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月一日的清晨，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去，晨光照到雪地上，铺上一层浅淡的金色。
我们一行人沿着覆雪的石阶向山腰的神社走去，我今天穿了沙理奈挑选的红枫色和服，木屐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听说这里的姻缘签特别灵验呢。”沙理奈挽着虎杖香织的手臂，她今天又换了件绣有松鹤纹样的和服，发髻上的珍珠簪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边的四个倒霉蛋又开始讨论要怎么怎么抽签了，硝子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夏油杰侧头询问：“昨晚没睡好吗？”
“挺好的，大概是因为睡晚了。”硝子说，“我不睡够八个小时就会犯困。”
硝子说完就看向我，感叹道：“怎么做到的，穿着木屐还走这么稳。”
我笑了笑，随口说：“天赋吧。”
“哈哈，贵族小姐的天赋吗？”
“不然还能是间谍的天赋吗？”
神社的鸟居近在眼前，朱红的漆色在一片雪白中格外醒目，夏油真吾突然小跑几步，用力摇了摇垂铃的绳子。
“太狡猾了，应该让年长者先祈愿才对。”家入夏生笑着抗议，随着说话的哈气镜片上蒙上一层白雾。
他们几个中，家入夏生的年纪最大，虎杖仁紧随其后，夏油真吾排第三，甚尔反而是最年轻的一个。
众人吵吵嚷嚷地排队净手，冰凉的神水滑过掌心时，我注意到虎杖香织只是做了个形式，根本没有让水沾湿手指。她察觉到我的视线，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灰眸里却毫无温度。
她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地方，我想。
“抽的什么？”抽完签后，硝子凑过来看我手里的签文。
我展开纸条，上面写着「一瞬灯火照惊鸿」
“嗯？这是什么意思？”硝子不解，但也没纠结，晃了晃自己的签，「一往无前」四个字被她随手塞进袖袋，“我的签还好啦，看来我运气不错嘛。”
“杰呢？”我偏头问。
夏油杰笑了笑，给我们看，是大凶：“我去绑在解签架上。”
另一边，虎杖仁和夏油真吾抱头假哭，家入夏生对着自己的【大吉】连拍几张照片，被他们联合制裁。甚尔则压根没去抽签，正靠在绘马架旁打哈欠。
“香织抽到什么了？”沙理奈好奇地探头。
虎杖香织展开签纸的动作顿了顿：「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哎呀，这什么意思……”沙理奈正要安慰，却见虎杖香织已经微笑着将签文折好收进怀中。
“我去挂个绘马。”她说着走向书写处，背影融进晨光里。
回程时雪又下了起来，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夏油真吾和虎杖仁打闹着滑下石阶，笑声惊飞了几只山雀。沙理奈笑着跳下石阶，振袖翻飞如蝶翼，夏油杰跟在她身后护着她，家入夏生跟在硝子后面，不时提醒大家小心。
虎杖香织走在他们之后，雪花落在她的肩头，被她轻轻拂去。
“在看什么？”甚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接着，我被他抱起来，甚尔看了一眼我的木屐，“这玩意穿得你累？”
“还好啦。”我捏了捏惠的脸，然后把头靠到甚尔头上。
前方传来夏油杰的呼唤，他站在石阶尽头朝我招手，烟紫色的眼眸微微弯着，硝子在他身旁抱臂浅笑，右眼下的泪痣衬得她更加明媚。
甚尔把我放了下来，我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越来越快，和服袖摆翻飞，我扑到了硝子怀里。
硝子被我扑得一个后仰，夏油杰眼疾手快地扶住我们，三个人一块笑起来。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将我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这片雪上，三道影子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就像我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紧紧纠缠。
（六）
暮色四合时，山下街上的纸灯开始渐渐亮起，暖黄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流淌，关东煮的香味从街角小摊漫溢开来。
硝子把最后一口苹果糖咬得咔嚓作响，狐狸面具发卡在她鬓边：“再磨蹭下去，捞金鱼的摊位该收摊了。”
“啊……难得只有咱们三个出来一趟。”硝子靠到我身上。
“京都居然有灯会呢，”我看着四周，“埼玉这个时候人们都在家里看红白歌会，都不会上街玩。”
夏油杰终于提着一袋烤栗子从人潮里挤出来，笑道：“西街有提灯游行，现在过去正好。”
“先去捞金鱼！”硝子拽着我冲向蓝布棚子的摊位，塑料水盆里红白金鱼摆尾溅起水花，硝子豪气地比了个“五”：“老板，先来五个网！”
纸网薄得透光，我屏息凝神地浸入水中，没一下就破了个洞，金鱼倏地从破洞溜走。
我和硝子轮流用完了四个网，终于在我戳破第五个网后，夏油杰笑着从老板手里接过新渔网：“手腕要稳。”他俯身，纸网轻巧一兜——红尾金鱼安然入网。
“好学生连这个都擅长？”硝子挑眉。
“还好吧，看你们两个玩了一会就会了。”夏油杰把金鱼袋递给我，一种骄傲感自他身上流露。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提灯游行的队伍蜿蜒而至，戴天狗面具的舞者踩着高跷撒福豆，豆粒噼啪砸在头顶时，硝子被涌来的人潮撞得一个趔趄。
我扶住她：“小心。”
接下来，夏油杰负责走在前面开路，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身形修长，手里还拿着三串三色团子：“小泠要芝麻的还是红豆的？”
“哪个甜要哪个。”
“那就红豆的吧。”
我拉着硝子小跑两步跟上，接过他手里的红豆团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比黄昏时刻热闹了许多，摊贩的吆喝声、游客的笑谈声、远处太鼓的节奏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飘着关东煮和烤鱿鱼的香气。
整条街道都浸在暖橘色的光晕里，纸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光影在夏油杰的侧脸投下波纹。他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摸出什么：“差点忘了这个。”
“御守？”硝子凑近看那枚绣着紫阳花的锦囊。
“嗯，上午在神社求的。”夏油杰递给我们，“都是保平安的。”
我低头系御守时，甜腻的焦糖香飘过来，我循着香味看去，转角处的老婆婆正在制作金平糖，糖浆在铁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我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三秒，硝子已经掏出钱包：“婆婆，麻烦给我三个。”
金平糖的形状像宝石，颜色丰富，是硬质糖果，入口以后会慢慢融化。硝子尝了一颗说：“太甜了。”
“对小泠来说正好吧，小泠可是我见过的最爱吃甜食的人。”杰弯着眼睛，狭长的狐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硝子揉了揉我的头发：“哈哈，小孩子才爱吃甜食。”
“小泠还是个小孩子呢。”杰接上她的话。
我冲那两个人翻了个白眼，不想理这两个幼稚鬼。
说别人是小孩子的人自己才最像小孩子。
前方传来清脆的铃铛声，十二个戴面具的孩童提着风铃车跑过，蓝染布帘上的“祭”字被风吹得鼓起。
我看向一边的小摊，拉了拉他们两个的衣袖说：“我想要那个。”
硝子看过去：“仙女棒？”
杰微笑：“小泠难得孩子气地表示自己想要一个东西呢。”
卖烟火的老伯从木箱里取出三束细长的仙女棒，金箔包装在灯笼下折射出微光。夏油杰付钱时，硝子已经利落地拆开包装，她凑近我手中的纸灯笼，笑着说：“Suzu，借个火。”
下一秒，火光映亮她右眼下的泪痣，仙女棒尖端立刻迸出细碎的金星。
“你够了。”夏油杰笑着吐槽了一句，接过我手里的那支点燃，“第一次玩？”
“嗯。”我点头，看着他指尖窜起的火苗舔上银棒，霎时间，我的掌心也开出一簇颤动的火花。
硝子用燃烧的仙女棒在空中画圈，火星拖曳成发光的弧线：“看，给你们模仿一下反转术式运行的轨迹，就这样咻的一下。”
夏油杰失笑，却也跟着划出一道弧线，两束光轨在夜色中交错。
我学着他们的样子挥舞，火星簌簌坠落。
“要灭了。”硝子突然将快燃尽的仙女棒贴近我的，残存的热度传递过来，两簇将熄的火光竟又迸溅出新的星芒。夏油杰也加入这“薪火相传”的小游戏，三支仙女棒搭成小小的篝火，映亮我们的脸。
最终还是燃尽了。
老伯那边有专门回收的箱子，夏油杰去把三根仙女棒交给老伯，我和硝子在原地等他。人渐渐多了起来，硝子的手刚碰到我的手腕，就被一个扛着糖葫芦架的小贩撞开。我在另一侧被人群推搡着后退，伸手想抓住她，却转眼被吞没在人群海洋里。
“啊，糟糕透了。”我轻声说。
因为穿着和服的原因，我的手机还在杰那里。
人群如潮水般将我推向后方的石阶，木屐的带子不知何时松开了，我蹲下身去重新系上，起身后人流少了些，我往刚刚和硝子分开的方向走去。
我轻轻拨开眼前的纸灯流苏，一抹雪色突兀地闯入视野，白色头发的男孩和我擦肩而过，和服袖摆擦过我的手背，布料冰凉如一片雪。
我顿了下，回头去看。
男孩后脑勺的短发翘起一簇，随着步伐摇晃，墨蓝底蜻蜓纹的和服布料上等，在灯光映照下流光溢彩。
不远处传来硝子的呼唤，我收回视线，匆匆而过。
在我回头后的下一秒，男孩回头，露出了一双苍天般的蓝色眼眸。
［第一卷完］
错身而过的刹那，夜风掀起二人的和服袖摆，绯红与墨蓝的衣角在空中短暂交叠，又很快分离。
五条悟若有所感地回头。
红枫色和服后领露出一截白皙脖颈，发髻上簪子缀着的珍珠流苏随着步伐摇晃，宛如惊飞鸟雀。那个身影渐渐融入灯火中，不见踪迹。
这个人没有咒力。六眼这样告诉他。
但五条悟没有在意，收回了目光，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
第一卷到这里就结束啦，第二卷就是和小悟的故事啦，零零散散也是努力写完了，希望大家喜欢[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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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京都·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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