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去过傅府后,温幼槐偶尔会独自去府上看望麟儿。
傅伯山对她的禁令似乎也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她每每去哪儿也无需再向他报备,只是日子又仿佛回到了那时去歙云斋的时候,只要她在外面,天色暗下来时他便会来接她。
温幼槐时常想,傅伯山已经是朝中阁老了,哪里有空闲每日陪她的?
这么想着,马车经过了明照坊,听到外面胭脂铺子的小二在门口吆喝,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停车。”
温幼槐先前便想去胭脂铺子瞧瞧了,次次挂着张素面去见老夫人,她实在觉得不妥。
她和红鸢下了马车,眼尖的小二便迎上前来,同她介绍铺子里的新品。
小二口若悬河,她已经很久没有买过什么脂粉了,拿起铺子里的铜镜看影子,一时竟觉得有些陌生。
难怪老夫人说她消瘦,她的确清减了很多,下颌都瘦得棱角分明,这却是脂粉也遮不住的。
脂粉铺子离那间魏氏当铺不远,温幼槐买完之后出来才反应过来,朝当铺的方向看了一眼,上了马车。
到傅府时,老夫人正在佛像前跪着,身后跟着两个小尼,口中不停地吟诵着什么。
温幼槐先走进去坐下,拿起茶盏时视线不由得往手腕垂去,当下心里一惊,才觉腕中空空。
老夫人给的那只羊脂白玉的镯子还在,然原本戴着的沉香珠串却消失了。
先前因为这事闹了误会,傅伯山半哄着将这珠串又给她戴上,从那之后一直是在手上的,怎么突然不见了?
温幼槐有些头疼,珠串丢了是小事,但若是因此又惹了傅伯山的疑心却不好了,心里便想到约莫是去明照坊的路上掉了,然今日傅伯山定会来接她,却是没时间回去找的。
……罢了,只能先将这事掩盖过去,等明日再来傅府的路上找一找。
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事情本不应出任何差错的,珠串的突然遗失未免让她多虑……温幼槐闭了闭眼。
老夫人进来了,一贯的慈眉善目,笑着说起麟儿的事:“近日你常来看她,她倒是比从前哭得还多了,娃儿就是如此,心里总是记挂着娘亲的。”
温幼槐道:“原不该老夫人花心思的,却也劳烦您到如今了。”
“我是很喜欢麟儿的,你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原我一个人在这宅子里就孤独得很,现在有麟儿在,丫鬟们高兴,我听着也觉得热闹。”
老夫人说着坐下了,而后朝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神,便都退下了,才道:“七月十五的法会我受洪安寺邀请去松元楼观看,那里清净,也能观得全貌。”
温幼槐摸着茶盏说:“我原答应了二爷要去昌泉阁的。”
老夫人摇摇头:“那里是男子去的地方,不知有多少臭气酒气,不如来我这里,我去同老二说,他也不会说些什么。”
“还是我亲自去问过二爷吧。”温幼槐抬眸看向老夫人,“这便不麻烦您了。”
老夫人便道:“也好,若他不准你来,你只管和我说。”
温幼槐点点头,神思平静如水。
今日傅伯山却来得很早,温幼槐出去时将方才的对话在脑中过了几遍,并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才安心地上了马车。
如往常一般,两人回了宅院,傅伯山问起她今日的事,她便挑拣着回答一些。
天色已经黑了,室内燃起明亮的灯火,两人坐在圆桌前用饭。
“你今日去明照坊,银子可够用?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些。”傅伯山吃罢,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掖了掖唇角。
再次提及明照坊的事,温幼槐心里有些古怪,但又觉得这话听起来很合理,于是照实回答:“够用的,你平日里给我的并没用过,今儿只是去买了些唇脂,花不了什么钱。”
她面色淡然地回答,殊不知对面那人的眸光早已聚拢了犀利,似是要将她彻底看穿,在听到她说完后许久才恢复如常。
温幼槐垂眸吃粥,并没察觉到任何异样,吃罢漱了口,如常去塌边坐着喝茶。
傅伯山陪她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了书房,温幼槐很快去净身,原打算今天早些歇息,一低头,又觉腕上空落落的,不免又想起那只沉香珠串。
今日她特意用袖子挡着,倒没让傅伯山察觉出来。
*
是夜,宋翰之刚从关了门的当铺回到府上,外衫还没脱去,便见母亲魏氏面带怒色地来了西院。
宋翰之刚忙完一天的活计,身心俱疲,不愿再应对母亲,于是关了门,垂头进了床帐。
谁知母亲不顾阻挠闯了进来,口中还斥责丫鬟:“谁给你的胆子拦我!”
压抑了一天的情绪突然涌了上来,宋翰之怒而弹起,径直走出去道:“我给的,母亲要连我一起骂吗?”
魏氏一阵晕眩,当场扇到他脸上,说:“你有本事和我置气,怎么没本事看好自己的娘子!”
宋翰之仿若一盆凉水浇头,怒气顿时熄灭了,紧接而来是寒冷至极的凉意。
魏氏冷哼一声,道:“你可知你那好娘子如今要改嫁给谁了?傅二爷!难怪人家一声不吭地走了,原是找了更高的枝头,若不是今儿我听李夫人说起,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
“我呸!温家一家人算什么东西,我待他们掏心掏肺的好,却都是喂了狗!”
宋翰之没有说话,死死咬着牙,面色已经铁青。
魏氏眼泪流了下来,见他一动不动,突然一怔,问:“……你不会蠢到现在才知道吧?”
“我早知你是个蠢的,却不曾想蠢到这个地步,被人欺负到头顶了浑然不知。”魏氏顿时气上心头,从知道这事的那一刻起便只觉颜面扫地,而后便是愤怒,这种怒气无论怎么压也压不住,反而在说出口的一瞬间愈演愈烈。
“别说了。”宋翰之闭着眼说。
魏氏看他这样觉得窝囊:“怎么不说?我偏要说!这事做错的又不是我们宋家——”
“别说了!”宋翰之忽然睁开眼,眸底尽是阴沉沉的怒火。
魏氏一惊,当下竟被自己儿子阴鸷的神色吓到,愣愣地闭上了嘴。
宋翰之自然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自从出狱后,他在吏部的官职便丢了,也因此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今年年初,母亲说起让他经营当铺的事,他思虑良久才从府中走了出来,接手当铺后,日子才算好过一些,除了时常要遭受昔日同僚不怀好意的问候外,却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了。
但温幼槐不在他身边了,日子即便再好也成了行尸走肉,他曾试着去温府找过她,但温大人恐担心自己受到牵连,见也未曾见他一面,后来从四姐那里才得知,原来温幼槐已经不在京城了。
起初他以为阿槐去了江南,一度想要去江南寻她,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彻底将铺子接手过来,再攒一些本钱,就乘船去江南开铺,边开铺边找她,总有一日能见到她。
但是钱还没攒够,便听说她要成亲了。
当铺里的消息自然比别处发达,今日他刚到当铺,便听到店里伙计在议论这事,刚听见的时候自然不信,可这事难以作假,寻人去媒婆圈子一打听便知虚实。
起初是疑惑的。
而后想到原先的一幕幕,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
意外被青睐的抄书活计,在茶楼的和离书,宣武门外的那一双手......当中的破绽实在太多太多。
他怎么没能察觉到呢?他怎么没能察觉到......
接下来的一整日都是灰败的,他分明知道温幼槐不可能是魏氏口中所说的那种人,却还是忍不住怀疑她——当真是被巨大的诱惑蒙蔽了双眼吗?
他不愿相信,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接受。
如果这事闹开了,不仅仅是他自己,整个宋府的脸都会被人按在脚下踩。温幼槐从没为他考虑过吗?仅仅一张和离书,便能了结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吗?
难怪,难怪要走时那么决绝,连最后一次机会也不肯给他。
可心绪翻涌又平复,最后想到的,仍是那双曾经抚慰过自己的手,那么柔软,如明月般皎洁,如今竟也要落在别人身上了……
“母亲回去吧。”
宋翰之淡淡闭上眼,轻嗅着袖边的沉香,最终说道。
……
次日,温幼槐让马车停在明照坊街边,沿着昨日走过的路一一寻找。
红鸢先去胭脂铺子问过,那掌事的倒是热心,先叫小二在铺中找过一遍,没找到还颇有些歉疚。
温幼槐原不想讲这事闹得太多人知道,但眼下也只能尽快找到了。
酷日高悬,她头戴垂丝帷帽往路上看,一时没注意有人向她走来,直到影子投到她面前,她才意识到,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低头让开去寻另一处,然而那道身影再次靠近她,她不由得皱眉,挺直身子向来人看去。
日头照的她鼻尖出了一层薄汗,原本应该炽热的周遭,却在一瞬间急剧降了温。
“……你是在找这个吗?”
宋翰之摊开手心将珠串送到她眼前,隔着薄纱淡淡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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