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瑶此刻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
入夜后，陶朗信步踱至伍瑶的小院，大剌剌在她身旁坐下。
伍瑶浑身僵硬地望向陶朗：“少爷，我现在都这样了……”欲言又止的目光落在刚敷完药、还红肿着的脚踝上。
都已经是伤残人士了，您就别来折腾我了吧！
“我就是来这儿坐会儿，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陶朗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
伍瑶窘迫地低下头。
这话说得如此暧昧，她能不想歪吗！她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位少爷有时候就是存心要看她出丑！
暖黄的烛光映着伍瑶通红的脸颊。陶朗见她当真羞恼了，这才收起戏弄的心思。
这丫头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但那方面确实生涩得很……陶朗猛然惊觉自己想远了，连忙敛了心神，让顺意去取书来，今晚就在这儿看书。
伍瑶吩咐小雀备好茶点后，便专心琢磨起少爷的读书计划。
她打定主意先不与陶朗商议，待将方案完善了，再当着陶夫人的面一并道来，省得这位大少爷临时反悔。
两人各忙各的，房间里一时静谧下来，唯有烛影轻摇，暗香浮动。
陶朗忽闻耳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目光不由落在她的手上。
不是执笔写字的右手，只见那白皙纤柔的左手中，不知何时竟握着两颗麻核桃。
核桃表皮粗糙，纹路浅淡，个头不大不小，正是市井小民最常把玩的那种。
核桃表面还带着些许新剥的青皮痕迹，显然刚入手不久。
只是这两颗核桃虽不起眼，也比寻常尺寸大了许多，伍瑶手掌纤小，握着这般大小的核桃还要翻转把玩，动作显得颇为笨拙不协调。
……
不知过了多久，伍瑶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但陶朗没开口说休息，她也不好意思先睡。终于撑不住了，她眯着惺忪的睡眼望向陶朗，却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她。
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的伍瑶根本看不清陶朗的表情，不过她也懒得在意，含糊道：“少爷，该休息了，明天您也早点起来看书啊。”
陶朗低下头，重新提起毛笔，一边写字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是正在看书？你困了就先睡，不用管我。”
伍瑶勉强抬眼看去，发现他确实在认真写着什么。她也懒得细看内容，只要他能保持这股认真劲儿就好！
连客套话都省了，等小雀扶她上床时，她已经沉沉睡去。
陶朗又看了会儿。
其实是抱月轩的账册，他在几处存疑的地方做了批注，准备让顺意拿回去让掌柜解释。
活动了下略显僵硬的身体，他也准备就寝。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那个人，他嘴角勾起一抹笑，随即也上了床。
床帐轻轻放下，顶端的流苏随之摇曳，渐渐归于平静。两人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夜色中交织，如同两条清澈的小溪交汇融合。帐外只留一盏纱灯，昏红的光晕轻轻摇曳，仿佛在温柔地催人入眠。
夜风忽起，万籁俱寂。枯枝之上，一弯新月高悬，被万千繁星簇拥着，宛如黑夜中永不熄灭的明灯，静静守护着千家万户的安眠。
陶朗猛然睁眼，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
在他大腿外侧，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正悄悄游走。
那手指带着暖意，沿着他的腿部线条缓缓上移，最终停在大腿根处。
陶朗呼吸一滞，侧头看向身旁的伍瑶。她双眼紧闭，睡得正香，只是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舒服。
不会是欲求不满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陶朗就暗自一惊，但心底却莫名涌起一股隐秘的兴奋。
那只不安分的手指突然轻轻挠了几下，停顿片刻，又继续挠动。
陶朗只觉得一阵酥麻从腿根直窜上来，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痒意未消，伍瑶反而挠得更起劲了。
陶朗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他灵机一动，将她的手引到她自己的腿上。果然，伍瑶立刻用力抓挠了几下，随后舒展眉头，沉沉睡去。
原来是挠错地方了。
陶朗既好笑又无奈。
他重新合上眼，却发现睡意全无。血液在体内奔涌，方才被触碰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温度，挥之不去。
若是那只手再往上移一寸……
他眸色一深，再次看向身旁人。
……
第二天一大早，伍瑶就硬把陶朗从被窝里拽了出来，拉着他去找陶夫人商量在府里办家学的事。
她昨晚可是写了满满五页纸的详细方案，连“企划书”都准备好了，就等着陶夫人点头同意后立刻实施。
最好还能让陶夫人逼着少爷签字画押，白纸黑字写清楚，这样他就没办法反悔了！
不然谁知道这位少爷是不是一时兴起，过两天又变卦呢？
扶云堂内。
陶夫人刚放下手中的账册，伍瑶便迫不及待地拽着陶朗的衣袖往堂屋走。她那双杏眼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陶朗，看得他心头火起，只得偏过头去，勉强颔首。
得了应允，伍瑶立刻来了精神，指挥着几个丫鬟将堂内的梨花木方桌拼成一条长桌，又搬来绣墩让众人对坐。
每个座位前都摆好了徽墨、宣纸、湖笔，还有冒着热气的雨前龙井，一个像模像样的议事厅转眼间就布置妥当。
伍瑶早先特意去荣安堂请过陶老夫人。
这会儿老夫人听说孙儿要议家学之事，也由丫鬟搀扶着赶了过来。
一进门，瞧见这阵仗，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对身边的嬷嬷道：“记下来，往后和商行那些老狐狸议事，就这么摆。”
这布置看似简单，却能让管事们当场记录主子的吩咐，还能集思广益，省得来回传话误事。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挪了几张桌子，可整个扶云堂的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莫名多了几分威严。
不多时，陶老爷也踱步进来，看着这架势，脸上写满了困惑，但还是依言在老夫人下首落了座。
伍瑶悄悄用手肘碰了碰陶朗。
陶朗会意，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满屋子的人齐刷刷看向他。
“嗯，我打算在府里办个家学。”陶朗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具体怎么弄，让她来说。”
“这主意倒是不错，”老夫人摩挲着手中的佛珠，眉头微蹙，“不过……上哪儿找愿意来咱们府上教书的先生？”
伍瑶清了清嗓子，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回老夫人，奴婢已经物色好了一位秀才先生。”
见众人面露迟疑，伍瑶连忙解释：“这位先生虽未中举，但他教出来的学生在童试中屡屡高中，对科举的门道最是精通。咱们先请他过来，等家学办起来了，再慢慢寻访名师也不迟。”
老夫人面露诧异，但还是没说什么微微颔首，伍瑶见状眼睛更亮了，趁势说道：“老夫人，奴婢还想着，这家学可以分成两个部分。”
“哪两部分？”
“头一个是‘科举部’，专攻八股应试，就请那位秀才先生来教。第二个是‘女学部’让府里的丫鬟们也能读书识字。”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如今府里的丫鬟想往上爬，连个正经路子都没有。最要紧的是，现在府里识字的丫鬟连三成都不到，光是对账目就要多请两个账房先生。”
陶夫人轻叹一声：“这倒是实话。”
“所以啊，”伍瑶眼睛亮晶晶的，“要是设个女学教她们读写算账，往后不仅是外院商行的管事，就连内院的管事，都能从识字的丫鬟里头提拔。这样一年少说能省下几十两工钱，还能让丫鬟们有个奔头。”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奴婢算的细账，请老夫人过目。”
老夫人接过账册细细翻看，眉头渐渐舒展，却又突然蹙起：“这主意倒是新鲜，只是女学这块，谁来当先生？”
伍瑶早有准备，眼睛弯成月牙：“奴婢想着，不如先让府里所有丫鬟，包括各院的大丫头们，都来场摸底考试。”
“取前三名来当先生。每月给二两束脩，和外面请的先生一样。不过每年都要重新考核，这样既能让她们用心教，又能督促她们继续用功。”
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笑道：“这丫头倒是想得周全，就这么办。”
“老夫人，”伍瑶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轻快，“奴婢还有个主意。咱们可以设个‘奖学金’，招些苏州城里读书好却家境贫寒的学生。”
“这又是什么说法？”
伍瑶立刻掰着手指算起来：“一年五十两银子，足够供五个寒门学子读书吃饭。这些人将来要是中了秀才举人，岂不都念着咱们陶家的好？”
她偷眼瞥了下正在喝茶的陶老爷和玩玉佩的陶朗，压低声音：“最重要的是，让这些用功的寒门学子，带着咱们府上的老爷少爷一起上进。”
“咳咳！”陶老爷一口茶呛在喉咙里。
陶朗把玉佩往案上一拍，挑眉道：“你这是拐着弯说我呢？”
伍瑶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装帧考究的章程，双手奉上：“奴婢斗胆拟了个章程，请老夫人、夫人过目。这事奴婢不敢擅专，求您二位先试三个月。若觉得不妥，随时叫停便是。”
说着略显局促地补充道：“昨夜实在困乏，只来得及誊抄一份，还请您看完后传阅。”
老夫人接过章程，眯着眼睛细细审阅。
纸上的字迹工整清秀，关键处还用朱砂勾画得格外醒目。伍瑶见状，连忙俯身道：“奴婢这点浅见，全是为了陶府着想。您二位见多识广，若觉得哪里不妥，千万指点奴婢改正。”
待老夫人将章程看完，脸上已露出赞许之色。她转头对陶夫人道：“这丫头倒是想得周全，此事就交给她去办吧。”
说罢，扶着丫鬟的手起身离席。
陶夫人也笑着起身，随老夫人一同离去。
陶老爷正要跟着离开，忽听伍瑶唤道：“老爷请留步！”
陶老爷诧异地回头，只见伍瑶快步上前，从袖中又取出一卷纸来。
“这是奴婢特意从书局搜罗的历年科考真题，请老爷和少爷都做一做，咱们先摸摸底。”
她板着小脸，煞有介事地宣布：“往后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应试之道，贵在持之以恒，光埋头死读书可不行，得定期检验，查漏补缺。”
“这是那位即将到府的秀才先生特意嘱咐，这试卷要按正式科考的时辰来做。”
老爷连连点头，态度十分认真：“说的是，说的是。”
八股文的规矩可不少——从破题到束股，八股固定结构缺一不可。每篇都要先打草稿，反复推敲，再用馆阁体一笔一划誊写，半点涂改不得。饶是如此，半日光景也尽够了。
上午才议完事，下午伍瑶就风风火火地去收作业了。
她先到前院寻老爷，没成想老爷二话不说就交了卷。
更叫伍瑶吃惊的是，老爷案头还摊着其他真题，那勤勉的架势，活脱脱像个寒窗苦读的学子！
转到少爷院里，情形却大相径庭。
陶朗两手一摊，理直气壮：“没写。”
伍瑶登时柳眉倒竖：“少爷！这可不是儿戏！科举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您若连作业都不按时完成，如何查漏补缺？如何……”
“打住打住！”陶朗被念得脑仁疼，连连摆手，“东西在书房桌上，你自己去取，莫要再念紧箍咒了。”
伍瑶半信半疑地去了书房，果然在书案上寻得一份试卷。展开一看，哟，这馆阁体小楷写得倒是端正秀气。
再细细品读内容，越看越觉得眼熟……
“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
这不是陶渊明《五柳先生传》里的名句吗？怎的成了少爷的大作了？！
伍瑶杏眼圆睁，一个大胆的猜测涌上心头：莫非……少爷是老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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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挠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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