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禽开到一处僻静的江滩停下,宋过白跳下车。
这一段的靛江水道不算曲折,碧波稳荡,偶有波澜,下到江滩上环顾四周,到处都没有人,只在远处隐约能看到几顶露营帐篷。
能在全国到处人挤人的十一找到这么清静的地方,周作把扒马计划放在这里,前期做功课的决心可见一斑。
简廊川磨蹭了很久最后下车,一路上也没纠结出到底要不要把偷听到的事情捅破问个明白。
“这块儿挺小众的,只有玩桨板的圈子知道,”周作从车斗里搬下来四块桨板,用充气泵依次注入气体,“这块流速很稳,你们就当这东西是个浮力很大的木板,人在上面玩水上飘就行,试试看,上手很容易。小川?小川!”
“....啊?”
“发什么呆呢,”周作有些奇怪,腾出手摸摸他额头,“没发烧....你怎么了?宿醉还没好?”
简廊川勉力笑了笑,小声道:“你们去玩吧,我在岸上给大家看东西。”
周作难得没有深究,凑近他意味深长道:“行,你别急,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嗯。”头又低了些。
宋过白偷偷瞥向梁檐,这人依旧保持着乖巧跟班的人设,对桨板和景色都无动于衷,于是说:“我先陪一会班长,你和周作一起下水探探情况,别走太远,有问题随时喊我。”
梁檐点点头,从后备箱找出件救生衣丢给宋过白,转头抱着板拿着桨在浅水处左右琢磨了一会儿,下一秒水面被利落划开,人在板上顺势悠悠往江心荡。
“哼,水性不错。”周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宋过白身边,拎起桨板朝他颔首。
宋过白笑笑:“你的主意就是致敬前辈们南湖开会,顺便套话碰瓷?”
周作指向胸前的防水袋:“一会我电话记得接,通了别挂断,让你听个现场掉马直播。”
宋过白挑眉,看周作潇洒下水,朝梁檐的方向划桨而去。一回头,简廊川委委屈屈蹲在车旁,把自己盘成了一只沉默的鹌鹑。
“?”
五分钟后,宋过白从通讯录里翻出周作,打过去。
没接。
再打。
还是没接。
继续。
宋过白卯定决心,木着脸锲而不舍。
十几通之后对面终于接了,周作气急败坏:“说好了我打给你,你急什么?好容易让他卸下警惕正准备套话呢,好好的气氛让你搅和没了!”
宋过白往江上瞥去,远远地,周作整个人只有火柴棍大小,梁檐则在更远处,他大概先划得离他远了些才敢接电话。
“哦,没啥特别严重的事,我就是想告诉你,等你套完话再回来,可能会失去一个男朋友——小简以为你出轨梁檐,快哭没了。”
“.....艹!”
小黑点在江面上迅速扩大,宋过白东看西看,这江滩上除了他们的越野,连棵遮挡的树也没有,总不能一会站边上当两位的电灯泡吧?
日头正旺,峡谷里风都是热的,但双脚在浅滩触及江水,还是会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桨板外形类似冲浪板,并没有凹陷的船舱,他干脆跪坐在中央,随着逐渐加深的波澜左右轻轻晃动,寻找平衡的重心。
几桨划开,板下的江水愈发澄澈,透出鲜活的湛蓝,任谁能想到山谷深处还有这么一处胜地。
回头望去,周作就快靠岸,宋过白轻轻舒了口气。这世界上再厉害再嘚瑟的家伙也是一物降一物,反正周作扒马甲的计划这下是彻底泡汤了。
只是....周作早上的那番话确实让人有些在意。
“他知道了什么秘密“”财务上的”“总帐不平”“要重算”
会是实习吗?不太可能,按照姜桃桃的说法,他们实习生在投行项目组就是个底层工具人,没机会也没水平发现什么惊天疏漏。
那是他爸公司的项目?也不会,宋过白和梁成樟聊过天,能感觉出父子俩这方面切割得很清楚,梁成樟不屑于让不懂土木的儿子参与公司事务,况且梁檐自己也不会愿意。
“账务不平,重算...”宋过白边划边喃喃自语,“秘密....账.....”
心下突然一凛,手里的桨也停了下来。
桨板仍在顺着惯性继续往江面深处移动,这里的水流比岸边要湍急一些,水色渐深,周围不时翻起团团白沫,昭示这里水下并不太平。
宋过白垂头凝视水面半晌,缓缓抬眼。
斜前方,梁檐正划着桨朝他而来,速度虽说不慢,但毕竟逆流而来,彼此仍隔着段不多不少的距离。
于是宋过白活动手腕,颤巍巍从跪姿撑起身体,看样子想在桨板上站起来向他打招呼——这一带湍流不息,对于新手来说难度很大。
桨板的旋转和翻移转瞬发生,梁檐张嘴,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
几秒后那块鹅黄的板重新出现在视野....然后是黑色的桨,出现在更远处。
唯独不见宋过白。
梁檐手里几乎划出虚影,脑子里过电般疯狂回放他落水的最后一幕画面,桨板的位置、江流的方向,落水的角度....
冷汗猛然爬满脊背。
他刚才在岸上递给他的救生衣,宋过白压根没穿。
·
岸上,简廊川顶着核桃眼终于止住了眼泪,周作蹲在一旁揉揉他后脑,刚放下心来就听见动静,转头看见一个人在江水中推着桨板,带着上面躺的人乘风破浪往岸边冲。
梁檐把宋过白小心翼翼平放在江滩,动作轻柔语气粗暴:“溺水,找到他时没意识了。”
周作点点头把他拨开,先是观察口鼻,然后低头掀开眼皮看了看,沉默半晌,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周作,说话。”
“从落水到找到他...多久?”
梁檐脸色冷峻,每一个字直往下坠:“快十分钟。”
简廊川的眼睛瞬间又红了。
“气道堵塞,鼻息几乎没有...瞳孔已经放大,溺水施救有黄金四分钟的说法,宋学长这....”周作话还没说完,一阵天旋地转,后衣领被人拎住直接甩飞,狠狠砸在沙地上,顿时痛到说不出话来。
“不会治就闭上鸟嘴滚一边去。”梁檐在宋过白身侧跪下,双手在胸口正中叠成十字,一下,又一下,每一次按压似乎都使尽了力气。
他动作冷静,节奏却仓皇,高大的背影稳稳护住宋过白的脸,似乎不想再让第二个人看到。
周作被简廊川从地上拉起来,抖落身上的沙土,冷冷道:“溺水超过四分钟脑组织就会发生损伤,他的情况脑细胞已经开始大批死亡,这种程度的伤害根本不可逆,你就算CPR做个三天三夜做出奇迹,他醒来也只会是个傻子。”
梁檐没出声。
周作语气挑衅:“生死无常,人间疾苦。建筑系的天才醒来后成了傻子,上学校头条、再传成业界边角八卦,梁檐,这结局你觉得他乐意接受吗?真为他着想你还不如干脆点,放他在这里解脱。”
简廊川完全无法理解周作的火上浇油,急得上来抓住他袖子,却拽不动分毫。
“他愿不愿意不重要,”梁檐没有抬头,一组按压结束,轻柔托起宋过白的后颈,落下粗重迫切、让渡生命的虔诚一吻。
“是我不允许。”
他手下动作果断,神情却超乎庄重,仿佛信徒强行违逆信仰的神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祂在人间。
周作一时有点震撼,叹口气道:“我去打急救,小川,看着他点,别让他瞎搞。”
下一轮已经开始,胸外按压,人工呼吸,胸外按压,人工呼吸....
跪着那里的人冷硬成一台机器,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即便看不清那人表情,简廊川也能感到死寂的寒意。
他想了想,轻声问:“要不....换我来一会吧?你休息一下,你放心我学过CPR的....”
“滚。”
周作刚好回来听见这一声,把简廊川拉到身后,蹲下来直直平视梁檐:“你他妈还真是牛逼...得嘞,如果能救回来倒也挺好,以后你和他就是疯子配傻子,谁也别嫌弃谁,手牵手捡垃圾。”
简廊川又快被气哭了。
额发沾满汗水,抖动间隙隐约透出梁檐猩红的双眼:“....我养他。”
周作挑眉:“哦?怎么养?哪有公司那么好心,会招动不动打人的神经病。”
“我没病。”
“我懂,你是不是想说靠救济补助?拿别人纳税钱养自己媳妇,啧啧啧,这哪里能养得好。”
“....”
“说中了?哎,实在不行,啃啃你爹的老本吧,都自家人,不丢人。”
“老子说了没病!”梁檐突然大吼,简廊川吓了一跳。
周作讥笑一声:“没病你装什么病?人一新手还非要划桨板去找你,不就是因为担心你突然犯傻抽风么?不然他那种人,会冒冒失失往江上冲?”
“.....”
“梁檐,你也算是个爷们儿,就在这里,当着他的面,承认自己才是罪魁祸首,这很难吗?”周作的话像根刺,字字锋利。
他憋泪闭眼,躲进黑暗。
手掌下熟悉的躯体——体温尚在,反应全无。
“不是的....不是故意的....是真没想到...”
他知道,他快要留不住这份温热了。
“我只是怕....如果要和我算账...不行....我....我留不住....”
周作站起身:“小川,我们走。”
简廊川:“啊?救护车还没来呢。”
“....120说它迷路了,走吧走吧,咱得去接。”
脚步声跌撞渐远,世界重回安静,只剩如雷的心跳和山谷深处江流的响。
梁檐狠狠眨眼把泪水挤干。
还远远不到放弃的时候。
视野伴随刺痛逐渐清晰,撞进一双清清明明望来的眼。
“哟,”宋过白抬手覆上他脸颊,抹去上面纵横的泪水,神情似笑非笑,“我怎么好像听说....有人和我演了一场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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