是将香烟夹在微微曲起的指头间,任由烟灰一点点堆积。

淡淡的烟气在手电的灯光如有实质的飘溢出了这个房间。李坏离得远些,没闻到多少烟味,但嗅得出来这气味倒是比寻常香烟多几分苦涩。

他从窗口的这个角度望下去,其实有种身在**的错觉。因为这里见不到几个人,这个时间点更是安静得可怕。

余晖一点点的变暗下去,一些房屋窗口出现温暖的灯光,发廊的彩灯也亮了起来,太远了,两人只能看见光点。这片低矮的老平房和高一点的筒子楼还有穿行于无数个房屋之间的发廊、暗巷组成了一个极其混乱的建筑群体,这样的地方藏着很多匪夷所思的隐秘角落。可能本地人都不会完全熟悉。

李坏看到了一些电线杆,电线上停着几只同样黑漆漆的鸟,很符合现在的氛围。他眯了眯眼睛,有点想看清那是什么鸟。

思考着,他道:“这里有人住。”

陈文锦说:“是有人住着,可能现在还在看着我们。”

李坏诧异地看向她,他以为陈文锦还不会点明这件事,但陈文锦只是继续语气平淡地说:“现在也是和你谈那些事情的时候了。李常乐曾经和我提过,久别重逢,你一定会刺激到他们。所以这次来追你的人很可能会比较特殊,不过这份特殊也是一把双刃剑。他们比常人更容易找到你,同时,你也更容易影响他们。”

李坏嗯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可能对此有些心得,可是想想,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李坏又有些不太确定。他只知道一件事,在漫长的追逐里无论谁都容易失去本心,回归最原始的状态。

李坏收拢思绪,又想到了刚到二楼时的疑问,一楼只有个大堂,格局明显古怪。

他问:“陈小姐。这里的二楼和一楼是什么样?”

路灯不知何时也亮了,陈文锦指间的香烟只剩下烟嘴,她将烟灰和烟嘴都包进原来那张纸里,捏在手心。

陈文锦道:“更奇怪。这里不仅关过霍玲和我,还有我那只队伍里的几个人……还有起灵。你知道他,他在这里的时间更久一些。在进西沙考古队之前,起灵就在这儿。”

……起灵。李坏立即联想到那段话,改名为起灵。既然是改名,就像是李若琴写下的原名兹乌一样,张起灵以前也有个名字——想到这里,他突然反应过来,虽然是有这种可能性,但这个张起灵也不一定和以前的那个张起灵有关系,应该没这么巧?

李若琴只写了名字,没写姓氏,可能有意隐瞒。

陈文锦说:“那段时间的事情很难解释,我想,我也最好不要和你讲太清楚。不过起灵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凡人,不能刀枪不入、算无遗策,所以意外出现后,也是因为有人为他担保。他才能是只被关在这里治伤,而没有出太多多余的岔子。”

“他的身世——”

陈文锦打断了李坏的试探,问:“你是想问起灵和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李坏愣了一下,心说难道忽略了什么,张起灵能和我有什么关系?朋友关系?他们应该算是朋友吧?

张起灵和李坏往昔见过的人都不大一样,他的情绪太寡淡了,表现得也不似一般人,仿佛除了正事以外的交流都没必要,都无所谓,李坏难以用评判常人的标准来理解这个人。

上一个给他这种难以分辨的感觉的还是黑瞎子。他们都是少见的人,属于是在人群里需要制作独立档案的类型。黑瞎子疑似是另外一种极端,情绪好似丰富,实则真假难辨,但李坏并不需要太认真地辨别他的情绪。因为黑瞎子会让他懂。

李坏一下子被反问得有些懵了的表情太明显,陈文锦立即清楚是自己想差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他见陈文锦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也只能把疑惑按在心底,李坏现在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是想问他有家人吗?例如一大家子都姓张的亲戚?”

陈文锦想了想,说:“按理说应该有。只是我似乎没见过。这些问题或许你去问他更合适一些。”

李坏忍不住道:“他都失忆了……”

陈文锦接着说:“没准儿也会再想起来。你不是也想起来许多旧事么?”

两人顺着旋转的木楼梯下楼,李坏一边抱着自己的脏衣服,一边小声嘀咕:“也不是想起来很多……我直接问他这个问题不会奇怪吗?”

“他会愿意回答的,这有什么奇怪……”陈文锦的声音突兀停了,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你说认识很多姓张的?”

“其实也不算,只是认识几个。”他解释说:“这也是个大姓嘛。”

但大姓也不是这种**。陈文锦摇摇头,她对此有点兴趣,但目前兴趣也不是很大,就说:“确实如此,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刚问出口,她却又道:“算了。”

陈文锦换了一个话题,说:“车上有衣服可以换,你的伤……你现在不冷吗?”

她的手电没关,照到李坏手背,刮蹭的伤痕已经结出一片鲜艳的血痂。

李坏没有掩饰的意思,反而伸手给她仔细看了看。

陈文锦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手背,甚至显得她的手倒是冷冰冰的,若有所思道:“看来不需要药膏了。”

“我的身体素质比较好。”李坏实话实说,“伤口愈合得也快。这方面不要担心我的问题。”

回到车上的路程花了一些时间,半路上陈文锦带他去一家店里吃尕面片。两人差不多填了肚子,才回到停得偏僻的车上。扎西不在这里,他确实被陈文锦先赶回去了。

关上车门,陈文锦掀走几件丢在座位上的藏袍,然后从车上的坐垫里翻出一把约一尺的藏刀。藏刀刀身呈现流畅的船形,刀鞘看起来是皮革的,但是上面没有装饰,尤为朴素。

她将东西递给李坏,表情似乎有一瞬间带着疑惑,也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但陈文锦的语气却很是笃定,说:“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是我找扎西借来的,你用来护身。注意不要让它染上血,那太脏。好运。”

李坏点了点头,陈文锦在前面开车,他换上了新的藏袍后,就在后面用双手仔细丈量、观察手上的藏刀。显然,这个长度仍然是腰刀,但上面没有多余的装饰物,这种特质就显得它的制作目的有些微妙了。

但他也没思考个所以然出来,等到了驻扎地点,与陈文锦分开,回了自己应该住的地方准备歇息。

李坏也没想到这把刀立即就用上了。

潜伏的声息很轻微,跟个死物一样,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藏在氆氇堆边上的竖立起来的一个东西。

李坏没点灯,这间帐篷里也不需要。

他的睡前准备都是摸黑进行,不过他只是躺下了,还什么都没做,自然没闭眼,就感觉到床边突然冒出一股腥气。

那个东西似乎是床下出现的,非常顺溜,但很快,它弯下了腰,好像也不算是弯腰,虽然看不见,但李坏就是它有种僵直的感觉。

这肯定不是人。它似乎在看他,在黑暗中仿佛有了一团更浓的阴影,它越来越近,那股带着辛辣的腥气更浓了。

它几乎要触及到李坏的脸,悬停在头部上方的感觉令人很不安。但李坏摸着横在小腹上的刀的手没有动作。

半晌,一点冰冷摸到他的眉心处。

是软的,濡湿的略带粗糙的触感。

一点、又一点的触感。

直到再下一点的接触没有到来,一个突兀的冰冷声音在李坏耳边幽幽道。

“扎西德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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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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