孜甘村背后藏有一条荒废的山路，尽头通往村子头顶的悬崖，上面沙地空旷贫瘠，因为活不了作物，早已荒弃多年。
但也正因如此，上面视野极好，抬眼便能轻轻松松望出去百十公里的山谷沟壑。
屋里静了半晌，宋过白松开门把手，转身看向周作：“你怎么发现的？”
“我又不聋，你觉得大晚上在村里引擎打火，我会听不见？”
宋过白深吸一口气。
他的确经常半夜去那儿，事到如今，谈不上心里有什么郁结要释放，只是单纯对着夜空发发呆。
这里空气比南都干净很多，晚上又几乎没有光污染，就算他说喜欢登高看星星也没人能挑出刺来。
但他不明白的是，周作为什么此时要打破彼此互不干涉的默契，毕竟这对他没什么好处可言。
于是他谨慎道：“....蕾莱尔应该没拜托你关照我到这种程度。”
周作挑眉：“她的确没有。”
宋过白听明白了，他是故意提起这事的，而且大概醉翁之意不在酒。
与其防御性地解释自己只是想散心或者车技很好不会出事云云，宋过白更喜欢主动出击，干脆嘲讽道：“看来和简廊川异地这么久，的确让你多出不少闲情逸致。”
“可能是吧，”听见宋过白提到简廊川，周作表情柔和了几个像素，“但来孜甘在我的计划之内，毕竟没有了水，鱼才能真正明白它最需要的是什么——至少目前看来，我的一切计划都很顺利。”
“对恋人还玩欲擒故纵，你可真是控制欲旺盛。”
“彼此彼此吧，你自己身边不也有一个，我的同类？”
宋过白挑眉。
“梁檐。”周作盯着他放缓语速，“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知道了，他同样无法忍受事情哪怕有一点点失控。而事实上，我非常好奇，他怎么会愿意放你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也没在你身边多留几双眼睛。”
“如果你想和我谈的是他，那我只能说，你想多了。”宋过白掉头往门口走去，“至于我半夜去哪里干什么，随便你报不报告蕾莱尔，我都无所谓。”
他再次伸手扭动门把手，河谷微凉的夜风从门缝中钻进来，吹乱他垂落的额发。
“哼，是这里民风过于淳朴让你迟钝了么...拜托我留意照顾你的，不是蕾莱尔，是他。”
脚步陡然停住。
背后，周作没有更多动作，只是故作夸张道：“哎，我以为我给的提示已经够多了....结果你居然直到最后都没听出来。”
不是没听出来，是已经不会再往这方面想。宋过白暗暗自嘲。
“....什么时候？”
“嗯？就是你找蕾莱尔报到前一天，这小子时间点还掐挺准。”
宋过白皱眉，他从南都赶到当地，因为人生地不熟，中途还在县城住了一晚等山里的车来接，前后花了两天，那梁檐岂不是在他离开南都当天就知道他实习的事了？
可他明明很严肃地拜托过雎小山和同门替他保密来着。
想不通个中关节，宋过白索性放弃细想，转头对周作颔首：“我知道了，但我们之间的事不用麻烦你再操心....另外替我谢谢简廊川把梁檐的话带给你。”
周作伸手抚额，几乎气笑：“他有我微信，当然直接找的我，何必通过小川绕圈子？”
“.....”想到私底下梁檐对周作的戒备，宋过白哑口无言。
“蕾莱尔说屋顶装配前，砌墙的活儿还得有个一周，都是无聊的重复操作，”周作漫不经心道，“虽说我肯定不会去给你们打下手，但眼下工地上临时出走一个技术指导拖不了多少进度。”
宋过白没回答他，沉默半晌，低声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插手？你不像爱管闲事的人。”
“啪。”周作合上医疗箱，把箱子摆回架子，“大概是我真的太闲了，想看戏吧。”
宋过白嘴角抽了抽，一脸我信你个大头鬼。
周作两手一摊：“好吧这事儿你倒杠上了？....其实是因为麋鹿帽子。”
“？”
“密室那次，你把通关MVP让给了我，小川当时很喜欢作为奖品的麋鹿帽子。” 周作眯起眼舔了舔嘴唇，“当然，我也很喜欢。”
“——咳咳，尤其是他全身上下只戴着那顶帽子的样子。”
回到隔壁自己屋，宋过白脸上的烧才褪去些。
梁檐不算看走眼，周作果然不是什么能正常交流的人。
至少不是能正常交流到最后的人。
至于他说梁檐和自己是同类，宋过白既无法理解也懒得认同。
他在窗前的书桌坐下，顺手轻敲笔记本键盘，休眠中的显示屏亮起来，软件一直待机没关，小教堂的3D模型静静悬浮在页面中央，缓缓旋转。
课题业已完结，小教堂的本体也远在千里之外的模型室，没事修改这个3D模型倒成了在孜甘消遣无聊的新习惯。
桌上手机微震，锁屏亮起，宋过白随意瞥去一眼，时间刚过零点，9月熬过去了一天。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跳出的消息吸引了。
“小宋老师，还醒着么？急事急事！”周尹东的打字风格一如既往地浮夸。
宋过白有些诧异。
自从他单方面切断和梁檐的联系后，周尹东一开始还试图帮着说几句好话，打听到照顾姜桃桃和姜乾承诺实习留用的时候，甚至怂恿宋过白冲过去“树立一下正主的威信”。
但他毕竟是梁檐的朋友，宋过白软硬不吃冷了一段时间，大家的关系不再像先前亲密。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周尹东在这个点主动找他？
不太像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啊。
“我在，直接说。”
周尹东下一秒直接拨了语音过来。
“小宋老师！檐哥把实习辞了！连留用也放弃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知不知道？”
他嗓门大到吓人，宋过白不得不把音量调小，一边慢慢消化周尹东的信息。
“….我不知道，我和他最近没有联系。”
“怎么可能？就算你不接电话不回微信，他不是一直对你狂轰滥炸的吗？”
“真没有，”周尹东话直，宋过白哽了一下，“他最近几个星期什么消息都没和我发….毕竟得照顾那个女生….”
“哎呀小宋老师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了！”电话那头周尹东急得不行舌头几乎快打结，“这狗逼玩意儿自顾自辞职，然后直接失联了，虽说一个大老爷们也没人能拐走，但啥都不说玩神隐真不是他风格，你要有消息别藏着掖着，他爹那边我已经快瞒不住了！”
“我真不知道，不骗你。”
“....檐哥真没来找你？”
“嗯。”
“我去！那多少得是出事了吧，你说这情况咱要不要报警啊....”
·
周作是被一阵急促响亮的敲门声吵醒的。
门外一丝天光都没有，他强忍着在开门瞬间动手揍人的冲动，瞪着眼睛足足辨别了三秒，才看出敲门的人是他隔壁向来非常有分寸感的好邻居宋过白。
“这个给你，帮我照顾一周。”怀里被硬塞进一坨冰凉的东西，他花了更多时间在惺忪和清醒间反复挣扎，终于模糊地意识到那是一个有点旧的小花盆，里面养着一株纤弱的文竹。
....尼玛什么情况这是？
饶是周作，也终于被整了个宕机。
“我稍晚写个养护指南发你，这里天气太干燥，你务必照着做别搞死了。还有，谢谢你的建议，天亮了替我向蕾莱尔请个假，处理完事情我尽快回。”宋过白说完就把他推回屋，顺手贴心地“嘭”撞上门。
一分钟后，窗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引擎轰鸣，振得窗框都在颤抖。
又过了两分钟，轰鸣彻底消散在远方，整个世界在回声中终于回归先前的安静。
周作顶着一头乱毛呆立在客厅，半晌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挂钟。
凌晨三点五十二。
“艹！”
·
飞机刚在南都落地，宋过白立马开机，点开微信。
最上面的是师门群，消息足足有99 ，点开都是关于十一假期去哪儿干什么的讨论，楼越盖越高。
再往下是蕾莱尔和雎小山，一个让他路上注意安全，一个问他行李多不多、需不需要来机场接他。
“不用，我自己回。”
直到飞机起飞，宋过白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有点冲动过头，出门只随手抓了随身的背包，和机场里拖着箱子大包小包的众多游客简直不像一个次元。
梁檐的对话框沉在下面，几乎快掉出屏幕，他凌晨发出的“你还好吗”孤零零躺在最下一行，没有任何回复。
宋过白攥紧手机，火气顿起。
微信为什么不能像line出个已读未回的功能？好歹能让人知道对面死活。
但之前始终已读不回的那位，倒反而是自己….
如今换位思考一下....好吧好像确实有些过分。
想到这一点，他又暗暗泄了气。
“师傅，去U大，”宋过白坐进出租，顿了顿补充道，“学校西边的侧门您知道吗？对，靠建筑学院那边，麻烦直接开到那里。”周尹东还在外地实习，从他那里是得不到更多线索了，唯一还有希望的是雎小山。
“院里有事，我这几天都在南都。你什么时候回校了，联系我。”
无比别扭地撒个谎，又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错别字和标点，踌躇许久，点击发送。
——用自己当饵，不知道能不能钓出某条闭嘴不吐泡的鱼。
明明才3个月未回，U大的景色已经从盛夏切换到初秋，熟悉又陌生。
算起来时间刚开学不久，师门工作室里又多了几张新面孔，宋过白赶不及一个个认识新进的后辈，朝他们草草点头，随便逮着路过一师兄问道：“小山呢？怎么不在这？”
“哦，他在严老师办公室。”
他点点头，正准备朝门外走，下一秒脚步生生顿住。
“哟，好久不见。”何屿出现在门口，怀里正抱着厚厚一叠项目图纸，腾出右手略微一晃算是打了招呼。
“何总。”
“小山在和严老汇报进度，你有事找他？”
宋过白不语，眉峰竖起戒备的弧度，嘴唇下意识紧抿。
何屿到底人精，忽然眨眨眼：“你找他不是公事吧？难道是想问梁檐？”
“.....”
“不会吧？这都多久了，你们小两口还在吵架？”
“....你后来见过他？”宋过白懒得理会他话里的挑衅。
“见过，就在机场送完你和小山回来后，”何屿低头，就着图纸一角把眼镜往鼻梁上抬了抬，眼神闪烁，“也不知道他当时抽的什么疯，扑上来就要咬人。”
宋过白瞬间理清了个中来由：“所以是你把我离开南都出去实习的事告诉他的？”
何屿苦笑：“是，不然他压根不会放我走，我都把他按车门上了他还想跟我干架呢…哎哎你这啥表情，我那是权宜之计何必见怪啊。”
他似乎嫌一直抱着满怀的东西有些累，边说边往房间里走，想把图纸放在桌上，结果因为看不见脚下，一个趔趄——
“哗啦”图纸撒了满地。
何屿叹了口气弯腰收拾，宋过白也上前打算帮忙。
可他刚蹲下身打算去捡最近的图纸，一只手便鬼魅般抚上他的后脑勺，随即发力把他拽向自己。
“劳驾，借个位。”何屿声音极轻极快，瞬间彼此睫毛一触即分。
宋过白还在愣怔，就听见身后一声低呼。
“过白？！你们——”
何屿顿了顿，似乎闻声才不舍松开制住他脑袋的手，宋过白立马挣开他回头，就见雎小山呆立在门外，脸上先是震惊、然后困惑、继而焦躁…各种情绪青红不分搅在一起，纠结又精彩。
“.…”
宋过白简直想当场撸袖子揍何屿这个王八蛋。
这他妈叫借个位？这明摆着是借自己激小山！
他连忙起身，刚打算开口解释，雎小山却摇摇头，脱力般靠撞在门框上，语气虚弱到听不清：“不是…等等...你们…窗外….”
何屿跟着偏头望去，眼皮一跳。
宋过白直觉则更加不妙，僵着脖子艰难回眸。
窗外。压抑着思念了很久的人站在稍远处看着里面诸位。
他脸色虽然发白，神情却平静到诡异。
宋过白清清楚楚听见自己心弦绷断的声音。
“那个...”什么都不说不好，但，这种时候究竟该说什么？
“没事的学长，我真没事，”梁檐抬手打断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认真想了想，缓声说道，“感情毕竟得双方你情我愿，何总的意思也很明白，所以我尊重祝福你们。”
“.….”宋过白张大嘴巴愣在原地，梁檐脸上的笑容标准而客套，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难过。
明明是你先移情疏远了我，怎么这会儿反而像个受害者似的搁这充胖子装大度？
...这人到底是干嘛来了？跑来和好？还是彻底两清？
他看到我的消息了吗？看到了又为什么不回？
无数问题纠缠在一起，宋过白感觉CPU已经在过载的边缘摇摇欲坠，干脆快刀斩乱麻先扯出眼下最要紧的线头：“何总，你不向这里所有人解释解释？！”
何屿已经看明白情况回过神，奈何雎小山对之前一幕的反应太过正中下怀，实在忍不住想多欣赏几刻，于是幽幽道：“解释什么？眼见…不就为实么。”
梁檐跟着点头，居然默契接上：“那我先回去了，不打扰大家。”
宋过白终于忍无可忍，暗骂一声推开众人往走廊外冲去。
可还是慢了一步。
等他冲出老楼，梁檐的身影已经荡到小树林的尽头，连轮廓都含混不清。
“干！”向来矜持守礼的宋学长终于没绷住。
就该直接翻窗出去逮他丫的！
宋过白（失忆脸）：窗是什么？有洞不就是用来翻了抄近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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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再次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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