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白宁杭没有再遇见他二人，但上街时却能瞧见诸多人族身影，皆是伪装成妖族的模样。
人族与妖族最显著的是气息不同，因占据着以太乙气为主的地界，被衍生而来的灵气滋养，气息为阳。
而妖族居于太乙气诞生之根源，气息呈阴，若绵绵小雨，阴冷潮湿。
妖族新节之际，却有人族修士前来，如飘来的乌云，一片压一片，看得人心里沉沉。
显然在酝酿着什么。
但无论怎样，白宁杭不想再节外生枝，便闭门不出。
只暗自祈祷别真有什么大事，她灵石还没有赚够。
新节前一天，城中早已经准备庆祝用的一切器具，演练也排练了三回，就为了晚上的大典。
七年一次的大典，属实让人期待。
尤其是疑似老家偏僻不通人烟的闲待春，一整个白天他都神采奕奕，目露期待，这等盛典他自然是不会错过。
两个小孩儿也喜欢热闹，正在房间里挑选要穿什么新衣，要往自己的小挎包塞哪些零嘴。
这一准备，从太阳尚有一半未落直到沉下地平线后，都未完毕。
白宁杭和归山繁在外面等着他三人。
“他们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归山繁收拾得人模人样，头发舍得束起，又穿了和白宁杭一样的绛红色衣衫，衬得鬼里鬼气的脸色有了几分人气。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看了看余晖，又看了看窗上的倒影，里面人没有要出发的迹象。
白宁杭却问他：“话说你知道凛月去了哪里吗？她没跟我说踪迹。”
归山繁等人等得烦躁，扯扯衣领，语气懒散：“不知道，我连他们三个还要多久才能出发都不知道，何况凛月。”
话说到这里他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我记得她下午便出门，叮嘱我万事小心。”
白宁杭只当城主府那边有事请她，没再在意，心想说不准在城内就遇见。
“抱歉，晚了些。”闲待春一路小跑，身后跟着两个萝卜头。
白宁杭微微瞪大了眼。
兰草的香气比那粉色倩影先一步来到白宁杭面前。
“突然找不到发带，所以花了些时间。”闲带春歉意地绞着自己的发丝。
他垂着眼，嘴唇如他一如既往的习惯轻抿着，朦胧的余晖似轻纱罩在他娴静的面容，像一株即将盛开在夜间的兰花。
白宁杭的目光从闲待春精致妆容、一丝不苟的发髻、到白粉色闪着波光的衣衫，再到他光滑状如杏仁的指尖，越看越觉得难为情。
阿巽霸天也显然被精心打扮了。
两个人穿上了凛月为他们置办的大红冬衣，按照他们的要求，上面绣着憨态可掬的猫咪和老虎，再戴上各自的绒帽，亮亮的眼眸在毛茸茸之下忽闪忽闪。
但还有点儿不对劲。
白宁杭蹲下身，拉过想要躲在闲待春身后的霸天，一提高帽檐，那张粉嘟嘟的脸就冒了出来，她忍俊不禁。
归山繁也好奇凑过去一瞧，没忍住笑出声。
霸天原本白净的小脸上涂着牡丹颜色的脂粉，嘴唇也红彤彤，配上衣衫乍一看，倒更喜庆，像年画娃娃一样。
他无辜地眨着眼，面对大人的笑声脸颊也愈加泛红。
白宁杭眼疾手快又一把抓住阿巽，果不其然，他的小脸上也涂抹了胭脂。
在白宁杭的审讯下，两个小孩儿也交代出了自己的犯罪动机。
阿巽委屈巴巴：“你放心，没用你胭脂，是我自己攒钱偷偷买的。”
霸天心虚地望了一眼闲待春：“我们是看闲教习打扮得那么好看，也想让自己好看。”
阿巽听到这话，一改自己的窝囊的神态，气鼓鼓地诘问：“要说为什么这样，其实都要怪你。”
“我？”白宁杭指了指自己。
阿巽理所应当地点头：“平时你就让我们穿得普普通通，难得大日子，我们也想打扮一下。”
霸天也点头：“对。”
于是两个漂亮的年画娃娃跟在仙子一样的闲待春在前面蹦蹦跳跳。
白宁杭原是和他们走在一块儿，走着走着就放慢步伐，落到归山繁身旁。
两个只洗干净脸的人走一起。
“怎么不跟上去？”归山繁话里有话。
白宁杭笑眯眯：“这不是怕冷落你吗？”
“呵。”归山繁冷笑，“怕冷落我，真要是这样怎么会背着我，只带他们去泡温泉。”
白宁杭暗自嘟囔，怎么过了这么久还念叨这件事？
“师门除了要看天赋，还要看相貌。”归山繁略靠近她，“你既然能被师尊看上，相貌差不了，师妹何必感到局促，你自然也是好看的。”
白宁杭捂着胸口干呕，“你能不能别说这种恶心的话？”
归山繁却像恶作剧得逞了一般捂着嘴笑。
越走路上妖怪越多，都是要往城里赶。
秀城里妖满为患，你挤我，我挤你，彼此贴着彼此缓缓移动。
白宁杭一进城，就被一股人流往边上挤，眼瞅着和待春他们愈来愈远，连归山繁的身影也被挤没了踪迹。
忽的，有人攥着她的手腕，她消失在原地。
簪花掉落在地，被人踩踏，直到被一只黑爪捡起。
“所以，这几日城内人族增多也是因为这件事？”
白宁杭身处一间密室之中，她与凛月坐在室内右排的座椅上。
凛月瞧见她到来时惊愕地说不出话，这时也一直低垂着头。
对面诡妖城主瓷宁把玩着一颗小骷髅头，笑得乖巧。
芳城城主花染拨弄着摆在柜上的绣球花，漫不经心。
而堂上座，夷兰捧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刮弄：“自然，这几日正逢妖族年节，为防动乱，边界自是严格把关，若不是这件事，人族来往妖界的申请需年关后才能通过。”
瓷宁不满地鼓起脸颊：“好好的年节，他们却要来砸场子。”
花染：“瞧你说的，我倒觉得是上赶着给咱们送礼，芳城土里的肥料有些薄了，他们来了正好。”
白宁杭插嘴道：“照理说这事不该让我知道，几位城主又为何命人将我带来？”
花染：“白园长忘记在芳城的事了？魔族的传送阵还是你告诉我的呢。”
“中央官府那边让我将计就计，果不其然，不少魔族从火山的传送阵进入妖界，靠着那两个魔族，知道他们意图在妖族年节举事。”
瓷宁接过话：“同时举兵进犯昆仑，两面夹击，先发制住妖族，以免我等驰援人族，徐徐蚕食人界。”
“这就是魔族他们想要的结果，执律那边已经与人族昆仑秘密商讨对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妖族这边暗中布下天罗地网，静候魔族发兵。”
花染：“至于人族那边，各宗门派人手前来妖界助我等一臂之力，另有一路人马把手各封印，再由虚极宫弟子携仙尊法宝镇守未突破的封印，以防魔族暴动。”
听到虚极宫的名号，白宁杭微不可见地蹙眉。
瓷宁得意地笑：“魔族想杀个措手不及，我们也打他个措手不及，想我妖族尚未得报百年欺辱之仇，正好让他们见识十域妖的厉害。”
白宁杭有些不明白，所有都安排好了，叫她前来又为何事。
夷兰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那传说阵你见过，自然是知道里面情形，我等应对魔族难分出人手，阻断魔族后退之路就只能交由你了。”
白宁杭这下听明白了，这是要她去捣毁传送阵。
“为什么是我？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族，于修炼一事早已疏忽，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会交给我来做？”
夷兰缓缓走向台阶，附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白宁杭发出一道短促的笑音，捂着眼。
如果是执律的意思，她明白他的用意。
白宁杭心想着宙餮，问了句同行者谁，得知只她一人独去，她松了口气：“多久开始行动？”
夷兰道：“即刻你便随花染前去芳城。”
花染起身，她也跟着起身。
凛月显然要说些什么，伸出手想抓住她的衣袖，袖口擦过手心，什么也没有抓住。
待女子身影消失在密室，一直沉默不语的凛月轻声问：“谁的主意？”
声线仿佛绷紧的琴弦，竭力压制着愤鸣。
无人回话。
凛月目光凌厉地看向座上的夷兰：“城主大人。”
夷兰轻蔑地勾了勾唇：“这是你以一介平民之身该对本城主有的态度吗？”
凛月刷的一下站起身。
此事她也是今日才得知，收到夷兰密令后立刻前来，特意隐瞒白宁杭，不愿让她牵涉到这些事情。
先前离开芳城也与花染说好，不要将白宁杭禀上去，可适才她却大大方方说出来，夷兰等人也无异色。
凛月还有哪里不明白？
她气得脸色煞白，只恨自己不是当初的风宪官，能为白宁杭遮风挡雨。
夷兰慢悠悠地说：“凛月，你无需气恼，左右不过是人族，能为我们所用就行。”
瓷宁垂眉耷眼，难过不已：“其实我舍不得她，她很好，可是我更害怕魔族，若舍她一人就能捣毁那宙餮所化的传送阵，自是极好的事。”
凛月冷笑：“瓷宁，当初造十域妖就该第一个拿你来献祭，你既觉得舍一人无妨，就该身先士卒。”
瓷宁被凛月顶得脸色一白，不吭声了。
凛月不继续与之辩驳：“如你们所说当真是宙餮化形，且不说怨气极重，要想毁了它少不得遭到反噬，再者魔族也会有重兵把守。”
“此行必是危险重重，若是她毁不了当如何，你想过没有？”
面对凛月的指责，夷兰仍旧气定神闲，甚至挺直了身：“本城主是按执律的吩咐办事，凛月你心有疑虑不妨去问问执律。”
凛月晃了晃，天旋地转中险些站不住。
居然是执律下的命令，为什么一定要是白宁杭？
凛月挪到动僵硬的双腿，将转身又被夷兰叫住：“你要做什么？”
凛月胸口剧烈起伏，想到执律一开始将白宁杭当做改革的一把剑，让她一个人族替他开路，此刻又命她独身前去捣毁传送阵。
怒火欲燃愈烈，凛月攥紧了拳头，反问道：“我做什么？等我毁了宙餮，第一件事就是提刀去见执律，剜出他的心瞧瞧。”
“加我一个。”
灯火摇曳，拉长来者的身影。
瓷宁瞧见他的那一刻，慌乱地垂下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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