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竹子在这两人之间，不知该不该开口；但一是实在好奇，二又因为现在这气氛，也许急需转圜……T大着胆子问师无，“照你话里的意思，你……是混沌时代的人？”
可怕的沉默。竹子感到一种，对己失言的斥责、鄙薄在空气中游走——虽然看不见师无的神态。
久久T们在师无面前便如那忠诚的死物，一板一眼，敬畏共存；这也让竹子对T产生了恐惧，虽然师无面对自己向来的和颜悦色，但竹子不得不审慎待之，这“和颜悦色”就让T读出了欲取姑予的味道。
偏偏千十还默不作声，竹子不禁恼火——自己明明是存着替T解围的心思，可T丝毫不领情；T不知道的是，此时千十亦在寻思。
凭着T在暗室幽居的那些年，知人甚少——“甚少”已是委婉了。这般，T自然不可能得出师无的身份，偏还不死心；T的性格说好听些是“敞亮”、“直率”，难听点就是又犟又呆板，不知变通。
001在这两边围观着，刚想说些什么，师无率先打破沉默：
“千先生，你所说的，可当真？”
见T无视了自己的问题，竹子反而松了口气，转向千十，凝神谛听。
“我没说谎，”千十的姿态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T转而道，“但我很怀疑，你会不会信守承诺。”
师无道：“那自然也不会。五千瓶吞噬药剂，择日将送到堂主府上。”T起身，作送客状。
“那T呢？”
师无无奈一笑，朝竹子道：“竹子，你过来。”
竹子却在出神，没有反应。
T的目光虚虚挂在T千十身上。T还是着那身大衣，戴红白花纹的围巾；身姿挺拔，结实有力。T比少时高壮了些，竹子此时脑海里浮现出谢惋惜回视那一刻，少年风及雨站在车旁，抱着头盔的模样来。那时对方身形还略显单薄，青涩得像是一根半大的笋。
师无重复了声，竹子才回神；T在两人之间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危险，这才向T走去。
“闭眼。”这一声淡淡说来、却极含威压；竹子脚步顿了一顿，背身走进帘子。
没有什么异常的触感，师无在竹子背后不知怎样运作了番，那像蚂蚁啃食的痒痛便彻底息止了。竹子走出后抻脖子看了看，那几点“霉斑”已无影无踪。
“走了。”千十掸了下衣摆，站起来。
两人离开时，师无忽地朝千十道了句：“千先生，庸碌之人，最怕的不是渺小如斯、不堪一用，是T们蠢笨的脑子配上怨天尤人的愤慨。”
“你很懂T们？”
“不敢。”师无的语气很是谦逊，似是垂下了头，“幺堂主性情耿直，我与T虽观念不合、不与为伍，但也不得不承认……你我，与T，皆非凡人。今后若有人算计，T多要陷于此地。”
“T坚持的，要T以死证道，那T便也死了。”
“‘那T便也死了’！”师无朗声重复，忽而笑道，“哈哈，那T便也死了！倒也不怨……”
出了电梯，一路上没碰见之前那两人。竹子走出大门，方才咂摸出个信息：嘿，T千十什么时候这么在乎我了？不禁怀疑起来。
想着之前副本里的事，便用它开头：“前辈，上个副本我实在是不得已，非常抱歉……”T瞧了瞧对方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看不出什么，“但，但那就是通关的办法，001也印证过了。”
千十淡淡地“嗯”一声，看起来并未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您要上哪儿去？”竹子跟了T半晌，终于忍不住。
“去见幺九。”
竹子这番谈话没起到任何作用，T还是不知道千十对T的态度为何转变（似乎是有转变吧……？），又想开口旁敲侧击一番，不曾想对方主动解释。
“幺九让我带你回去，我不想食言。”
竹子连连点头，终于放心：“那我们快去吧。也不知这些天过去，中心区有没有什么变化——”
从C区上车，竹子还没什么感觉，直到赶往A区——那支浮船所在的地界——，走在死寂的街道，两排楼房沉默伫立，黑洞洞的窗户像一只只张大的嘴巴。
“怎么觉得，这里人变少了？”
“嗯，”千十道，“很多到C区、隔离区去了。”
“前方一百米，污染区，请绕道而行！前方一百米……”
走近了，两人看见几个青雀堂人驻守在隔离带前；旁边树杈上挂着个红喇叭孜孜不倦地重复着。
“绕行啊，这边有个污染源还没处理完，你们拐个弯，从大湖走吧。”
要说这中心区还真是人间的翻版，如出一辙的高楼大厦、绿色植被、湖泊、低矮的山陵……要是再多些鸟兽虫豸，那活脱脱一个“桃花源”呐！
只不过……竹子仰头看天，晴空万里，异常无害——看不见的同时，也不能预见危险。
大湖是中心区唯二的湖泊，离它不远还有个小的，被称为“小湖”。听说这大湖小湖以前的名字太过聱牙，被幺九做主改了。
一池水如镜，湖边一圈的白芦苇。竹子之前只在地图上见过这湖，实地一看，没料到这湖水清澈如斯，昏暗的天光下，池底的石子、草茎如一抹剪影。清澈如许，一览无余。
末了，到了拐弯的地方，竹子看见一尊半人高的石头立在路边草丛里，上面隐隐约约刻着字。T好奇顿起，走近擦灰——
“意……真湖？这字倒是鲜见。”是人间的字。
见了幺九，T先和千十谈起此番正事；看此事尘埃落定，T松了口气，这才转向竹子：“这些天叫你委屈了。”
竹子立刻摇头：“哪有，不是您帮我脱困的吗？——晚辈倒是觉得，自己还不如快快进副本，在这不但帮不上忙，还是个拖累。”
幺九轻轻笑了下：“你想做任务了？”
竹子点头：“其T的，我也做不了什么。”
幺九沉默一阵，道：“青雀堂诸人尝试至今，那些中级副本已悉数通关，高级副本我和浮于已经解决——其中，没有‘污染’。”
“那就是说，污染会持续扩散而我们没有丝毫办法？”
幺九不语；千十接道：“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我要是它，也不愿被束缚。”
幺九叹了口气，说：“其实要想活命，并非只有依靠父神教这一个办法。竹子，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高级玩家与中低级玩家差距不仅是印记而已？”
竹子点头。
“其中之一的差距，便是高级玩家，能在这场浩劫中幸存……”
“如何幸存？”
幺九摇了摇头：“恕我无法告知。你只要知道，成为高级玩家可以躲过污染就行。”
“你想要我……想要我……”竹子思绪混乱，忘记了敬称。
“是。成为高级玩家除了印记之外，还需要你找回前世的所有记忆。”幺九看向千十，“千十会帮你尽快完成这一切。”
“那你们呢？”
幺九像是对T的问题感到疑惑：“我们当然是留在这里。”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扰乱思维，竹子踉跄了下，接着感到怒气上涌：“我……我难道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但就像你说的，”幺九无奈，“你留在这里，除了白白送死外，没有丝毫作用。到后来，你只有湮灭或背叛两条路；竹子，这两条路，哪一条我都不希望你走。”
“你来这里才几个月？你对很多事都还懵懵懂懂，等过一些时日你便知道，亡灵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再者，”幺九循循善诱，“若是你真能成了高级玩家，那时的眼界和能力便不可同日而语，再跟我谈留不留吧。”
竹子垂头久久不语——“我想像映枝T们一样，真真正正地做一点事。”有种令人难受的感觉在T心里，追其缘由，也许是T认为被轻视，或者说不顾T意愿的保护。
“你之前不还想进副本吗？”幺九道。
“那不一样。”竹子小声。
幺九遣词温柔，语气却不容置疑：“那便算我把你当种子培养，进副本去吧。”
离开前，竹子忽有所感，回头看去——幺九果然还在原地目送着T。亡灵没有能让T人揣摩的眼睛，脸只是混在无二的白色中，静立不语。
那种预感仿佛已经显灵。竹子恐惧地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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