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晴。
天微微亮,容妈妈起床穿戴洗漱完毕后,赵棉雪也睡醒了,她穿着里衣从床上坐起,迷蒙着发了一会儿呆,清醒后也跟着下床。
容慧心下满意,小姑娘着实乖巧。
赵棉雪自小便是个一喊就起,从不赖床的性子,更何况现在还有其余的东西督促着她早起,那便是去醉心堂吃早饭。
小公子每天傍晚总会告诉她第二日早上吃什么,勾得赵棉雪睡觉做梦都惦记着,只恨不得睡在饭桌边。
到了地方,萧彻刚刚收拾好坐到饭厅。
“公子!”赵棉雪笑着跑了进去。
萧彻看她一眼,指了指旁边,“嗯,坐。”
赵棉雪蹭着身子坐到了高凳上,双手交叠地等待着。
其实赵棉雪觉得小公子很奇怪,叫她来吃饭,但早上也从不同她说什么,甚至偶尔她想主动说说话,还要被教导一番,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
不过这些都不能浇灭她用饭的热情。
萧彻用饭是点到即止,到便宜了赵棉雪在最后将桌面一扫而空。
公子用罢后就去书房了,他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喜欢在早晨默书,徒留赵棉雪在桌旁慢吞吞吃着。
可到底还是有些东西变了,默书的同时,他偶尔会抬起头看她。
萧彻觉得愉快,早晨,书房,窗外,喜滋滋用饭的赵棉雪让他觉得愉快。
道也是怪,听闻有人喜观鸟,莫非他喜观人?
然后在他默书完毕抬起头的某个时候,赵棉雪的身影就不见了。
实际上大部分孩童都是天性好动的,乖巧的赵棉雪亦是如此,她和收拾好食盒的姒朵一起出了醉心堂,朝着府里后门方向走去。
后门通常用来给仆人进出,货物采买通行,尤其是主人到来后,大家默认走后门。
在萧彻每个刻苦学习的上午,赵棉雪没有了不准靠近哪座院子的限制,把府里逛了个遍,成日里溜猫逗狗,后门便是她近日常去的地方。
门房李爷爷负责关门开门以及这一片的洒扫,闲下来的时候还喜欢编些撮箕背篓补贴家用,赵棉雪偶然看到觉得很有趣,蹲在旁边看了许久。
李老头顺手给她编了只蚂蚱,把赵棉雪震惊得目瞪口呆。
昨日李爷爷交了货,今日得闲,赵棉雪约好了前来“拜师学艺”,这不用了早饭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
一直玩到正午,李爷爷给她编了笼子,小帽子,蚂蚱等小物件,赵棉雪看了半天,还没摸索出个所以然。
不过李爷爷开口了,说她选一个,待会儿把她教会。
正犹豫着选哪个,姒朵找了过来,鉴于这段时间赵棉雪都在醉心堂吃饭,姒朵送饭的时候都会顺便与她一起。
在李爷爷和姒朵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赵棉雪道:“姒朵,你自己去吧,正好,你帮我跟公子说,我待会儿再去找他玩哦!”
姒朵有些为难,除了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任务,她是不想跟主子说过多的话的。
可这段时间公子对赵棉雪的态度,让大家对赵棉雪的定位有些混乱,她思考一瞬还是走了。
赵棉雪在李爷爷这边跟着老人家吃了点东西,随后便把心思全部放在了手上的竹编蚂蚱上。
旁人对她的定位她不知道,但赵棉雪对萧彻的定位是很清晰的。
她一直都觉得公子是朋友,是一位腿脚不好,平常需要她稍微照顾的朋友。说来有些好笑,她甚至一直以为公子是萧彻的名字,大家都这么叫啊。
所以,她每日喊公子公子的时候喊得只是萧彻这个人,而非一种代表地位的称呼。
在银杏村,除了范大等欺负她的人,赵棉雪也有相熟的小姐妹,她们会约着放牛,约着去山上割猪草,但家家户户农忙有所不同,大家都各自被大人安排的有活儿,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可以一起玩耍的。
赵棉雪并不觉得萧彻和她的关系跟她和小姐妹的关系有太大的不同。
所以在萧永元自己忙活的时候,她也有自己的天地,她认识了府里的许多人,绣娘,廖婆婆,姒朵,门房护卫,李爷爷,大黄狗,甚至蜗牛,蚂蚁。
今日当她觉得自己有事儿,而改变行程不去醉心堂,也只是顺理成章。
可这事儿险些在醉心堂这边掀起了一场风雨。
.
萧彻结束课业后许久没有等来赵棉雪,直到中午,姒朵一个人带着两个婢女提着食盒来了醉心堂。
没有见到她的身影,萧彻不自觉皱眉,问道:“她呢?”
没有人能跟他一起吃饭,从小到大的场景中,萧彻只见到父亲或祖母等赐菜给臣子下人,那些人都感激涕零。
萧彻没有想过会在饭桌上看不到赵棉雪的身影。
姒朵低头谨慎道:“回公子,棉棉在后门处跟李老头编蚂蚱,她叫我跟您说,她晚些再来陪你玩。”
棉棉?陪他玩?
萧彻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李老头又是谁!
姒朵正布菜,突然便听见公子道:“停了!”她忐忑地抬起头,正见萧彻盯着桌上的饭菜,他厌恶地说:“不吃了,都撤下去。”
长宏苦着脸劝:“公子,午膳还是用些为好,要不然......”
萧彻的嗓音陡然大了起来,“不吃!不吃!我说不吃!推我回去!”
大家噤若寒蝉。
赵棉雪是在平日午睡完毕后的时间过来的,进了院子后没看到公子,她又跑到了里间,掀开垂挂的珠帘,正对上萧彻生气的双眼。
他正襟危坐在轮椅上,面容清醒,没有午睡刚醒的样子。
“公子没有睡觉吗?”赵棉雪捏着东西走进去,长宏站在旁边看着乐呵呵走进来的小女孩,无奈地别过了脸。
果然,萧彻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如今在赵棉雪面前再也不伪装脸色了。
赵棉雪对异样的气氛一无所觉,走到旁边背着手歪头看着萧永元的脸疑惑道:“怎么不说话啊,公子,不开心吗?”
废话不是!
萧彻反问道:“你去哪里了?”
赵棉雪突然神秘地笑了起来,她脸凑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睛,卖关子道:“公子,给你一个惊喜,你猜我手里有什么!”
萧彻尚且在她擅自不过来的愤怒里,没有心思同她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于是依旧盯着人抿唇不说话。
赵棉雪也不需要他回应,她后退一步,把手从背后突然伸到他面前,献宝一般道:“哈哈,我去编蚂蚱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你要不要学啊。”
萧彻扯了一下嘴角,无情批判:“丑。”
赵棉雪本来想被朋友崇拜并拜托她教他的心思被半途斩断,她像被掐住了嗓子,为这意料之外的发展卡壳了一瞬。
看公子果真一点都不喜欢的脸色,她拿起蚂蚱在眼前端详了一番。
好吧,她编的这只是不够精美,可这丑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赵棉雪瞪了一眼人,没眼光的小屁孩儿!
她从怀里掏出了李老头编的那只,本来想待会儿再送给他的。
“那这只呢,这只好看吧!”
萧彻丝毫不给面子,嫌弃得铿锵有力,“更丑。”
赵棉雪伤心了,可她转念想想,或许公子就不喜欢虫子,所以才觉得蚂蚱丑呢?就像她不喜欢红眼的兔子一样,虽然有些失落,赵棉雪也没有生气,只是有点赌气加自我安慰道:“哼,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自己拿着,都是我的!”
萧彻气得脑袋要冒烟。
赵棉雪突然想到另外一个办法:“你不喜欢蚂蚱的话喜欢什么?要不我们去找李爷爷玩吧,他什么都会,可以拜托他帮你编别的。”
什么都会,好高的评价。
“不喜欢,不去。你走吧,我累了,我要休息。”萧彻别开脸。
赵棉雪真的有些生气了,可人家不喜欢也不能逼着人家喜欢,她宽容地安慰了自己一下。又看公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无奈道:“好吧,那你不去我自己去喽?我走喽?”
她真的就这样走了!
没有一点留恋,她甚至没有为自己中午的失约而道歉!
萧彻气得面色铁青,没吃午饭,连唇色都在发白。
不不不,怎么可以让她牵着自己的心绪,赵棉雪应该承认自己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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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棉雪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相反,睡了一觉后,烦恼全部抛在昨天,她又如往常一般跟送早饭的姒朵一起去醉心堂了。
“朵姐姐,你们送早饭是不是已经吃过了啊?”
姒朵笑了笑,“没有啊,我们要在公子那边伺候完才可以回厨房过早呢。”
赵棉雪奇怪道:“那上次你为什么不吃枣糕呢?我还以为你们用过饭了。”
姒朵摇了摇头,并且好心地多嘴了一句:“棉棉,公子的东西我们下人不能随便乱动的,你是因为公子准许一起用饭,要不然也要注意规矩,避免触怒了贵人。”
姒朵才十五,正是因为细心谨慎,才在容妈妈手下待了这么久,她也不想失去这份月例是旁人两倍的活儿。
赵棉雪听得似懂非懂:“呃,可公子说那些好吃的都给我了,我想吃就吃啊!”在她的观念里,给她的就是她的了,如果她分给旁人,也未尝不可。
姒朵不好解释,索性总结道:“哎呀,棉棉不要想这么多了,反正你知道,醉心堂里的东西我们是不能碰的。”
好吧,赵棉雪想。
饭桌上,萧彻还在等待某人的觉悟,可赵棉雪一如既往地打招呼后就把头埋进了饭碗里。
他看着她扎得整齐的发顶,若有所思。
赵棉雪吃完饭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姒朵上完了零嘴,她才发现,平日里去了书房的公子还坐在这里。
晚一会儿并不是什么大事儿,赵棉雪看到桌上的东西,她指着问男孩:“公子,我可以吃吗?”
萧彻看了一眼,微笑:“怎么这么问,可以啊,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不喜欢,这些都是你的。”
赵棉雪眼睛亮起来,转头看向姒朵。
看吧,公子说了,都是我的呢!
萧彻冷眼旁观,想起前几日的事儿,怎么,还要用他送的东西去成全她与旁人的友谊吗?
赵棉雪果真太放肆了。
“长宏,去书房。”
萧彻到了窗边,看见赵棉雪和姒朵兴奋地说着什么,随后抓了边果揣进荷包,并一手拿了一块枣糕,活像害怕饿死的囤粮仓鼠。
他推着轮椅去了书房另一面的窗户,那里通向的是醉心堂西面的巷子。
赵棉雪觉得姒朵说得不对,但又执拗地想表达自己的观点,所以刚才特意问了一下。
她抓着东西跟收拾好的姒朵一起出门。
“朵姐姐,你看嘛,我都说了,公子说给我了哦。”
姒朵方才亲耳听见,萧彻的笑容和话都太具有迷惑性,她心中一松,虽然公子平日总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同龄人之间或许真的不一样,棉棉和他关系真的很好。
赵棉雪把右手里的枣糕举着递到她眼前。
“那你现在要吃吗?”
姒朵盯着眼前的东西和小姑娘期待分享的眼神,她这样的年纪也正是馋嘴的时候,况且现在也不在醉心堂了,她咽了咽口水伸手接下。
“那谢谢棉棉啦。”
赵棉雪笑了一下,两人各自低头咬了一口,突然听见一声吱呀的声音。
抬头看去。
靠巷子的窗户半开着,萧彻正拄着拐站在窗户边远远看着她们。
赵棉雪无所察觉,还开心地对他挥挥手。
旁边的姒朵吓得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赵棉雪被她扯着往下,膝盖狠狠磕在地上,她嘶地痛哼了一声。
抬起头她才发现,萧彻脸上的表情又变得陌生了,冷冷的,不含一点笑意的,居高临下的。
很像上次杀死她雪人的时候。
被公子表情吓到一瞬后赵棉雪回过神来,手里尚且捏着半块枣糕。
她跪着抬头看他,眼神带着浓浓的疑惑。
怎么了?
萧彻并不回应她的疑惑,只对着旁边的长宏道:“把人带进来。”
说完他关上了眼前的半扇窗户,隔绝了赵棉雪的视线。
一点雪白从眼前飘过,落到鼻梁上化成了冰凉湿润的水,旁边的姒朵低头颤抖着身子一言不发,赵棉雪直直跪着摊开手掌,洁白的颗粒飘进了掌心里。
又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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