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四年孟夏,太极殿的蟠龙柱映着晨光,顾承野的玄甲肩胄还沾着玉门关的沙,便被宣进了丹墀。沈砚冰的月白朝服熨得平展,袖口绣着的螭龙纹在琉璃砖上投下细影,与他唇角的笑纹同样浅淡。
"两位爱卿镇守西北,朕心甚慰。"皇帝端起羊脂玉盏,茶汤里浮着片天山雪菊,"听闻顾将军之子与沈尚书千金同岁,朕做主,结个金兰之好如何?"殿中檀香缭绕,顾承野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早知皇帝会用联姻捆住军权与财权,却未想这般直接。
沈砚冰的笑意深了几分,朝服下的手指轻轻叩了叩腰间的鎏金算盘:"陛下洪恩,臣代小女谢过。"他说话时眼尾微抬,恰好看见顾承野甲胄下露出的银狼腰牌,与自己袖中沈家徽记的玉蝉暗合。皇帝将玉盏重重一放,盏底与案头相击,惊起案角舆图的边角:"既是金兰,便该有信物。"
尚仪局的宦官捧上朱漆盘,狼首玉雕与蝉形玉佩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顾承野认得那狼首是皇帝当年亲猎的北境孤狼,沈砚冰却看出蝉佩腹间刻着极小的"户"字——正是户部的暗记。两家长辈叩谢时,殿外忽然传来孩童的笑闹,却是六岁的顾偃开追着只流萤,撞开了殿角的雕花门。
"犬子顽皮。"顾承野沉声道,却见沈砚冰已蹲下身子,指尖划过顾偃开额间的朱砂印:"小将军眉间有英气,倒像极了当年镇守玉门关的霍骠骑。"他说话时从袖中摸出串鎏金铃铛,铃铛内壁刻着"沈"字印鉴,却系着顾家军的红绳,"这是小女让我带的,说要送给新认得的哥哥。"
顾偃开攥着铃铛跑回偏殿时,正看见穿鹅黄襦裙的小姑娘躲在廊柱后。沈知蝉的鬓角别着朵白芙蓉,正是顾母今早让人送来的西域贡品,裙摆上绣着半只银狼,与他腰间的狼牙链纹路分毫不差。"你叫阿开哥哥?"她踮脚碰了碰他的狼牙链,指尖凉丝丝的,"爹爹说,以后我们要像狼和蝉一样,互相护着。"
那年深秋,顾府的演武场落满银杏叶。顾偃开骑在木马上挥舞竹枪,沈知蝉抱着本《齐民要术》蹲在旁边,忽然指着他的竹枪尖:"你这枪头该刻朵玉兰花,玉门关的守军说,木兰花能辟风沙。"她说话时从袖中摸出枚刻刀,正是沈府造办处特制的鱼形刀,刀柄上刻着"沈"字暗纹。
顾偃开至今记得,当他把刻好的木兰花举给父亲看时,顾承野的手掌突然攥紧了腰间的虎符。那夜他偷听到父亲与沈砚冰在书房密谈,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皇上赐的婚约,明着是亲善,暗里却是让你我互相掣肘。"顾承野的声音像淬了冰,"你我在玉门关共饮过马血酒,如今却要靠孩子互相监视。"
沈砚冰的笑声混着研磨声传来:"将军多虑了,小女最近总在抄《孙子兵法》,抄错的字恰好能拼成玉门关的布防图。"炭盆"轰"地窜起火苗,映得窗纸上两人的影子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再说了,小偃开送给知蝉的狼牙链,内芯藏着西北的降雪量数据,不是么?"冬至大祭那日,沈知蝉跟着父亲进宫,在御花园遇见蹲在假山上的顾偃开。他怀里抱着个锦囊,见她过来,慌忙往石缝里塞:"别告诉别人,这是我从太液池捞的金鳞鱼,要养在你送我的琉璃瓶里。"沈知蝉看见锦囊角绣着半只蝉,与她襦裙上的银狼恰好拼成完整的顾家军徽。
两人趴在假山后数星星时,皇帝的步辇从九曲桥经过。沈知蝉忽然指着紫微垣旁的双星:"那是爹爹说的将星和相星,皇帝伯伯说,它们永远不能离得太近。"顾偃开摸了摸她腕间的铃铛,发现红绳里缠着根狼毫——正是他今早送给她抄经的笔,"可我觉得,星星离得近才暖和,就像你咳嗽时,我给你捂手。"
永昌五年惊蛰,沈知蝉的药碗里突然多了粒西域蜜饯。顾偃开蹲在她的绣架前,看她在帕子上绣狼首,针脚歪歪扭扭:"你绣的狼像狗。"小姑娘突然把绣绷往他怀里一推,腕间铃铛响成串:"那你绣个蝉试试!"他当真拈起绣针,却在帕角绣了个歪歪扭扭的"开"字,沈知蝉看着突然笑出声,药香混着蜜饯的甜,漫过雕花窗棂。
这年深秋,顾承野回玉门关前,在顾偃开的狼牙链里藏了片竹简。沈砚冰送沈知蝉的玉蝉佩中,同样多了卷细绢。两个孩子在角门交换信物时,顾偃开忽然看见沈知蝉的鞋底绣着北斗七星,正是顾家军夜袭的暗号:"你爹爹说,以后我去玉门关,你就用鞋底的星星给我指路?""不止呢。"沈知蝉掀开裙摆,露出绣在里衬的西域舆图,玉门关外画着九道密道,"爹爹说,狼和蝉要藏好爪子,才能在冬天活下去。"她说话时摸了摸他的狼牙链,链坠内侧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沈氏商队每月初三过玉门关"。
皇帝的算计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大人世界的弯弯绕绕。顾偃开只记得,沈知蝉生病时会把铃铛系在帐角,这样他翻墙进来时,不用敲门就能听见;沈知蝉只记得,顾偃开总把军功换来的蜜饯藏在她的妆奁暗格,蜜饯纸里有时会夹着西北的沙砾,有时是首歪诗。
永昌六年上元夜,两人在沈府的藏书楼发现了地宫入口。顾偃开举着火折子照亮石壁,沈知蝉突然指着墙上的浮雕笑出声:"这狼和蝉怎么在打架呀?"浮雕上,狼首与蝉身交缠,狼爪护着蝉翼,蝉须缠着狼耳,倒像在共舞。顾偃开摸着浮雕上的凹痕,发现竟与他的狼牙链、她的玉蝉佩严丝合缝。
"原来大人说的婚约,就是让狼和蝉住在同一个窝里。"沈知蝉把玉蝉佩按在狼首浮雕上,铃铛轻响,地宫深处传来机括转动声,"那以后你当狼,我当蝉,狼负责打跑欺负蝉的人,蝉负责给狼缝补盔甲。"顾偃开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把狼牙链摘下来,系在她腰间:"那你要把铃铛送给我,这样我在玉门关,也能听见你咳嗽。"
他们不知道,此刻的太极殿里,皇帝正对着沈家呈的《西北军费清单》冷笑。清单末页的梅花印泥下,隐着行极小的字:"顾军私囤粮草三月"。而顾承野送来的《边疆捷报》里,关于突厥动向的段落,恰好盖在沈家商队的路线图上。"狼与蝉,终究是要争食的。"皇帝将清单往火盆里一丢,火苗腾地窜起,映得案头的狼首玉雕与蝉形玉佩忽明忽暗,"待他们羽翼丰满,这盘棋,才有意思。"
宫外的灯海里,顾偃开正举着兔儿灯,替沈知蝉挡住拥挤的人流。她腕间的狼牙链晃出细碎的光,与他腰间的铃铛相映成趣。路过猜灯谜的廊子时,沈知蝉忽然指着个写着"狼蝉同穴"的谜面笑出声:"阿开哥哥,这说的不就是我们么?"
夜风卷着灯花,落在顾偃开袖口的银狼纹上,又飘向沈知蝉裙角的玉蝉绣样。两个孩子追着流萤跑过石桥,没看见桥柱阴影里,沈砚冰的暗卫与顾承野的亲卫擦肩而过,各自怀揣着对方主家的密信——那是用孩子的绣样、信物的暗纹写成的,比皇权更坚固的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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