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春穿过贴满宣传海报和摆满校园活动摊的广场，一脚踏进二食堂大门。
那个半熟悉的身影瞬间映入她眼帘。
何尹昕站得笔直立在柱子边，一手还在手机上操作着。
“何学长！”江易春挤出一个笑容，大步迎上去。
何尹昕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朝她微微颔首：“江易春。”
江易春嘴角笑容僵住：“学长，你要吃什么？”
他的目光在各色食堂窗口逡巡，随后缓缓吐出两个字：“随便。”
江易春打量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轻笑一声：意料之中的回答。
她清清嗓子：“那学长我选？”
“嗯。”他轻声答应。
江易春简单巡视一眼，指着水饺馄饨窗口：“吃这个吧！这个窗口的荠菜馄饨很好吃，而且他们配的蘸酱和咸菜都很香。”
“而且现在天气还是比较冷的，吃这种热乎乎的汤汤水水身体会很舒服。”
“馄饨？小馄饨吗？”何尹昕抬头看那个馄饨招牌。
江易春咧开嘴：“小的大的都有，看你选择呀。”
她的内心早已开始冒嘀咕：这牌子上不都写了嘛。
她大步走向窗口，刷卡买下一碗荠菜大馄饨。
何尹昕跟在她身后，平淡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师傅，我也要一碗。”
卖馄饨的阿姨皱起眉：“一碗什么？和前面小姑娘一样的？”
他点点头。
阿姨很快将两碗荠菜大馄饨端出后厨，探头探脑。
守在窗口外的江易春见到那冒着热气的馄饨，扬起手便将碗捧在手中。
她从一边拿来醋和酱油往里倒，又加上葱花香菜，顺便用一小碟子装咸菜。
站在她身边的何尹昕只是轻轻端起碗，凝视着她。
他轻轻握住勺子，盯着那微微泛油的汤底皱眉。
江易春转过身看向他：“学长，你加点料不？”
何尹昕的手在醋瓶上一握，他指尖抖动几下，模仿她的样子，在馄饨汤里轻点几下。
江易春看着他加料的模样，内心揶揄：连吃饭都要加和自己一样的料么？人机模仿人类？
她脸上依旧带着笑：“走吧，学长。”
何尹昕轻嗯一声，跟在她身后，两人面对面坐下。
江易春来不及再看碗里的大馄饨一眼，直接开门见山：“何学长，您说的条件是什么？”
何尹昕摸摸下巴，目光移到碗里的馄饨上，又重新抬头看看她：
“先吃饭吧。”
江易春皱起眉，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的馄饨。
加了些猪油的馄饨汤上浮着好几个皮薄馅大的大馄饨，每一个都有半个拳头大。
沸水把整个馄饨煮得晶莹剔透，露出些许荠菜的绿。
她用勺子舀起一只馄饨，轻咬一口，馄饨皮便被她塞入嘴中，露出内里的肉馅、流出点滴肉汁。
淡淡的麦香味夹杂着荠菜的清香在她舌尖绽放。
江易春迫不及待咬下一大口馄饨，囫囵吞入口中。
肉香紧接着那股清甜而来。
热汤直灌她的身体，驱散初春的寒意。
江易春睁开眼，对上何尹昕的视线。
何尹昕手依旧拿着那勺子，他的目光落在她已经空掉的勺子上。
他嘴角抽动，变成一台扫描仪：“馄饨，热量中等，含有碳水……”
“学长，不吃吗？”江易春眨眨眼，打断他自顾自的分析，“别分析啦，先吃饭吧！”
“嗯，好。”何尹昕移开视线，低下头，轻轻抿一口汤，再捞起一边漂浮着的馄饨，咬下一口。
他那双平静的眼中掀起波澜，他再咬下一口馄饨。
江易春眼睁睁看着他把整个馄饨一口一口慢慢塞入嘴中。
这人机吃饭怎么那么像做实验？
“呃，吃、吃完啦？”
何尹昕看她，嘴角颤动一下，眉头舒展：“嗯。挺好吃的。”
他挑起眉，又喝下一口汤：“我吃完一个馄饨，你感到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哈哈。我只是……”江易春默默把脑袋埋进碗里，将整个大馄饨吞入口中。
“只是觉得学长好像一直对食物没什么兴趣，不对，也不能说是没兴趣。”
“食物，好像是你的实验对象？”
何尹昕没回答她，慢条斯理吃完第二个大馄饨。
他睫毛微微颤抖起来，说话语气也随着那频率摆动：“你说得很准。”
“食物在我眼里只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工具。”
“啥？”
他简短的一句话如同惊雷在江易春脑海中炸开。
这人是位于马斯洛需求最底层吗？
自己最喜欢的美食在他眼里居然只是……工具？
维持生命体征的工具？
江易春嘴角颤抖：“那学长、学长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她眼神飘忽不定，握着勺子的手轻颤。
“你没说错。”
何尹昕推推眼镜。
眼镜因热汤结起一层薄薄的雾，遮蔽住他的双眼。
“我看到吃的脑子里就会分析它们，然后将热量与营养控制在每日必须摄入热量左右。”
“所以食物对我来说不是食物，是数据。”
“这也导致我的心情和状态长久受其影响。”
江易春听到他微乎其微的叹气。
她本着不能让任何一句话掉到地上的原则，硬着头皮接起他的话：“这样啊，学长……那吃饭对你来说确实很辛苦吧？”
“毕竟好吃的东西在你眼里像要完成的KPI。”
“要是谁说我每天必须吃哪些食物，这样才会达到百分百健康，别说你了，我一个大馋丫头也会瞬间憎恶这些吃的。”
她不知自己是因刚才的热汤或是他那些机器人一样的言语，一股热流从大腿涌上天灵盖。
她托起下巴，对上他的视线。
何尹昕避开她的眼神，喝下一口热汤：“谢谢理解。”
他盯着碗里汤泛起的波澜：“我确实……不是很喜欢吃饭。”
江易春摆摆手：“嗐，不客气。毕竟我是有求于你嘛，总得……”
说点拍马屁的话。
“总得互相体谅嘛，你体谅我保研压力大，答应帮助我。我体谅你把食物当数据，知道你不喜欢吃饭。”
在她长篇大论时，何尹昕已吃下第三个大馄饨，他指尖颤动，几滴热水撒在袖口。
“对哦，我过来是找你聊保研的事情。”
江易春双手轻拍桌面：“对对对，我们扯得有点远了。”
“所以学长，你的那个条件到底是什么啊？”
“真的是……正经的条件吗？”
何尹昕清清嗓子，抬头看向她。
他嘴角微微扬起：“正经的。”
他一字一句道来，碗里的汤随着他的声音泛起涟漪：
“我想你陪我吃饭。”
“钱我们AA，我出也行。”
第二声惊雷唰啦一下霹进江易春的大脑。
陪吃饭？还说不要钱陪吃饭？
这什么条件啊，把我当吃播了吗？
某红书上那么多直播，为什么非要找我一个素人？
她脑子一下乱成浆糊，只得埋头苦吃。
剩下几个馄饨一下变成糯米纸，寡淡无味。
耳边传来他轻微的叹息。
“分析食物让我痛苦。”
“这种痛苦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日常学习。为了保持高效率，我必须尽早制止这种反应。”
“我试过吃药、心理辅导，但作用都不大。”
“但和、和你吃饭我会觉得这种反应能缓解大半。”
“我、我是今天发现的，和你一起，我能喝完我本来不是很喜欢的奶茶。”
他原本平静的声音略微磕巴起来，情绪在他言语间攒动：“我可以先辅导你几天，你觉得可以就继续，试用期我不交换条件。”
“如果你觉得不行可以随时离开。”
“我……”
江易春举起手，示意他暂时闭嘴：“学长，我考虑一下吧。”
“你也先吃饭。”
“多谢考虑。”
他应下，低头继续吃馄饨，却时不时抬眸打量眼前女生的神态，像是个等待家长允许他出去玩的孩子。
江易春一口一口嚼着馄饨，混着热汤吃下肚。
她脑中的乱麻暂时还未从两次雷劈的余韵中缓过来。
虽然这家伙是个怪咖，但也怪真诚的？
而且，这几天观察下来，他似乎碰到食物确实就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江易春看向他，他的指尖正轻轻揉搓着勺子边缘，脑袋却低着，一口口往嘴里送汤。
她注意到他碗中原本挤成一团的馄饨如今只剩两三个。
早上送他的那杯奶茶他也确实喝完了。
他说的似乎是真的？
“何学长，我想问你个问题。”
何尹昕终于将脑袋抬起来，顺手摘掉结满水汽的眼镜：“你请问吧。”
江易春注意到他遮蔽在厚厚镜片下的杏仁眼，立刻开口：
“和我吃饭，与平时你一个人、和别人吃饭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何尹昕捏捏鼻子，从兜里摸出纸巾：“是有区别。我平时吃饭聚餐的时候食物依旧数据化。”
“可是，我早上和你喝奶茶时发现奶茶的热量消失了，它们不是数据，而只是奶茶。”
“当然现在的馄饨也是这样。”
“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非要找一个原因，可能是你吃饭让我大脑分泌某种物质。”
“因为这种物质，我对食物的畏惧以及其导致的焦虑就缓解许多。”
“再加上你也有保研方面的需要。”
“其实本质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达到帕累托最优。”
他的手没闲着，拿着那纸巾轻轻擦拭着镜片，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江易春终于能够清晰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瞳色偏深，如同湖水般平静。
她摸摸下巴。
自己确实不是那种库库砸钱的富婆。
面对保研，A大如同天边月亮一样难以触碰，就算自己已经造好火箭，但仍需要往油箱里加上燃料。
那高效的燃料正坐在她面前，擦着眼镜，表示自己不仅高效还节能。
只是她担心这燃料把控不好范围，最终灼伤自己的旧疮疤。
江易春咽下最后一口馄饨。
保研的小心思一直挠得她心尖发痒。
她不想回家嫁人，她要向那些人证明自己的价值才不只有婚姻。
耳边响起杨菲调侃的话语：“没女生和他交流，所以单身到现在。”
反正就是和“人机学长”吃饭而已，他节能燃料怎么会越过边界呢？
他缓解了厌食，我保上了研还没破产，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嘛。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他的眼睛：
“好，学长，我们试试吧。”
“毕竟，我确实不愿意看到别人和我一样，因为一些原因被困在焦虑里面。”
“我也因为保研这件事烦好久啦。”
注释：帕累托最优用口语简单来说就是一件事情在不损害任何人利益的前提下，改进到无法改进的地步[摆手]（我不要复习经济学啊可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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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荠菜大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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