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薄暮冥冥，园生早已经放学回到家中。
凛月见白宁杭还未回来，正打算亲自动身去诡妖城寻他们，却见小道上，三道熟悉的身影渐渐行来。
阿巽和霸天开心地跑去迎接他们。
“宁杭！你终于回来啦！你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好玩……”
等蹿到他们面前，阿巽愣在原地。
白宁杭精疲力尽，归山繁一脸怨气，而闲待春则是气息奄奄地被扛在肩上。
阿巽没想到他们回来会是这样一个状况，“白宁杭，你们在诡妖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还没有等白宁杭回答，他又拉着霸天哭嚎着跑回了园中。
“凛月教习，不好了！不好了！”阿巽大喊道，“闲教习出事啦！”
墨耳素耳从农舍窜出，游芳也不在检查园内设施，都随着凛月着急地赶去白宁杭面前。
“宁杭，这是怎么了？”凛月担忧问道。
墨耳素耳跑到归山繁身后，查看闲待春的情况：“闲教习是被人揍了吗？”
他们耳朵垂了下来。
游芳从归山繁手中接过闲待春，“快放下闲教习，好为他疗伤。”
白宁杭瘫在凛月身上，宽慰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若是闲待春没有跟着去，我也不用这样劳累。”归山繁冷笑。
白宁杭撇嘴，回头瞪他：“要不是你推他，他至于会这样吗？”
归山繁还是冷笑，没有解释。
凛月一时间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诡妖城主为难你们了？”
白宁杭拿出合约，得意地晃晃：“是有点不好说话，但还好最后拿下了，和我签订了合约。”
“待春是在诡妖城主府里吓到了而已，待会儿喂他定神丸就好。”
凛月听罢，这才放心下来。
从诡妖城回来后一连好几天，白宁杭晚上睡觉都会梦到诡妖城的景象，光怪陆离，折腾她睡不安稳。
即使休息没休息好，白宁杭也不敢给自己放假。
她久违地去了堪火道报刊，去找了施柔强。
“大忙人，你怎么今天到我这里来了？”施柔强打趣道，施良器开心地去备茶水点心。
白宁杭也没有叙旧的心思，开门见山地问道：“最近魔族有什么动静吗？”
施柔强：“动静有，看你是听大的，还是小的。”
“大的。”
施柔强：“魔族的七殿下复出，奉命看守九重关，还大摇大摆地去了昆仑，说要找人。”
白宁杭神色如常：“那小的呢？”
“也就是秀城今日抓了个魔族奸细。”
施良器端着茶过来了。
施柔强浅抿一口，继续道：“也是，毕竟九重山的关卡破了，要往人妖二界插人不是难事。”
白宁杭却清楚，魔族奸细并非是九重山封印破除之后才有的，之前鸦青不就出现在了秀城中吗？
但无论是从何时出现，都不是个好消息。
自打魔族战败，一股郁郁之气便积攒在魔族人心中，意图一雪前耻。
现在的所有动静不过都是为了再次发起战争。
最重要的是魔族七殿下，之前她偷听鸦青与下属的交谈，那时他似乎没有修成肉身。
但现在居然出现在了人界。
白宁杭不免懊恼，当初下手还是不够狠。
“宁杭姐姐，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白宁杭笑着回：“没事，只是想起之前有条狗，杀他有些手软了。”
施良器和施柔强皆是一愣，没听明白白宁杭话中的意思。
白宁杭也没继续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又问：“我这次来，还想问你一件事。”
“北官府那边，可有土地出售或出租？”
施柔强的报刊除了刊登些奇闻轶事，或是时政新闻，还会登一些开售出租的消息，只需要付十块灵石就能在报纸右下角获得一个专栏位。
这个功能一开通，有不少妖怪来刊登消息，相亲寻物，骂人表白都有。
“那你来得巧了。”施柔强从柜台上拿出一份报纸递给白宁杭，“最新一期的报纸，刚好有个北官府那边的水獭妖来刊登地源消息。”
“还没有发行呢，你头个瞧见这消息。”
白宁杭扫看一眼，将报纸收下，“行，得空我去看看，之后还有这类消息记得告诉我一声。”
“没问题。”
白宁杭告了别，刚踏出门槛，忽觉身体一空，眼前景象刷得一变。
回过神时，自己已然不在堪火道。
而是……
诡妖城主拿着合约，一脸惊喜，水汪汪的眼睛弯成月牙，“原来真的有用。”
小孩子们围着白宁杭转圈，拍手齐声道：“真有用，真有用。”
“你不会单纯就是为了实验行不行把我召唤过来吧？”白宁杭错愕。
诡妖城主拿合约挡住自己笑得灿烂的唇，像狐狸一样傲娇，“怎么？不可以吗？”
“不可以吗？不可以吗？”小孩子们又在那里齐声喊道。
日子就在忙碌着寻找秀城新园区位置、规划诡妖城新园区以及园内大比拼这三件事情中，悄然流逝。
白宁杭每日忙到月上半空才睡，有时会处理祝尧留下来的烂摊子，时不时还会被诡妖城主捉弄，也算是忙碌生活中的调剂。
白宁杭也有意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中，人只要一忙起来，就不会多想，生出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她也很少去想因魔族动向而催生的以前的痛苦回忆。
除了因为经脉重塑后时不时产生的阵痛，让她会再次陷入当初绝望的境地。
阵痛的反复出现，也警示着她身体的不堪重负。
所谓三道齐修，就是这样让人痛苦。
她尚能压抑住因气息紊乱而出现的裂痛之感。
偏偏无法压住那股因人妖魔三气夹杂而催生出的如梦境诡异的**。
贪欲、杀意……所有负面的东西在有限的空间里横冲直撞，像是在争夺地盘，谁占上风谁就能获得身体的主导权。
这种情况先前不是没有，只是她能够短时间内控制。
可渐渐的，这些**如白蚁，再坚硬的大厦也会被侵蚀成空壳。
某天深夜，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掉什么，摧毁什么的恶念，只能强撑着让自己快些远离幼稚园。
女子的身影如鬼魅，在晚间的森林里穿梭，黑气从背脊处蔓延出来，逐渐包裹住她。
气息冷冽地让草丛里的虫都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声响。
白宁杭跌跌撞撞，靠身体的本能走到了那数月前有过生死较量的洞穴。
她再也撑不下去，闭上眼，任由身体倒进洞穴里。
她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这个时候师尊再来召唤她，她再也无力招架，只能出现在她面前。
衣领一紧，有人从后面拉住她，不让她倒下。
“师妹。”
是归山繁。
白宁杭不想抑制自己那些黑暗的想法，猛地回击身后的男妖。
归山繁才懒得多，任由白宁杭将他扑倒在地。
“反正死不了，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好了，师妹。”
乌黑黏稠的血液溅上白宁杭的脸庞，腥臭让人作呕。
白宁杭知道，这是归山繁许久未饮新鲜血液的缘故。
她当即闪开，扶着洞口的岩体干呕。
归山繁一脸不满。
但看到白宁杭干呕地几欲站不住身，他还是认命般地搀扶：“好了好了，是我熏到你了。”
白宁杭：“你来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帮你啊。”
那股子腥臭又传了过来，白宁杭又一个没有忍住，转头继续干呕。
因呕得急，还被口水呛得咳嗽不止。
归山繁满脸黑线地替她拍拍背：“谁让我是当师兄的。”
好半天，白宁杭终于缓过劲了，她推开归山繁，跌进了洞穴里。
“我劝你离开，我不想伤你。”白宁杭劝告的声音回荡在洞中，只听声音就知道她现在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归山繁笑眯眯：“没事，我不介意。”
“我介意……臭。”白宁杭挣扎着起身，可是手臂已经被疼痛折磨地没了力气，连动一下血肉都像是被碾压，碾成碎渣，碾成烂泥。
归山繁跳进洞穴，施下结界，欠打地凑到她耳边说：“多闻一会儿就不觉得臭了。”
“你……”
归山繁将她扶起来，“好啦，好啦，别说话了，再说就要爆体而亡了。”
他盘坐在女子身后，“我帮你调气。”
才一窥探白宁杭的体内，归山繁就被吓了一跳，“好师妹，身体都快被撞成泥巴了，你可真能忍啊？”
白宁杭在归山繁的帮助下尝试调动气息，平复缕清那乱成乱麻的三股气流。
她紧抿着唇，冷汗争先恐后地从额头划过脸颊。
“都说了，有问题来找我，你不肯，要是今晚我不跟着你，你估计真要交代了。”
白宁杭低喝道：“闭嘴。”
“你还是不太相信我。”归山繁轻嗤一声，“好啦，别使蛮力去解开那些缠到一块儿的力量。”
“堵不如疏，推而论之，压不如任由发展，你此刻更应该做的是吐息。”
“静心法没还给师尊吧？念它会好受。”
白宁杭依言照做，果不其然，当她放弃拆开纠缠的三方力量，转而归纳吐息后，那些力量的争斗竟减缓不少。
“所谓气，入体后只会受人之精神影响，可你要是松懈不管，却又适得其反。”
“修炼就是个犯贱的过程，你要管但不能时时刻刻想着管。”
白宁杭默念静心法，那些气息又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乖顺地分离开来，不再你死我活地掐架。
而是按照白宁杭的念头回到经脉之中，各占一隅，在体内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最后落在丹田处，归于混沌。
修仙之人的丹田本该会展示出其灵脉所属五行的颜色，白宁杭从火脉，辅修雷法，是以平时，呈现一片通红色。
可如今，是混沌。
混沌中，火光也变作黑色。
但她终于从凶险的情况脱身，白宁杭睁开眼，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她“哇”的一声，呕出大片乌血。
身后归山繁舔舔唇，没有骨气的想法在脑海里冒出。
但还有正事要办。
他握住白宁杭的双肩，“听师兄的没有错吧？”
白宁杭扯开他的手。
归山繁不恼怒：“你该怎么谢谢我？”
白宁杭挣扎着走到角落里蜷缩，她疲惫极了，不想听见任何声音，尤其是某个总爱自称师兄的人不人妖不妖的家伙。
归山繁偏不如她愿，也挪了过去，单膝跪地，黑爪握住那截手腕，眼神落在上面，晦暗不明。
白宁杭睁开眼，眼眸亮得吓人，也不说话，只直直地盯着归山繁。
“师妹放心，我不会做些什么，我只是再想，和你之前的交易，似乎今天可以实行了。”
事实上，归山繁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机会，只有白宁杭虚弱的时候，他才能借机完成对鸣筝的承诺。
当然，也是变相完成了与白宁杭的交易，只是被她得知了后果后，不一定会愿意接受方案。
归山繁缓缓摸上白宁杭的手，手指不由分说地挤在她的指根间，牢牢握住。
他用另一只手咬破指尖，那股腥臭气味儿在口腔弥漫。
的确臭，不怪白宁杭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指尖带着血液在空中绘制符咒，他低声念着什么口诀，符咒也闪烁着绮丽的紫色光芒。
“这是同调牵魂之法。”白宁杭平静道，没有出现归山繁以为的得知真相后的反抗。
“我以为你不知道。”
白宁杭：“我们师出同门。”
归山繁将那符咒落在与白宁杭相握的手背面，“我以为你知道了，也会不乐意。”
“毕竟这种方法会让你我再也割舍不开，比命理相连的契约还要深。”
“我中有你的一半，你也是我的延伸。”归山繁试探道，“你我各自承担彼此的命运，被迫和我这种恶心的东西有这样深的羁绊，很难受吧？”
白宁杭却乍然笑了起来，眉眼柔和地和那日她哄害怕的闲待春一样。
“师兄，我记得这种法子还有一处特别的，谁用的……谁就可以驱使另一个人效命，眼下，你对我使下这种方法，你可以驱使我了，对吧？”
归山繁：“我可舍不得。”
白宁杭咳嗽几声，想要说的话被嗑散了，她虚弱地仰着头，“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归山繁没有防备，靠近白宁杭。
下一刻，手掌掐住他的脖颈，强劲的三道力量注入他的体内，将他钳制在原地，不得动弹。
“我的确很讨厌和你扯上关系，但是，眼下我需要你。”
天旋地转，白宁杭压倒归山繁，手掌一扭，换她擒住男妖。
她咬破指尖，和归山繁挥出一模一样的符咒，“不过，我不允许你驱使我，要用这种方法，也该是由我主导。”
归山繁倒在地面，凝视身上那神情肃杀的女子。
他没有关系，无论是他驱使，还是被驱使，他所想要的唯有一点。
和谁产生一点点羁绊，作为他存在这个世界的锚点。
这是无论多少杀戮都无法带给他的巨大愉悦。
大千世界，师尊馈赠他只有绝望与孤独，但似乎从白宁杭出现后，他发现，师尊还缔造了一个同类。
和他一样，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
符咒从白宁杭的手背穿透过，带着她的体温又钻入他的掌心，灼热掌心发痒。
而后，符咒顺着血液来到那颗已经不会跳动的心脏，在那上面烙印出痕迹。
于是，他感受到了胸膛里传来的心跳。
是她的心跳，在与他的心脏共振。
她体内残留的不适也在他身体里游荡。
白宁杭松开手，又蜷缩进角落，她已经累得只想闭上双眼。
她靠在岩壁，很快沉沉地睡了过去。
归山繁挪到她身边，将头搁在女子肩膀上。
感受着她的体温，闭上眼。
假装自己还需要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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