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方杳接到市公安局的电话,要她过去做个笔录。
文冼站在证人等候室的窗边,观察里面的女人。
秋阳漏进室内,洒了她一身,让她半边身子都浸在金灿灿的光里,乳玉般的脸庞几近透明。
“方老师,病好些了么?”
方杳回过神来,冲走进来的文冼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好全了。”
她这次来公安局是为了补录证人证言,坐在文冼身边的还有一名记录的民警。方杳说话的过程中,注意到他们两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火光出现的时候,那队人停住脚步。我先生恰好赶过来,用树枝把纸人纸马捣碎,那些戴面具的女人立刻消失了。”
文冼沉默片刻,让身边民警出去关好门,随后问:“程宋说他看见了六个戴着面具、穿古装的女人在敲鼓。方老师,你有没有印象?”
方杳思索半晌,摇头,“我不记得了。”
文冼关上了笔记本电脑。“方老师,这个案件很奇怪。”
方杳一怔,听他分析:“纸轿子那么脆,里面却能塞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技术鉴定监控没问题,但程宋的行动轨迹很难用常理理解。真实、连贯的证据却在逻辑上缺乏合理性。最近的人口失踪案之所以那么难办,都是这个原因。”
方杳听得坐立不安,“也许是监控出问题了,你们再核查一下呢?”
文冼反问她,声音充满相似的疑惑,“幻觉是最容易接受的解释。程宋同学的异常行为可能是压力事件下的过激反应,这在高三学生里不算稀奇。”
他拧开保温杯,语气一转:“但办的案件一多,总会见几桩怪事。有时候我也会冒出点儿别的念头......”
方杳盯着他,“什么念头?”
“可能幻觉才是真相。”文冼笑了笑,“真相像洋葱。人在最里层,一层一层剥,每一层都是真的,但只有剥完最后一层,才知道这是枚洋葱。”
方杳没有笑,反问:“文警官,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文冼倾身向前,双手交握抵在鼻尖,目光定定看向她,“我们在哪儿见过么,方老师?”
方杳一愣,“应该没有。”
“文队——刚才接到报警,万福路有异常。”
询问室大门被推开,刚才负责记录的民警攥着手机,身后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匆匆走过,两辆警车从后院开出,停在路边。
文冼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匆匆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方老师,回头再联系。”
*
下午五点半,公交车里人挤人,外头车挤车。明明是有两条车道,所有车都开在右侧道路。
方杳站在车窗边,定定看着窗外,,脑海中回想着文冼的话。
她知道文冼在说什么,可她不敢回应。
这几天里,她陷入深深的困惑和惶恐中。
许群玉的存在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而那晚被他强行清洗记忆的阴影始终徘徊在她心中。
就在这时,两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从空出的车道飞驰而过,绕了个弯在另一侧窄巷前停下。
两个年轻男人从车上走下来。她乍一看觉得眼熟,猛地怔住。
是许群玉。
方杳目光一挪,见他身边的街牌上写着“万福路”三个字。
她想起来,刚才文冼带队出警时也提到了这个地址。
方杳的心悬了起来,她目光定定落在那条幽深的巷子,握着扶手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那里面一定有些不正常的事情。
她该去看么?
去看看这世上会有什么离奇的事情发生,以及——她丈夫到底是什么人。
公车播报声响,万福路站到了。
方杳深吸一口气,转身下车。
窄巷尽头的是条分叉路,路口立有一座小土地庙,神像前放着一尊大鼎,里头香火不少。
一旁是家老饭店,两层楼,装着河鲜海鲜的水箱摆在门口,各类鱼虾蟹一应俱全,可大门却紧闭着,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鼓声。
鼓声莫名熟悉,方杳立刻走近,围着酒楼转一圈,找到一扇没关紧的窗子,从窗缝里看去。
里头别有洞天,典型的旧式骑楼制式,大堂摆着十来张散桌,中庭挑空,包厢都在二楼。
屋内光影漏在方杳脸上,照亮她的瞳孔。
方杳看见了她此生从未见过的吊诡场景。
大堂满座,没人交谈,客人们都背脊笔直地端坐在餐桌边,一个个面无表情,双眼孔洞。
除了表情怪异之外,他们看上去都是普通人,男女老少都有,衣着打扮各不一样,既有人西装革履,也有人穿着随意的睡衣。
两侧各坐着一排人,手里拿着不同的乐器——诸如二胡、排箫、琵琶和笛子。
他们吹响乐器,曲调缓慢而悠长,极其古老。
就在这时,坐在最首的人敲响了鼓。
咚——
跳跃的鼓声回荡在大堂中。
两列戴面具的人端着菜盘,从大堂两侧的门帘后走出,步伐随鼓点迈动。
他们的面具制式与她在望月江那晚看见的一模一样,油彩勾出粗犷的轮廓,都是狐狸蛇鼠一类动物特征,同样穿着宽袖窄腰的古代服饰。
桌上摆着整只的鸡鸭鱼、垒在一起的白肉以及鲜花和水果。菜碟碟摆成一圈,中间竟然放着香炉和油灯。
客人们终于动了,他们点燃香支,动作缓慢地朝着香炉方向祭拜。
香支火星明灭,白烟袅袅,模糊了每一个人的面容。
方杳头皮发麻。
她转动眼珠,往大堂的上方看去。
包厢都在二楼,外墙一律安装风窗,一条木杆撑住木窗下沿,能让食客一边吃饭一边看到楼下的场景。
那里有两拨人。
一拨是刚从公安局出警的文冼和手下的警员。文冼面色沉冷,眉头紧皱,身边其余警员或多或少都一脸错愕。
而在他们包厢的另一边,方杳看见了许群玉。他一个人坐在窗边,好像在等着什么。
大堂里,客人上完香,直接伸手抓向菜碟里的肉开始狼吞虎咽。
那些戴着动物面具的人就站在他们身后。
方杳看见他们的喉头在滚动,仿佛吞咽着食物。显然楼上的文冼也看见了。他终于按捺不住。
一瞬间,包厢里的警察鱼贯而出,举着枪指向楼下的面具人,大喊:“都不许动!”
这一幕要比刚才还要吊诡,楼下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不管是面具人还是食客都沉迷食物,空气中飘着一股香火和油腥味混杂的怪异气息。
文冼走到走廊边,冷冷扫了一眼楼下不为所动的众人,随后举起枪,朝大堂两侧的鼓面射击。
伴随两声枪响,鼓声停了。
一瞬间,大堂内陷入寂静,食客全都停止了咀嚼,仿佛被定格了动作。
面具人们终于动了,他们缓缓抬头,用同一个姿势、同一个角度,齐齐看向楼上的警察们。
不知道是谁骂了句“我操”,打破了场面的凝滞。
就在这时,大堂正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身穿颜色鲜亮的宽大衣袍,头戴木雕面具,手里拿着一具法铃。
法铃声响,面具人们转身,迅速朝楼上冲来。
“再说一遍,站住不许动!”
“那边的听到没有,说你呢——”
在警察们的吼声中,一道金色小剑忽然从楼上飞出,直直朝那女人刺去。
剑尖触及面具,面具炸开,露出一张俏丽动人的脸蛋,目光含情地看向二楼的方向。
方杳也愣愣看着二楼的走廊处。许群玉正站在那里,身边悬着十几把金色小剑,神情冷漠。下一秒,他身边的剑分别刺向其余面具人,将他们定在了原地。
他手里捏着张紫色符纸,扬手仍需空中,符纸迅速润湿,化作一片雨水落在食客身上。那些身形僵硬的客人们瞬间软倒,一个个脸朝下趴在了餐桌上,昏迷过去。
警察们呆立在原地。
就在这时,外头大门被破开,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女冲进来,手持铜钱剑。最后进来的男人身形高挑,眉眼冰冷,是晓山青。
方杳就和那群警察一样,彻底被眼前的画面震慑,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直到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她有种不妙的直觉,缓缓转过头去,撞上一张黑绿交错的面具
戴面具的人身形瘦削干枯,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白,出现得悄无声息。
面具离她极近,方杳甚至能闻到油彩的味道。她听见窸窣的闻嗅升,像是有东西在面具之下嗅动鼻尖。
她在求生本能下爆发出巨大的力气,猛地将这人推开,飞速转身往外逃去。
天色将近全黑,老巷子里没有路灯,黑漆漆的,冷风吹来有树木簌簌的声音,寒意浸入骨子里。
方杳忽然听到了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来自于她身后,像是绣鞋踩在潮湿的石板地上。
方杳缓缓转过身,看见巷子口站着一道女人的身影,戴着涂满油彩的狐狸面具,静立在晦暗的夜色。
她声音艰涩:“你是谁?”
女人没有说话,飞身飘至她面前,缓缓将面具摘下——
盖在了她的脸上。
*
许群玉注意到少了一只精怪时,才发现窗外的异样。
他只看见一抹熟悉的裙角,立刻认出了是谁,立刻追过去。等他赶到的时候,方杳倒在了黑漆漆的巷口处,脸上盖着一张面具。
“群玉!”
晓山青也追了过来,看见许群玉怀里的人,脸色瞬间变。
许群玉面色沉冷,“又是邪炁冲撞。”
“带去张壶叔的医院吧。先不管是谁做的,再这样下去,你怕是快要控制不住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假作真时难辨(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