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过白扶了把腰。
出图地狱周都能熬过来，这会却实在觉得...体力上吃不消。
算算从孜甘的深山出发，已经足足一天多没有合眼。
但劳累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个。
毕竟....任谁身上挂个巨型挂件，高出大半个头还秉持7乘24全年无休的那种，都得白眼翻上天。
收拾客厅东倒西歪的家具，这挂件搂着脖子差点给人勒断气；
去门口接外卖，这挂件大言不惭环在腰上，收获小哥惊艳眼神三秒；
想趁着天气好把被子晒了，好嘛，这货直接赖床上和被子纠缠在一起，深刻践行快来抱抱我的明确主旨。
“我也没办法啊，这破锣能力现在进化到根本控制不了，如果不挨你紧点儿，总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往脑袋里挤，比如现在，大概是四五楼吧，有一对儿正在那啥啥大和谐，我靠怎么挑大下午也不讲究个氛围....喔唷再远点，小区广场有人就快要打架抄家伙了，呵，这劲头，来了来了！”
“......”
梁檐大剌剌挂回到他肩膀上，继续在耳边叭叭：“我试验过了，离你超过三米我熬不过五分钟清醒，但是这么着前胸贴后背——最多是被那些杂碎占点分频CPU的强度，学长牌膏药用起来真叫一个舒坦~”
“.....滚吧你。”
“——咳咳，总之我的递推结论是，”梁檐沉声，“如果咱不穿衣服的话emmm贴贴效果一定会更好。”
宋过白直接抬肘踢腿将人踹飞，火速后撤。
“？你不爱我了？？”
“上厕所！别跟着！”卫生间门“砰”差点怼到梁檐鼻子。
“....不碍事啊，又不是没....”
“咚！”磨砂玻璃门炸现一道裂纹。
门外的身影顿了顿：“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在生气？你现在这种情绪我帮你翻译一下，叫害羞。”
“你放心，我判断绝对准，这种感觉错不了。”
“.....”对你好给你脸了是吧？
“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门，梁檐悻悻退到客厅两边转头。
门里死了一样安静，丝毫没有出来的意思。
门外的人倒是开始冒焦躁黑烟，梁檐甚至能看见那烟雾直往门里钻。
啧，哪个不长眼的。
门一开，小哥衣服上的同城闪送logo又大又显眼。
“....啥玩意儿？没送错？”
“是这家啊，下单的叫...宋过白，啊对，这是你家的人是吧？”小哥低头又确认了一遍，“劳驾签收昂。”
梁檐非常受用地点头，递给对方非常上道的赞赏眼神，然后下一秒被拖到眼前的大包裹搞懵。
“来了？”宋过白探头，“拆了，接下来要用。”
两床睡袋，一顶帐篷，还有一些零碎的露营物件，乌泱泱在客厅挤了一地。
“所以....我们是要去哪里野战吗？”
脑袋上一记爆栗。
宋过白把东西用超大号行李袋收妥：“晚上再出发吧，我实在有些累，得先睡一会。”
“好。”梁姓挂件飞速在他背上找好位置固定，压根没有探究的**。
“....”
“梁檐，你都不问我吗？”
“什么？”
“比如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要去哪里，我打算具体做什么？”
“嗯...可你也没问我为什么会搞成这样，到底有什么办法解决。”
“其实只要你问，我就会坦白，”喉结的振动传导到宋过白肩膀，“我既然相信你，就不会对你的想法有质疑，信任本来就是相互的。”
“成，我也喜欢当着谜面亲自解谜。”宋过白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个问题得在出门前搞清楚，“你只需先告诉我一件事：你的能力，最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梁檐沉默了几秒，把人搂入怀里倒在沙发上：“高二暑假。”
宋过白点头。他记得很清楚，梁檐在圣诞夜的酒吧里说过，母亲是那个时间走的。
陈黎的判断没有错，患上渐冻症的至亲在眼前无助死去，大概就是诱发一切产生的初始的创伤。
再揭伤疤没有意义，于是他向后靠住梁檐，仰头问他：“那第一次共情发作是什么情况？你共情了谁？”
“我爸。”
前因后果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只记得当时高二的他伸手拍了拍椅子上发呆的梁成樟，大概只是想问问他中午吃什么。
指尖刺一般的灼热，沿着末梢神经，蛇毒般一路猛窜，血液带着骇人的热度，逆流翻涌冲向脑袋，梁檐几乎是同时痛呼出声。
但梁成樟毫无反应，他周身环绕的黑红雾气浓稠到有如实质，以至于梁檐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这一幕太过匪夷所思瞠目结舌，17岁的少年直接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要从雾气中收回刺痛的手。
“那时我妈的丧事已经办完，我爸也回公司正常上班了，那么大一个项目，现场进度不会因为他就停，也不能因为他被停。”
“我看他平时没事人一样，以为他居然这么快就走出来了，因为这我差点和他干过仗....所以当时压根没想过从他那共情到的到底是什么。”
“毕竟你当时甚至不知道这是共情。”
“对，”梁檐点头，下巴蹭着宋过白发顶，“搞清楚这个能力花了我很长时间，闹出很多笑话，弄明白这大概是个什么玩意儿之后，我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去将每种共情的感知与对应的情绪对号入座。”
“应该...挺难的。”
“那当然，没有人会单纯只拥有一种情绪——除了小孩子和疯子。那段时间，我一边努力让自己平时看起来不那么一惊一乍像个神经病，同时英勇继承孟德尔的光辉事业，试图从每一个‘豌豆’扁的圆的光溜的皱皮的表征中逆向拆解每一种共情代表的情绪。”
“唔嗯，不如说你干的事只是把复合果汁中的每一种水果单独分析出来？”
“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就算糖醋口也有白糖和醋的配比呢。”梁檐苦笑。
“听起来，似乎发生了很多故事？”
“有兴趣？故事很多，等你休息好，想什么时候听都行。”
“好吧，那我们先绕回头，你当时共情到你爸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哦，并没什么特别的，那就是愤怒。”
“？”
“奇怪吧，不是悲伤也不是后悔，就是愤怒，而且是特别纯粹的那种，虽然他明明面无表情。”
宋过白不以为意看着他：“不算奇怪，甚至可以说...不愧是父子，你们真的很像。”
这下轮到梁檐迷惑不解。
“行了，”宋过白调整身体的角度，“我真的熬不住了，先给我三个小时，其他问题等睡醒以后慢慢聊...诺，腿，往边上让让。”
“？”
宋过白摆弄了几下，舒舒坦坦拿他在沙发上做了个窝，猫一样蜷了进去，少顷沉了呼吸。
身体些微的起伏伴随节奏舒缓的潮水抚慰而来，梁檐垂眸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少倾跟着闭了眼。
房门第二次被咚咚敲响，刚刚好三个小时后，准得像蓄谋已久的闹钟。
宋过白睁眼，看见某人正试图捂住他耳朵再睡个午觉二期。
“怎么了？是谁？”除了下午的闪送，没再叫别的送货上门了啊。
梁檐表情有点复杂，犹豫半晌，说道：“门外吧，好像有一大坨熟悉的愤怒....”
“你爸？”宋过白迅速回忆梁成樟的模样。
“艹，还有一朵傻逼的乌云在往门里飘，周尹东个叛徒，敢出卖我老家方位！”梁檐咬牙切齿，翻出手机，只见周尹东一连串的信息和未接来电直接翻出去两页多。
“......”
两个人都太久没能彻底休息，话头说开后睡得昏天黑地，谁也没能听到预警。
门外，梁成樟人不作声，光把门敲得震天响，周尹东带着哭腔的音调传来：“梁叔叔别敲了，他人真的没事，你相信我吧，搞不好现在不在家呢。”
以周尹东的段位绝对搞不定梁成樟，两人在拍门声中面面相觑。
宋过白：“这楼里一个单元有多少户？”
“家家住着人...不少。”快到晚饭点了，小区里饭香四溢。
“之前是我妈，昨天是我，现在...”宋过白叹气，“这房子租约到期别续了，换个地儿住吧。”
“行，你挑个面积大的，整个房间给你当工作室。”
“贫嘴不上税是吧...眼下你这顶楼没得跑，赶紧拾掇出人样，开门去。”
“你有办法了？”梁檐挑眉。
宋过白环视一圈，站起来整理衬衫：“看默契了——我指的是你和周尹东的。”
·
周尹东一直无比好奇梁檐家内部，因多次未遂，导致长期未果。
他曾经费了好些时间消化好哥们让嫂子进门不让自己进这件事，毕竟人家是嫂子，好吃不过饺子。
如今面前是冰冷的大门，背后是比门还冷一百倍的梁成樟，周尹东觉得自己在这一场高端战局中就是炮灰，如果直到双方开打他还留在现场，必死无疑。
所以梁檐终于开门的时候，他已经暗戳戳准备脚底抹油——
然后被亲爱的檐哥一个眼神唬进了门。
不算大的一室一厅，客厅里站着四个高个儿男人，顿时十分拥挤。
“为什么中途辞职。”梁成樟面容冷肃，对宋过白也在场毫不关心，“要是在这里说不清楚，就跟我回去说。”
梁檐：“觉得不爽。”
周尹东：“他生病了。”
宋过白：“要换实习。”
三人异口异声。
梁成樟：“.....你们是不是还需要点时间串供？”
梁檐满脸光伟正：“不用，我就是觉得不爽，所以打算换份实习。”
周尹东在一旁捶胸顿足，心道，卧槽明明我说的才是真相，檐哥你宁愿护嫂子也不管我，男人都这么重色轻友的吗！
梁成樟冷笑：“换实习？梁檐你听听说的是人话？答应过人家姜主任什么你忘了？你去实习只是为了你自己吗？什么时候我们家出这么忘恩负义的东西了？”
宋过白突然举手：“梁叔叔，不好意思您等下。”他从手机上调出一段视频，视频中姜桃桃似乎坐在学校的茶餐厅，神情认真地劝梁檐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突然辞职的事情，最后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个人也没有任何问题，她会和她爸好好解释。
这下换梁檐莫名其妙：“这视频你哪儿来的？她怎么来U大了？”
宋过白面不改色：“你辞职后，她怎么都联系不上你，就想办法找到了你们班长，他转给了我，没来得及给你看。”
梁檐没来得及细究视频里姜桃桃那句“简班长很寂寞，记得提醒周作多陪陪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梁成樟淡淡道：“然后呢？实习不要担子丢了，你现在怎么打算的？想逃到哪里去逍遥自在？”
周尹东在一旁叉腰点头：“就是，直接老老实实招吧檐哥，你之前病那么严重，真没必要和叔叔遮遮掩...”
“对不起，但他真的是想尝试新的实习工作，是我介绍的，”宋过白偷偷拍掉梁檐放在他腰后的手，走到梁成樟面前，一脸恭敬，“而且这个实习的内容和您的专业领域相关，”他故意顿了顿，“我相信，梁檐接受这个机会，是出于以后可能接您班的考虑。”
梁檐立马顺杆爬：“对对对，确实如此。”虽然我也是才得知这个消息，但媳妇都说了，问题必须不大。
梁成樟狐疑地看看宋过白，视线又转回梁檐身上，一时间有点吃不准对面的招数，龟儿子从未正面接茬过继承家里事业的问题，这会怎么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扭腰了？
站后边看着这一切的周尹东简直想对天扶额。
本以为檐哥是病入膏肓，现在看这人身体状态倒还凑合——只是精神方面大概已经彻底无药可救了。
“您别急，具体来龙去脉一时半会说不清，”宋过白趁热打铁，请梁成樟背对着门口在沙发坐下，“您看这么行不行，眼下饭点都快过了，趁我解释的时候，让梁檐先去做个饭？毕竟他住这最熟悉，东子一路过来也挺辛苦的，让他先回去休息吧？”
梁成樟眉毛还没来得及挑起，梁檐已经撸起袖子把周尹东往大门方向推：“东子你先撤，我的饭可不带你的份。”
周尹东喜极而泣疯狂点头，当即鞠了个90度的大躬：“谢各位不杀之恩！”
另外三个人：“.....”
宋过白在梁成樟身侧坐下，云淡风轻娓娓道来，用10分钟把人彻底带入孜甘群山深处正在设计建造的小学教学楼。
梁成樟自年轻的时候就是技术狂人，后来创业成立公司，热情依旧不减，今晚宋过白口中的“实习”项目在许多设计细节上颇具巧思，导致在后续的具体施工和预算控制上衍生出很多值得讨论的点。
两个人越聊越high，丝毫不觉时间流逝，最后已然是建筑师和土木工程师之间气氛热烈的对接交流会。
一小时后，宋过白抬头扫眼挂钟，嘴角噙笑：“今天和您的交流真是受益匪浅，很多东西我回到孜甘还会和项目组具体再讨论调整，希望能把这座学校造得更漂亮，让孩子和支教老师们用起来更舒服。”
梁成樟眼神中满是赞赏：“哎，上次见面太仓促，和你聊得不多，这次才发现你年纪轻轻就这么优秀，梁檐这小子，哼，倒挺有眼光。”
“您过奖了，我估计他那边饭也做差不多了，”宋过白微微欠身，厨房虽然关着门，但锅碗叮叮当当的热闹劲儿一直没停过，“你们父子难得相见，我也就不打扰先走了，您再坐一会，等晚饭时单独和他聊聊吧。”
愉快告别。
等梁成樟感到不对劲，绕过沙发推开厨房门是十分钟后。
哪里有什么饭菜，厨房里冷锅冷灶干净得连粒米都没；梁檐早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一个周尹东左手抱碗右手拿铲，坐在地上正一脸麻木地演奏打击乐。
“....怎么是你？”
“呜呜呜呜梁叔叔你终于发现了！我可以下班了！”周尹东十足十成了怨妇。
原来从他和周尹东进门开始，房子的大门就没真正关上，沉浸在项目讨论中的梁成樟压根没注意到，周尹东被梁檐硬是推进了厨房，明目张胆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贼小子还顺走了猛禽车钥匙和大行李包。
梁成樟冷声：“这屋一共多大？”
周尹东懵懂：“啊？这地儿不大吧，估摸着....才五十平？”
“.....不用加‘才’这个字。”梁成樟狠狠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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