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孜甘去实习的前一晚,宋过白在宿舍简单收拾好行李,把行李箱立到桌旁,扫了眼墙上的挂钟,11点半。
雎小山还在何屿的公司没有回来,他打开阳台门,放夜风飒飒闯入,然后顺手关了所有灯,摸黑坐在上铺边缘荡着脚出神。
手机就是在那时响起来的,来电的名字让他十分意外。
这通和陈黎的电话只有几十秒,没有开头寒暄,也只字未提他明早就要离开南都的事儿,陈黎只单刀直入提了一件往昔小事就挂了电话,但当时宋过白心情低落,懒得细想。
此刻吹着山崖上的山风,突然觉得,那晚的风和眼下隔着遥遥万里,在气息上微妙地重合在一起。
“梁檐,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并不是在教研室,对吧?”
梁檐正因为宋过白不肯下手生着气,突然一愣。
“在我替老师来开会之前,你就在学校的咖啡店里见过我,”他轻声陈述,“老实说我对此没什么印象,但有人偷偷告诉我,那个时候你居然觉得认为我不是‘人’,甚至还设想我会不会是正午幽灵之类的校园怪谈。”
“....”
艹,黎姐实在不够厚道,这种丢人到家得老底也能随便往外掏?
“说起来,我一直都很疑惑一个问题,但不好意思问,”宋过白微微眯眼,“U大从来不缺各类风云人物,就算平时看起来再怎么漫不经心的人,暗里也在较着劲向前拼命奔跑。”
“这样一个所有人认为成王败寇理所当然的地方,你究竟是怎样把我这个异类‘挑’出来的?平心而论,那时候我....应该把自己掩饰得很好。”
他边说边想把手抽出来,但梁檐手腕用力不为所动:“你自己也说了,U大里没人会真正甘于平凡,既然你在演戏,那总有人能看破假象,至于你嘛,很不幸,遇到了本福尔摩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但看破不代表会继续在意,那时候我们压根不熟,你却把时间这么肆无忌惮浪费在我身上——这种感情,比起喜爱,也许更可能是好奇,甚至焦虑。”
“焦虑?确实,我还真挺焦虑的,”梁檐忿忿,“你对于自己最近的人气好像真的很没有自知之明?U大的表白墙你从来不看吧?好歹也去逛一圈,体会体会外面有多少猪正在对您这颗白菜虎视眈眈?”
宋过白叹气:“你逛表白墙的时候,是不是只会找我,同时自动批量过滤掉自己的名字?”
“....那不一样,我那都是黑粉。”
“言归正传,”宋过白敛起笑容,“如果事到如今你还是想逃避回答,那我来替你。”带着薄茧的指腹突然用力擦过喉结,梁檐不禁往后瑟缩,“你最初盯上我,不是出于善良,更不是什么一见钟情,我猜——是因为你在我身上什么都没共情到,是不是?”
“有一天,你习惯掌控他人的世界中,突然出现了我这样一个无法控制的bug,你会怎么想?”
梁檐不语,喉结狠狠一滚。
“大体不过两个假设,其一:我是个特例,由于某些原因,导致你的能力在我身上失灵;其二,你的能力本身出现了问题——如果这是真的,那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bug出现,你随意共情玩弄别人的好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但这种可能性需要通过等待能力主动失效来观察,很难得到快速验证,于是心急的你决定运用排除法,通过接近我来验证第一种,从而判断第二种假说的真伪。”
“梁檐,”宋过白用虎口钳制住他的下颚,目光灼灼,逼迫彼此对视,“不要再自我欺骗了,就在今晚,就在刚才,你把我摁在地上所做的事,其实根本不是一时兴起,只是从很久以前,在心底演练了无数次的画面终于付诸实践罢了。”
“——而你眼前叫作宋过白的这个人,也并不是什么学长或者男朋友,他本该只是你能力的实验对象而已,他需要也只能需要你的引导,你的调教,你的控制。”
梁檐张张嘴,几乎下意识想要矢口否认。
本、该。
这两个字硬生生在舌尖滚了一圈,在口腔留下细密的刺痛和酸涩。
宋过白早就知道了,也早就发觉了。
关于自己那些用不羁掩饰的不堪,用爱恋美化的阴暗。
以及,自己从猎人最终沦陷为猎物的节节败退。
梁檐不禁想,他刚才到底是用什么表情掐住宋过白脖子来着?是痛苦、还是欢愉?掐住那份温热的短短几分钟里,他究竟在想什么?
脑后阵阵疼痛,完全记不起来。
更加庞大的恐惧从深处轰鸣浮现——
他的表情,宋过白在窒息昏迷前,看到了吗?
紧扣住宋过白的手脱力垂下,他许久勉力挤出一丝苦笑:“我明白了,无论如何,你不会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宋过白抽回手腕揉了揉,瞥他一眼不置可否。梁檐腰腹猛然一轻,愣怔间宋过白已经从他身上翻身落地,俯身伸手到他面前:“你也别躺着了,我渴了,陪我喝一杯。”
·
木棉树下,摔碎了护罩的露营灯被重新点亮,梁檐看着被硬塞进手里的一杯玩意儿出神。
这棕褐色的液体是热可可没错,同样无法忽略的还有扑鼻而来的乙醇味儿。
“你开来的这车,车主我在村里见过,这人最爱提溜瓶江小白跑田埂上找年轻姑娘插科打诨,我刚在后备箱翻翻,还真就有瓶家伙。”宋过白一手叉腰一手端杯,仰头就是几大口,“虽说口味肯定比不上去年情人节,你在家里给我复刻的那杯咖啡马天尼,但还是,嗝,和眼下这夜景挺配的吧?”
一大杯下肚,宋过白蹲下身从烧壶里又满满倒了第二杯,叉腰抬手,咕嘟又是一大口。
梁檐犹豫道:“....如果你是真的渴,车里有水,如果....你还想刑讯逼供我什么,不用自己喝,放着我来。”
“想多了,自从来到这里,我们难得这么肆无忌惮地独处,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回个礼,毕竟情人节那天晚上,我真的很开心,真的,谢谢你。”
梁檐看着他的笑容,嘴角紧绷。
这是要和他清算人情账,准备分手扬镳了?
“嗯?愣着干啥?来,干杯。”
“叮”清脆声落,宋过白仰脖,又是一饮而尽。
就这么一口换一杯,梁檐眼睁睁看着红色逐渐从他的脖颈蔓延至耳垂、脸颊,几杯之后,醺意开始从高处折返、一路向下奔袭,侵略过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又微微压弯了平直的肩。
哐哐又是几杯,终于,挺立着的青年小步踉跄向后,懒懒倚在了木棉树干上;素来淡薄的唇早被醺染成形状饱满的桃果、此刻正微张着小口喘气。
他低头眯眼盯着脚尖,安安静静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却无端透出点清丽罕见的媚。
“别喝了....你醉了。”梁檐压根无心欣赏,忍不住上前一步夺走杯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这么...这么用酒精糟蹋自己,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接受。”
宋过白对他的话毫无反应,隔半晌才掀起眼皮看他,睫毛眨得轻且慢:“我没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只是...唔,治疗你的一环。”
“...世界那么大,但你绝对找不出一个会主动承认自己喝高了的醉鬼。”梁檐嗅了嗅杯口残留的酒气,皱起眉头,“学长,我们的医患play已经彻底结束了,无论再发生什么,我向你保证,今晚发生的事绝不会再重复第二次。”
“如果真是如此,我恐怕会有点失望。”有人小小声嘟囔。
“...你刚说什么?”梁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咳咳咳,”宋过白背过手偷偷揪住袖口,莫名紧张,“你不理解我要做什么也没关系,就当帮我个忙,陪我回答几个问题就好,如果你答不上来,我来补充,成吗?”
“....哈...只是回答问题的话....”应该不会再伤害到他吧。
“成交。首先是基础题——我的性别?”
“啊?....男?”
“傻了?”宋过白哭笑不得,一巴掌招呼在梁檐脑袋上,“这问题还需要思考?下一题,我姓什么?”
“呃...信辩证唯物主义?”
“....没扯信仰,我是说姓氏?”
“哦哦,宋,唐宋的宋。”
“名?”
“过白,风水过白的过白。”
“年龄?”
“呃....24。”
“专业?”
“建筑。”
“学历?”
“....只要你不读博,就是研究生。”
“读博也是研究生,那叫博士研究生。”宋过白不理会梁檐脸上愈发庞大的无语,“下面难度升级,综合题——正确答案有多个,按点得分。”
“哈。”
“在你的认知里,”宋过白指了指自己,“这个人,喜欢什么?”
“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必要时双倍浓缩。”秒答。
“还有?”
“但凡有墙的地方就喜欢凑过去,非要上手摸两把分析材质。”
“这是我们搞建筑的通病...好吧,也对。”
“热衷画图算吗?但是最好不要再熬夜通宵了,因为我会....大家都会很心疼。”
“唔。”
“他还喜欢随身带着本子速写小品,但是从来不轻易给我看;他喜欢和严教授讨论设计方案,往往进了办公室好久才出来,经常让我好等。”梁檐仰头望天,夜空因月色而透亮,被木棉树冠筛成细碎可爱的光影,折射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于是他不自觉放低声音:“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成为周围的焦点,但如有必要,反倒很乐意为了别人站出来,用最高调的方式打出反击。”
宋过白磕巴了一下:“呃....你可以不用说不喜欢的东西。”
“行。我再想想啊...他应该很喜欢衬衫,一周七天至少得穿个五天半?其实他穿西装的样子更帅,但是毕竟太正式了,哎呀难得一见,”梁檐忍不住咂嘴回味一秒。
“他喜欢笑的时候先稍微皱一下眉,喜欢拿起笔时先转一圈再写字,喜欢用吸管时下意识咬出一圈痕迹,还有啊,明明看着挺慎重一人,怎么开车时老喜欢高速过弯超车....”
明明身上衣物一件不少,宋过白却头皮发麻,仿佛正在被一件件脱光看个干净。
等梁檐裹臭脚布似的一字一句掰扯完,回头就看见宋过白眉头紧锁紧闭双眼:“....你怎么了?”
“没事,大概是酒劲上来了。”
“我答完了,这题能拿满分吗?”
“不能...算了,是我出题不严谨,”宋过白伸手捂住眼睛和滚烫的脸颊,许久才闷声道,“你刚说了那么多他喜欢的东西、喜欢做的事,唯独没告诉我,他喜欢的人?”
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但我更害怕答错。所以这个问题,我弃权。”他缓缓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宋过白瞪他半晌,酒气混着不知名的复杂感情直直上涌,扯动着胸口丝丝缕缕地疼。
喝这么多酒壮胆,就是为了迈出这一步。
“我明白了,”
“按照答题规则,你答不上来的,我来补充。”
“在你的专业里,好像有个说法,已经发生的沉没成本不应影响未来的决策,”
“梁檐,我真的很感谢你一直以来我做的一切,但是过往不究,我们到此....及时止损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