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蓠刚要上前介绍，惜玉却斜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言。
乔蓠避开那眼神，好似没有看见一般，“这是掌门他老人家新收的弟子，名唤兰杳，暂时先借住在咱们惜玉宫，往后就是我们的师妹啦。”
气得惜玉直摇头。
朱画总觉得这名字近来似乎在哪听到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好吧，稍后我会让如昙洒扫出一间新的屋子出来，供兰杳师妹居住。”
兰杳：“叨扰了。”
一番寒暄后，朱画向惜玉告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一想到乔蓠归来，还与掌门弟子如此亲密，她的眼神沉了沉，嘴角也不自觉往下撇。
她是惜玉宫一众弟子中资历和修为最高的，但凡惜玉不在，宫中一切大小事务都是由她来指挥，不仅是师妹们，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下一任宫主之位非她莫属。
可现在，乔蓠回来了，她自小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已经自创出了纳灵心法，纵使不常在师门，也仍得惜玉的喜爱与挂念，那种关照简直超越了师徒情谊，像极了母女。
更何况她身边还多了个掌门的弟子。
兰杳……这个名字似乎是在师妹们闲聊时听到过。
对了，是不久前启君岛封仙大典上忤逆仙者的那个三小姐！
她正思虑着，抬头看见一面硕大的琉光之镜立在身旁，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方向，正默声离开，身后的通达镜却发出亮光，一角白衣从里面飘了出来。
一个男声叫住她：“朱画。”
朱画骤然回头，“是你，找我何事。”
“自是有一件事，需要你替我去办。”
·
到了正殿门口，惜玉命乔蓠在门口等候，她有话要与兰杳单独说。
兰杳甫一步入殿中，大门便无风自合，将一脸担忧的乔蓠关在门外。
惜玉背对着兰杳，朝殿上挂着的开山祖师像上了一炷香。
那副画像上画着的男人仙风道骨，与沈秋双几乎是一个路子的，但面带浅笑，看上去平易近人许多。
兰杳略略看了两眼，见惜玉迟迟不说话，索性先开口。
“惜玉长老，您要与我说什么。”
惜玉：“我虽奉掌门之命替你解围，但并不代表我就认可你了。启君岛封仙大典上的事早已传遍九州，闹得人尽皆知，如今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兰氏之女兰杳是个能无视仙界术法的怪胎，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个人。所以，在我惜玉宫的这些日子里，你定要谨言慎行，低调行事，切不可妄生事端，陷我惜玉宫于险境之中，尤其是乔蓠，她一腔热枕，为了掌门的命令，甘愿在兰府为奴为婢护了你十六年，你若利用她……”
兰杳明白她的考量与担忧，“请长老放心，我知道，是我欠乔蓠的，往后，我也会以命相护。”
惜玉：“你最好说到做到。”
而后，她一挥手，二人之间凭空出现一尊六尺长宽的炉鼎。
兰杳：“这是……”
惜玉：“二十年前，掌门还是主宫的弟子，他灵性极高，早早便能感应天地，欲为此乱世中的百姓寻得一线生机，终于在闭关时勘破天机，看见了降生在启君岛的你，他预算到你今后的遭遇，由着你母亲越秉心为兰无渊盗走炎髓晶，于生死关头救你的性命。掌门虽破格收你为弟子，但我不知道你究竟能有多大的作用，在和他商议后决定，让你进造化炉中直面自己，若你能平安出来，我这一关，你便算过了。”
兰杳一愣，还不等她说什么，便被惜玉的拂尘送进了炉中。
奇怪的是，炉子里居然别有洞天，周围皆是茫茫无尽的冰面，无尽的白雪从黑暗的穹顶处飘落下来，仅有的一束光落在她周身，叫她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宁。
惜玉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人身处造化炉时，所有的念头都会被放大，稍有不慎便会被自己的心魔吞噬，要么失去神智变作疯子，要么自裁于炉中。兰杳，你大概也会是这二者之一罢？”
听到最后一句，兰杳猛地掐了自己一把，以疼痛来让自己清醒一分。
惜玉长老虽然不喜欢她，但却绝不至于希望她死，大概是造化炉在起作用了。
她调整呼吸，缓缓蹲下身，开始打坐。
然而不过片刻，饲伥鬼的声音便在耳畔回响：“圣女姐姐，你好狠的心吶，你倒是步步高升走到了蜀山，可知我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中一点点化为尘土，无人看顾，我是杀了很多人，可我也是被人所杀！为何你丝毫不曾手下留情！”
兰杳紧闭双眼，额头渗出汗来，她不敢睁眼，仿佛一睁眼就会看见十一那张覆了伤疤的脸和瘦弱的身躯。
饲伥鬼继续道：“你可知我为何叫十一，因为我身为凡人的生命，就终止在十一岁那年啊……”
兰杳闻言，面露苦色，即使她心有同情，也仍是嘴硬道：“不管你身世多么凄苦，恶就是恶，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片刻后，她没有听到饲伥鬼的声音，于是睁开眼，然而眼前赫然坐着一个男人，正是方继，他维持着生前的惨状，惊得她一个不稳，后退中被自己绊倒在地。
“那我呢？我生平仗义执剑，不幸身中鬼咒，还被饲伥鬼设计与自己的妻子自相残杀，那时你的仙骨还未被夺走，为何不早点出手！害得我为救你而死！”
“兰杳！你当真无情，当真可恨！”
兰杳有些不敢看他那双怒目，小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为了救我而舍弃自己的性命，是我不如你有勇气……”
一双温暖宽厚的手从她身后绕过来，几乎要将她圈在怀中。
“谁！”
“重明，别怕，是我。”
定宁仙君出现她面前，只是眼中毫无生气。
兰杳想要挣脱，奈何他却紧紧地勒着她的双臂，似乎要将她骨头捏碎。
“放开我，洛定宁，你弄疼我了！我不是重明，我是兰杳，凡人兰杳！”
定宁仙君：“不，你既是兰杳，也是重明，那是你的宿命。你怎么忍心割舍一切，只做这一世的兰杳，难道那些年的陪伴和出生入死，都是一场梦，你从梦里醒来，却只留我一个人在那独守吗。”
兰杳：“重明善妒，她为了你杀了即将与你成亲的凡人女子，还害了湮城满城百姓，自当遗臭万年，我怎么可能是她，我不信！”
定宁仙君松开她，“你连寻找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身上的一袭绯衣忽然幻做玄衣，脸上的伤疤也显现出来，“你也觉得我有罪是吗？可即便如此，我也要回到湮城，亲眼看看当年的场景。我绝不会逃避属于我的责任，纵使世人说我是半妖，我也不在乎。兰杳，你太让我失望了。”
说着，洛定宁转身往暗处走去。
兰杳：“别走！”
她快步上前欲拉住他的手腕，却抓了个空。
这时，数道剑影从暗处飞出，直奔她而来，她自以为那些仙术不会伤害到她，于是没有躲闪，却在下一刻被那些剑影刺穿了身体。
她伸手往身上摸去，看见了满手的鲜血，一股没来由的恐惧令她浑身战栗。
兰无渊执剑从天而落，道骨仙风全然是世人景仰的摸样，但是当他靠近兰杳时，眼神中却全是杀意。
“把你的仙骨，交给我。”
兰杳几乎是爬到他脚边，用带血的手抓住他的衣角，哭着哀求道：“不要，爹，不要……真的很疼，我会死的……我们不是亲人吗？你放女儿一条生路好不好……”
兰无渊却是无动于衷，冷眼道：“放过你，那我的登仙之路怎么办。”
说罢，他挥剑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她看到母亲手握炎髓晶冲了过来，挡在她和兰无渊之间，剑身没入她的身体，随即又连同兰无渊一起消失不见。
“娘！”
兰杳的呼声撕心裂肺，哀痛之情倾泻而出。
越秉心躺在兰杳怀中，几乎气绝，“兰杳，你答应娘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求你活着……我太没用了，我连你的尸首都保不住……”
越秉心轻叹一声，“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呢？”
兰杳眼中的泪水终于放肆而出：“你为什么总是对我无所求，你就不恨吗？那些害死你的人，他们从未对你有过歉意，我怎能甘心……”
越秉心：“傻孩子，人所能及之事本就有限，更何况是他人的所作所为，你何必用自己一生去赌一个所谓的公道？你已经从兰府走到了这里，应该为自己骄傲才是，而且，你回头看看。”
兰杳按她所说地回头，透过朦胧的双眼，看见了乔蓠和洛定宁。
“师妹，你怎么哭了？”
“兰杳，别哭了，我放烟火给你看，好不好。”
而在他们身后，饲伥鬼、伥蛇、兰无渊、曲银柳、鬼面人……正一步步逼近。
她回头，怀中的人已然不见，只有心口处能感受到炎髓晶的炽热。
她起身，一刻也不曾犹豫地迈步向着乔蓠与洛定宁走去，一柄霞光流转的剑猝然出现在她手中。
她从二人中间穿过，朝着那些虚影一剑挥下。
强大的剑气瞬间将那些心魔击溃，化作杏花花瓣四散而去。
与此同时，造化炉外的惜玉险些也被破炉而出的不妖剑剑气所伤，幸而险险躲过。
门外的乔蓠听见动静，不住拍门道：“师父！兰杳！发生什么事了？”
惜玉立刻施法封住殿门：“你别进来，老实在门外待着。”
她真是没想到，明明身上没有武器，却能在造化炉中劈出这样强势的剑气，连掌门闭关时用的造化炉都破了，莫非兰杳已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看来是我赌输了，你果真是重明的转世。掌门，还是你来处理罢。”
她袖中飞出一道符咒，飞进造化炉中。
炉中的兰杳已经力竭地跪倒在地，只见这发光的符咒悬在她头顶，发出了一个略微耳熟的老者的声音。
“兰杳，你还是不愿记起你母亲离世时所说的那些话吗？”
兰杳抬头，双目充血，“你是谁？滚开。”
老者：“蜀山掌门，慕衍，在庇苍山时，我未能前来见你，让你受委屈了。”
兰杳渐渐平息下来，不确定地道：“……你是掌门？是你要收我为徒？可是，我破不了自己的心魔。”
慕衍：“这不怪你，孩子，你已经有常人所不及的勇气，它让你知道如何改变自己，但是你还缺少了接受的力量，唯有这二者相辅相成，你才能真正找到自己想要走的路。”
兰杳喘着气道：“兰杳愚钝，不明白您的意思。”
慕衍却用令人心安的声音道：“不急，你该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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