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入粘稠冰冷的混沌深渊。身体的痛楚已麻木，精神在永恒的蒙昧中飘散。
“混沌…蒙昧…”
“不自生…长久…”
“众生…惑相…三毒惧…”
“无我…无人…”
破碎而冰冷的天音，如同无形的重锤，毫无预兆地、蛮横地砸进她即将溃散的识海！这……种种执念“相”被搅翻，如同毒藤绞杀残魂，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感觉自己像狂风中的纸鸢，随时会被彻底撕碎！
混乱的风暴中，一个模糊却顽强的念头死死钉住——雪琪！不能死！陪着她！守着她！这成了她不被冲垮的唯一锚点。
“物…具存…备哉！”
最后的天音如同丧钟！不能消失！雪琪…需要…存在！濒死的求生本能与守护执念在刺激下爆发嘶吼！
“噼啪——！”
篝火爆裂声如同救命绳索，猛地将她从濒临湮灭的深渊边缘拽回！
文敏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跳跃的橙红色火焰占据了视线的中心，火舌舔舐着空气，散发出融融暖意。她正靠在一棵粗壮古树的虬结根部，身下垫着柔软的枯草和不知名的宽大树叶，隔开了地面的湿冷。不远处，一条清澈的小溪在月光下泛着粼粼微光。
目光下意识地移动，停驻在篝火旁那个清冷的身影上。
陆雪琪侧对着她，坐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她脱去了那件沾满血污尘土的青云外衫，此刻只穿着素白的里衣。那件被清洗过、还带着水汽的外衫，和文敏自己的外衣一起，被小心地搭在一个用树枝简易搭成的衣架上，靠近篝火烘烤着。文敏的目光瞬间被陆雪琪的动作吸引——她正低着头，用一块湿润的布巾，专注地擦拭着手臂上一道不算深、却颇长的擦伤。火光勾勒着她清瘦却挺拔的侧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张总是如冰似玉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文敏分明看到，在她擦拭到某个位置时，那秀气的眉尖几不可察地、极轻微地蹙了一下。
仅仅是这一个细微的表情，却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进文敏的心脏！她的视线急急扫过陆雪琪暴露在火光下的身体——手臂、肩颈、甚至挽起裤脚露出的小腿……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青紫的淤痕，被碎石划破的血口，还有几处明显是被重物砸击留下的肿胀！有的伤口边缘已经清理干净，敷上了捣碎的草药，呈现出一种深绿色；有的则还渗着淡淡的血丝，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整个人，就像一尊被粗暴对待过的、伤痕累累的白玉观音。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心疼瞬间冲上文敏的鼻尖和眼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坐直身体，想靠近她，想确认那些伤到底有多严重！然而身体刚一动，肩胛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声闷哼立刻惊动了篝火旁的人。
陆雪琪擦拭的动作骤然一顿。她猛地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摇曳的火光，精准地锁定了文敏。当看清文敏已然苏醒，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时，陆雪琪明显愣了一下。那双沉静如寒潭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几秒钟的静默，只有篝火在噼啪作响。
陆雪琪放下手中的布巾，缓缓起身。她走到文敏身边，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显然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处。她缓缓蹲下，视线与靠坐着的文敏平齐。篝火的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得那双深黑的眸子仿佛也带上了温度。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文敏，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在仔细确认她的状态。
文敏也看着她，看着她脸上那些细小的划痕，看着她眼底深处极力掩饰却仍透出的疲惫，看着她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视线渐渐模糊，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最终顺着脸颊滑落一滴。
陆雪琪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文敏的脸。当那滴泪珠滑落时，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抬起了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点湿润（大概是之前清理伤口沾的水），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过文敏的眼角，拭去了那滴泪痕。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轻轻响起：“为何哭了？”
冰凉的触感让文敏微微一颤。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落泪了。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后怕？是因为看到对方伤痕累累的心疼？还是……那压抑在心底、早已超越同门情谊的复杂情感？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深深吸了两口气，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和再次翻涌的泪意，摇了摇头。
目光再次落在陆雪琪手臂的伤口上，文敏的眼神变得坚定而温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我帮你。”
陆雪琪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师姐自己还伤重虚弱……然而，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在看到文敏眼角那尚未干透的泪痕和眼中那份固执的关切时，瞬间消散了。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心尖上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她重新在文敏身边坐下，将受伤的手臂伸过去，微微侧身，方便文敏处理。
文敏接过陆雪琪之前用过的布巾，解开旁边的水囊口子，重新浸湿拧干。她的动作异常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敷着草药的伤处，仔细清理着那些细小的、渗血的擦伤和污迹。每看到一处新的青紫或伤口，她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陆雪琪只是安静地坐着，任由文敏动作，偶尔在布巾碰到敏感伤口时，身体会几不可察地绷紧一下，却一声不吭。
能看得见的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文敏的目光落在陆雪琪的背脊上，那素白的里衣下，隐约透出几道更深的阴影。她轻声问道：“后背……可有伤？”
陆雪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回头，只是垂着眼帘，沉默着。这短暂的犹豫，对文敏而言已是答案。
文敏伸出手，没有触碰她的背，而是轻轻扶住了陆雪琪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将她微微侧过的身子转正，让她面对着自己。文敏的眼神温柔似水，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像一把淬了柔情的刀，直抵人心。
“让我帮你看看，可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坚持。
陆雪琪平顺的呼吸，在这一刻明显乱了几息。她抬起眼睫，撞进文敏那双盛满了心疼和坚持的眼眸里。那眼神让她无法抗拒。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顺从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文敏。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纤细的手指解开了腰间的系带，然后，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后背的衣衫褪下。她并没有完全脱下，只是将后背的部分向下褪至腰际，前胸依旧被衣衫包裹着，用双臂在身前拢住，露出了整个光洁却布满伤痕的背部。
当那片肌肤完全展现在眼前时，文敏的呼吸猛地一窒！
月光和火光交织下，那本该如玉无瑕的背脊，此刻却是一片狼藉！大片大片深紫色的淤痕如同丑陋的烙印，狰狞地蔓延在肩胛骨和脊椎两侧，有些地方甚至透出黑红的色泽，显然是承受了极大的冲击。其间还夹杂着无数细小的、被碎石棱角刮擦出的血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微微渗着血珠。有几处淤青的边缘高高肿起，皮肤被撑得发亮。
这景象比文敏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巨大的石块是如何砸落在这单薄的身体上，为了护住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眶瞬间又热了，泪水迅速积聚，视线变得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悬在那些伤痕上方，却迟迟不敢落下，生怕再增添一丝痛楚。
最终，她只是拿起湿布巾，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避开最严重的淤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些细小的血痕和沾染的尘土。每一下擦拭，都带着无尽的疼惜。
擦拭过后，她看着那些青紫肿胀的地方，鬼使神差地，微微俯下身，对着其中一块边缘颜色稍浅的淤青，轻轻地、轻轻地吹了吹气。带着体温的微凉气流拂过敏感的伤处。
这个动作，是陆雪琪儿时每每练功过度、磕碰受伤时，文敏哄她时最常做的。那时小小的陆雪琪，总是倔强地抿着嘴不喊疼，文敏便会一边帮她上药，一边这样轻轻地吹着伤口，柔声说：“吹吹就不疼了。”
一股极其强烈的、源自遥远记忆的熟悉感瞬间攫住了陆雪琪！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仿佛有一股细微的电流从被吹拂的伤处猛地窜遍全身，直击心脏！她猛地攥紧了拢在胸前的衣襟，指节用力到发白，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不是痛，而是一种混合着酸涩、温暖、悸动和……某种更深沉难言的情绪洪流，瞬间冲垮了她刻意维持的平静壁垒。
文敏也感觉到了她身体的剧颤，动作顿住，有些无措：“……弄疼你了？”
“……没有。”陆雪琪的声音低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喘。她努力平复着失控的心跳和呼吸，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背上残留的那一丝温热气息带来的、惊心动魄的涟漪。
接下来的处理，两人都异常沉默。文敏仔细地为几处较大的擦伤敷上被人处理过草药，动作愈发轻柔小心。陆雪琪则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座沉默的雪山，只有偶尔微微起伏的肩胛线和依旧泛红的耳尖，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终于，文敏处理完了所有能处理的伤口。她轻轻舒了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处理这些伤口对她现在的身体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好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陆雪琪这才慢慢将褪下的衣衫重新拉上，仔细地系好腰带。动作间，依旧带着一种刻意的、掩饰性的缓慢。当她重新转过身面对文敏时，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澜。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声，突兀地在两人之间响起，打破了这微妙而紧绷的氛围。
声音的源头，正是文敏空瘪的胃。
文敏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晕，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陆雪琪显然也听到了，她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快得如同错觉。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起身，走到篝火旁。那里，用干净的叶子包裹着两条烤得金黄微焦、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鱼。她拿起其中一条，小心地剔除掉几根大的鱼刺，然后走回来，递到文敏面前。
文敏看着眼前散发着热气的烤鱼，先是愣了一下。这鱼……看起来火候掌握得不错，外焦里嫩的样子。她很清楚陆雪琪的性子，她专注于剑道修炼，对这些烹饪琐事向来生疏。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不远处的溪边，那里不见张小凡和碧瑶的身影，许是特意避开，去了别处休整。
心中了然。文敏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接过烤鱼，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轻声问道：“张师弟做的？”
陆雪琪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另一条鱼，动作斯文地开始剔除鱼刺，闻言淡淡应了声：“嗯。”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疗伤和心绪激荡从未发生。
两人并肩坐在树下，篝火在眼前跳跃，驱散了夜间的寒意。劫后余生的疲惫感依旧沉沉地压在身上，但此刻，在这片小小的、安宁的篝火旁，吃着简单却温暖的食物，听着溪水潺潺，感受着身边人真实的存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庆幸，慢慢在心底滋生。
“他们……没事吧？”文敏咬了一口鱼肉，鲜嫩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她轻声问起张小凡和碧瑶。
“无碍。碧瑶有些脱力，张小凡照顾着。”陆雪琪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她将剔好的一块鱼肉送入口中，动作优雅。
文敏点点头，又咬了一口鱼，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这次，多亏你了。” 这句话包含了太多——滴血洞中的舍身相护，崩塌通道里的不离不弃，还有此刻的守护与照顾。
陆雪琪咀嚼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垂着眼帘，看着手中烤鱼上跳跃的火光倒影。过了一会儿，她才低低地、近乎自语般地回了一句，声音轻得像风：“……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文敏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暖流伴随着酸涩瞬间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她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于吃鱼，却不小心被一根细小的鱼刺卡了一下。
“咳……”她轻咳了一声，下意识地皱起眉。
几乎是同时，一只冰凉的手立刻覆上了她的手腕。陆雪琪已经转过头来，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明显的紧张和关切：“怎么了？卡到了？”那反应速度之快，关切之切，与她平日的淡漠判若两人。
文敏连忙摇头，用力咽了一下：“没……没事，一点点小刺，下去了。”她抬眼，对上陆雪琪近在咫尺的、带着真切担忧的眼睛，两人目光相接，篝火的光芒在彼此的瞳孔深处跳跃燃烧。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手腕上那冰凉的触感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对方独有的微颤。陆雪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收回。文敏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倒映的自己，以及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无法再掩饰的紧张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
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篝火噼啪，爆开几点火星。溪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
在这劫后余生的寂静荒野里，在温暖的篝火旁，在这短暂的对视中，有什么东西，无声地破土而出，缠绕在两人心间，比这夜色更浓，比这火焰更灼人。
困屎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月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