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叔!?”少年的喝声传来。
江行几个箭步冲过来,挡在江隐身前,警惕地看向对面的人。他们这个小地方,鲜有外人,看那人的穿着气质,绝非普通的过路人!
“你没事吧?”江行压低声音在江隐耳边急促问道。
“无事。”江隐摇了摇头。
“他是谁?”江行目光牢牢盯着施无异。
江隐轻轻按住他肩膀:“他是施……”话说出口,他又顿了顿,施无异这个名字太过招摇。
“是施兄……”
江行蓦地瞪大眼睛,脱口而出:“这就是,你的师兄?”
江隐一怔,施无异已抢先接话:“没错没错,在下正是小江的师兄。”说着朝江隐眨眨眼,“多年未见,师弟可真是让师兄好找!”
他这声“小江”叫得自然亲昵,听得江行眉头拧得更紧。
“你来这里做什么?”江行本能地不喜欢这人,还未多加思考,不善的言辞便脱口而出了。
施无异双臂环胸,也毫不客气地呛声:“咳,这个么,师门之事,不宜为外人道也。”
他特意强调了“外人”二字,目光在江行身上意有所指地扫过。
见江行还要再问,江隐想要劝阻,刚上前一步,一时脱力,身形微微一晃便要往前栽去。
施无异身影一闪,迅速揽住他的肩头,让他虚靠着借力:“师弟,不请我进去坐坐?”
江隐咬着舌尖,勉力抵过那一阵晕眩,睁眼时正看见少年铁青的脸。
江行紧握着拳,眼神复杂地盯着施无异搭在江隐肩头的那只手。
“阿行,施……施兄远道而来,去备些饭菜吧。”江隐借着施无异的力道站直,朝江行道。
江行的目光在江隐故作平静的脸上和施无异那带着玩味笑容的脸上逡巡片刻,终是转身进了厨房。
江隐这才推开施无异的手臂,脸色微沉。施无异从善如流地退开,似笑非笑地压低声音:“这小子好大的火气,不会是你偷偷生的儿子吧?”
江隐不理会他,自顾自走进了屋内。
施无异蹭饭的流程十分自然,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大马金刀地往竹椅上一坐,就等着开饭。
江行冷着脸,“咚”地一声将一碗清汤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手艺不错。”施无异舀了一勺,啧啧称赞,“不过清汤寡水的,也没个下酒菜……”
“隐叔不喝酒。”江行语气生硬。
“哦?那真是可惜了。”施无异眼眸微眯,“师弟从前,可是千杯不醉……”
“阿行,再去做两个菜。”江隐打断他的话头。
江行一言不发地再次进了厨房。
“小子倒是听你的话。”施无异笑道,“身法有几分你的影子,是你徒弟?”
江隐不置可否,施无异捻了颗花生丢进嘴里:“你培养他,是为了对付鬼门?”
“怎么,贺山让你来试探我?”江隐喝了口汤,淡淡道。
“江大侠一直这样怀疑我,真是让人寒心。”施无异皱眉,拖长了调子,“我对你……可是始终如一,念念不忘啊!”
门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江行端着菜进来,他显然听到了施无异最后那句暧昧不明的话,目光如冷电般在两人身上剐过。
江隐低头喝汤,施无异却浑不在意,甚至更来了兴致,时不时便要故意逗弄江行两句,惹得少年屡屡变色,他却乐此不疲。
夜里,施无异说要和江隐同榻而眠,促膝长谈,眼看江行就要发作,江隐无奈,只得将施无异带至后山温泉小屋。
“那小孩儿不知道你的身份?”施无异打量着简陋小屋,满是嫌弃,“你既然想瞒着他,又何必教他武功?”
“他天赋很好,假以时日,必能青出于蓝。”江隐沉默了片刻,语气平静“若我死了,你可找他比试,胜他,便如胜我。”
“你!”施无异气急,“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做我的对手?”
“若是因为当年那一战你输我一招,那今日,你已经赢回去了。”江隐道,“我认输。”
“是半招!”施无异纠正,“半招之差,我被你废了右手。”
他仍是笑着,眼中却闪过一抹厉色。
“江遇,我苦练左手剑,就是为了再次同你一战,好让你也尝尝手筋被断的滋味!”
“那今日,为何不动手?”江隐淡淡道。
“因为我没想到,如今你竟拿不动剑了?”施无异目光扫过他的指尖,“你的内力怎么回事?”
他今日探上江隐的手腕,发现竟是丹田空虚,武脉半废。
“正如你所见。”江隐淡淡道。
“当年,你竟当真伤重如此?”施无异看向他。
“这么多年了,江湖中还没有定论吗?”江隐轻轻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自嘲。
“惊鸿剑江遇为了得到鬼门至高心法《轮回劫》,杀死鬼主贺狂澜,却因擅练邪功走火入魔,屠杀师兄宋家满门,惊雷刀宋诀死于剑下,其妻秋水剑自刎,其子不知所踪。”施无异一字一句,说的很慢,“传言,江遇亦自绝身亡。”
江隐垂眸,按住了自己的手腕。
“江湖上关于你的事早已成了传说,但江湖人,却并不相信你真正死了。身怀《菩提偈》和《轮回劫》两大功法,怎么会这般轻易死去?”
“我未练《轮回劫》。”江遇道。
“我知道。”施无异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你若死了,他们又去哪里找这绝世功法?”
*
此后几日,施无异死皮赖脸地住在江隐家,同他称兄道弟,又和江行争锋相对。
那日江隐评价江行天赋卓绝,多少引起了他的兴趣,故而时常借机试探江行。江行本就因他“师兄”的身份和莫名的来意而心存芥蒂,现下对施无异更是敌意日盛。
两人每天鸡飞狗跳,江行气急败坏,施无异不亦乐乎,江隐则懒得管他们。
午后,阳光暖融。江隐坐在院中椅子上摸出一支竹笛吹奏起来,音调残破,甚至有些刺耳。
施无异靠在门框上,捂着耳朵一脸嫌弃:“我说江大侠,你这吹的是招魂曲还是驱魔咒?”
江行正在一旁打磨木剑,冷冷地回敬:“麻烦挪远点,别挡着道”
施无异露出看傻子的怜悯神情:“就这魔音穿脑,你也听得下去?小子,我看你不仅眼睛有问题,耳朵怕是也需要治治了!”
江行懒得理他,继续磨剑。江隐一曲吹毕,放下了竹笛。施无异这才发现他的笛子上有一条裂隙,所以音色蔡那样不准。
江隐摩挲着笛身上的裂痕,半垂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色,像是被狂风骤雨席卷后的土地,堪堪露出深藏的哀恸与脆弱,让人忍不住想将他护在怀中,替他隔绝所有风雨。
江行看着他,正心绪浮动,却见施无异已走到江隐面前,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江行听不真切,只看到江隐闻言,竟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了一丝轻笑。
两人交谈的姿态透着一种他无法融入的、属于“过去”的熟稔。
这一幕刺得江行眼眶发酸,心头无名火起,他猛地站起身,朝那两人大声喊:“吃饭!”
饭桌上,气氛更是剑拔弩张。施无异存心挑事,夹起一筷子菜点评:“火候过了,盐也重了。小师侄,你这厨艺跟你剑法一样,还有得练啊!”
江行“啪”地放下筷子:“爱吃不吃!”
“小师侄这般浮躁,难怪剑法迟迟不得精进。”施无异挑眉,“不如师伯我指点指点你?”
江行少年心性,最是经不得激,尤其还是在江隐面前被这人贬低,霍然起身:“怕你不成!”
两人来到院中空地。江行手持木剑,眼神锐利,施无异则没有拔剑,姿态闲适。
“请!”江行话音未落,剑已刺出,带着破风声,直取施无异面门。
江行招式迅疾凌厉,充满锐气,施无异仅用剑鞘,点、拨、挑、缠,将江行的攻势一一轻巧化解。十招过后,施无异突然变招,剑柄如毒蛇出洞,精准无比打在江行握剑的手腕上!
木剑脱手飞出,江行踉跄后退两步,按着自己颤抖不已的手腕,脸上又是惊讶又是不服。
“花拳绣腿。”施无异负手而立,语气轻蔑,“你师父就教你这些?”
江行羞愤交加,捡起木剑,不顾手腕疼痛,再次挺身而上!他只攻不守,本就不是施无异对手,又缺乏与对战的经验,此刻急于求胜挽回颜面,招式破绽百出。
“阿行!”江隐见状厉声喝止,引得一阵剧烈咳嗽,“咳咳……气沉丹田,腕转三分,手要稳,心要沉!我说过多少次,切莫心浮气躁!”
江行听到他的咳嗽,心中一时担忧他的身体,一时又想到儿时诓骗他的那些胡言乱语,不由心乱如麻,种种情绪混杂着被轻视的屈辱涌上心头,竟脱口吼道:“你那点骗小孩的功夫,能教我什么?若不是你一直让我待在这个小山村,只许我用木剑,我又怎么会无法进步!”
话一出口,江行自己也愣住了。只见江隐脸色霎时白了几分,眼中带着几分无法遮掩的痛色。
施无异冷笑:“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江行正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听见他的声音,却是怒火更盛,失去理智般挥剑再上,内力尽数灌注木剑剑身,竟带起了凌厉的破空声!
施无异眼中寒光一闪,这次不再留手。玄剑出鞘,蕴含七分内力,直取江行面门。
江隐深知施无异狠辣心性,此刻是当真动了杀心,他当即掷出手中竹筷,同时飞身掠出,硬生生挡在两人中间!
“咔嚓!”竹筷在靠近玄剑的枝瞬间便粉碎成屑,而那凌厉一击的余波裹挟着强大的气劲震荡开来!江隐挥袖抵挡,另一边,江行全力刺出的木剑已经刺来!
江行在方才一瞬间硬生生逆转内力,想要收剑,然而力道已发,岂是那么容易收回?大半气劲依旧如同失控的野马,狠狠撞向江隐后心。
江隐硬生生承受了那道气劲,身体踉跄着向前,被施无异一把拦住才堪堪停下。
“隐叔!”江行被自身逆转的内力反噬,喉间亦是腥甜翻涌,他顾不得调息,慌忙上前想去关心江隐的情况。
然而江隐却推开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无妨。”他声音低沉沙哑,“你出去……冷静冷静。想明白了,再回来。”
江行僵在原地,双拳紧握。他想再次上前,想解释,想道歉,可看到江隐轻伏在施无异臂弯里,那苍白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模样,以及那无法掩饰的失望,只觉得眼眶酸涩,胸口闷得难受。
他张了张口,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少年咬着牙,带着满身的狼狈与无处发泄的怒火,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冲出了院子。
“咳——咳咳——”
强撑的那口气终于溃散,江隐一口鲜血咳出,在素色衣襟上开出刺目的红花。
“咳咳……咳咳咳……”他勉力抬起手,用衣袖去擦拭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可那血越涌越多,好像怎么也擦不净。
眼瞳开始涣散,面前的一切变得模糊,少年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边上似乎有人在说话,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膜,忽远忽近。
“喂?江遇!你来真的?……”
他低下头,有些无措地、徒劳地擦拭着自己衣襟上的血迹。
不能让阿行看到……
他……会担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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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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