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摘星”,说起来冠冕堂皇,本质上却是在折断年轻一代仰望星空的目光。
远山绪政权通过“摘星行动”,不仅摧毁了无数个体的人生规划,更在潜移默化中塑造着顺从、麻木的社会人格——一个只允许按部就班、不允许特立独行的社会,终将沦为一潭死水。
在行动启动前的灰色时空中,若明城内所有高级中学校长,在冰冷政策机器的碾压下,不得不将校内复读生的个人信息,如同待宰牲畜的档案般,双手奉交给前来质询的教育部官员。
这些信息不仅是学生过往经历的记录,更是他们被纳入权力规训体系的入场券。
数日后,远山绪麾下的军队以不容置疑的暴力姿态踏入校园,他们带着程式化的冷漠,将懵懂的学生从熟悉的环境中剥离。
那些少年尚且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连与至亲告别的机会都被无情的剥夺,就像那172名青年一样,被不明不白地带到了总理府当中。
对于这些占用公共资源的“低等人”,远山绪可不愿费心思给他们进行思想灌输。
他们不需要思想觉醒,不需要价值判断,只需在权力划定的轨道上机械运转,以无条件的服从维持权力机器的顺畅运行。
真心与否,在这种绝对控制的体系下,早已失去讨论的意义,人的主体性就这样被彻底的消解。
当这些复读生踏入总理府的大门,等待他们的是被精心设计的权力牢笼。
他们大多被任命成为低级文员或是各级官员的助理和秘书。
那些资质实在差到一定程度的,就只能充当侍官或杂役,若是有人抗拒命令或者尝试逃跑,直接格杀勿论。
从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杀人之后,远山绪对于他人的生命就已经缺乏了应有的敬畏之心,甚至认为那些和“正常人”共享资源的“垃圾”就应当被消除和抹去,才能让社会得到彻底的净化。
在这种极端思维下,每个生命的独特价值被彻底抹杀,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功利计算——那些被贴上"垃圾"标签的人,仅仅因为不符合权力者的标准,就被判定失去了生存的资格。
这就是永绪国人的“命”,神医也无从医治的。
1932年11月的寒夜,永绪国宣传部大楼的灯光刺破了沉沉的夜幕。身为宣传部长的静嘉玉瑾在经历了几乎彻夜无眠的工作之后,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小憩,在她的面前,还摆放着一杯已喝去一大半的黑咖啡。
“为了彻底清除那些危害社会的不安分子,为了维护净化主义的永恒纯洁性,我多熬几个通宵又何妨?”
正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之间被敲响了,静嘉玉瑾强撑着起来,“进来吧。”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玉瑾下属宣传部的一个二级官员,远山绪的好“兄弟”兼高中同学--方瑜。
“部长,昨天领袖从那些学校那边收集来了一大堆复读生,用来给各部门官员充当助理,上面来的命令,说是让您先挑两个,剩下的我们才能要,这样也能减轻不少您的工作负担。”
静嘉玉瑾推开办公室大门的瞬间,金属门把手的凉意渗入掌心,如同某种微妙的警示,让她的内心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震颤。
她看到走廊两侧整齐排列着的复读生,他们年轻的面容上交织着恐惧、迷茫与不甘。
望着他们复杂的目光,静嘉玉瑾竟感到些许心痛:她知道,在他们当中,不乏有一时发挥失常的优等生,也有不少成绩一般但一直勤恳努力着的少年,但在强硬政策的影响之下,他们就象是橱窗之中的商品一样,沦落到任人挑选的卑微地位。
他们的人生轨迹本该拥有无限可能,却在所谓"净化政策"的粗暴裁决下,沦为权力棋盘上可随意置换的棋子。
在低垂着头颅的人群之中,静嘉玉瑾的目光突然被一抹异样的色彩攫住。
那是一个浅棕色卷发的男孩,身材瘦小,从面部特征上看上去就像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细碎的雀斑如同命运随意洒落的印记,点缀在他苍白的面颊上,那双本该盛满朝气的眼睛,此刻却黯淡无光地盯着地面,仿佛早已习惯将自己隐入阴影之中。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年龄了?”静嘉玉瑾礼貌地询问,似乎对方真的只是个孩子。
“我叫若竹,今年十七岁。”
玉瑾感到有些吃惊,似乎并不相信自己面前这个孩子模样的人真的已经有十七岁了。
方瑜在一旁解释道:“部长,他是个安华国人。”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重量。
安华国,是位于永绪国北方的一个边陲小国。
它气候恶劣,国民贫困,生活和信仰都比较原始和落后,正因为如此,安华国人常常被外国人称做低等民族。
不过,听说前两年安华国新上任了一名总理,在那之后,他们的发展也算有所好转,只是“低等民族”的阴影仍伴随着每一个离开故土的安华人,成为他们终身无法摆脱的噩梦。
在永绪国的安华移民,基本上都居住在那些如同罐头盒一般的贫民窟当中,没有人愿意去接近他们。
他们的外貌就如同身份证一般,将他们与永绪本土国民区分开。
静嘉玉瑾的指尖悬在若竹头顶上方半寸处,最终只是虚点了一下:"方瑜,这个我留下了。"她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在走廊凝滞的空气里激起了细微震颤。
察觉到下属投来的诧异目光,她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如果让他去别人那边工作,我担心他会受欺负,毕竟这里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平易近人的。"
这话半真半假,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之所以选择留下那个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少年,究竟是出于内心中残存的一丝恻隐,还是对那双低垂眼眸里隐忍光芒的好奇。
随后,她又从人群之中随便选了两个人,向方瑜告别之后就返回了办公室,给新来的三人交待了一下一天的工作。
傍晚,静嘉玉瑾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如释重负地说:“怪不得前人说人多力量大,有几个帮手真的比独自完成任务要高效地多!”
然后,她略有些惊讶的发现,由若竹完成的工作量几乎比那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多,而且准确率极高,极少有差错。
这一现象完全颠覆了她心中安华人愚昧蠢笨的刻板印象。
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她让另两个人回到了统一的简陋宿舍,只留下了若竹一人--她要和对方谈一些事情。
在过往的十八年内,静嘉玉瑾极少同外国人打交道,即使她在上初级中学的时候和一个陵山国交换生关系很好,但陵山国人的相貌与永绪国人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区别,语言不同却也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它们在数百年前本是同一个国家
若竹独自一人被留下,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有点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
“坐下吧。”静嘉玉瑾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温和地招呼他坐下,若竹第一次觉得这个一整天都不苟言笑的宣传部长,也没有他一直以为的那样冷若冰霜。
若竹坐在静嘉玉瑾对面的椅子上,仍感到相当拘谨,他只是低着头,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若竹,你今天的工作完成的非常出色,我能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资质低下的庸才,那么,请问你为什么会去选择复读呢?”
望着对方柔和而殷切的目光,若竹仅仅犹豫了片刻,就将自己悲哀的经历全盘托出。
“您不知道,我其实一共参加过两次升学考试,第一次是在1931年。
我从小就是一个爱看书的人,我的父母都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低级工人,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们不希望我也和他们一样吃没文化的亏,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学习。
虽然我们的老师不太看好我--谁叫我是个安华国人呢?我们生来就该低人一等的,同学们也都对我没有好声气,把我当成用来欺负取乐的对象,但我还是尽量让自己做到争气一点,拼了命的去学习。
我无数次的激励着自己,只要能够考上一个好大学,就能彻底摆脱那些冷言冷语的嘲讽,就能彻底解放了。
到了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时候,我的分数已经能够得上和宁大学了。”
说着,若竹的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感慨。
“可是啊,偏偏正是在上考场的那天,我突然发起了高烧。坐在考场上,我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全身上下像有火在烧似的,连手里的笔都拿不稳了,到了监考老师喊收卷的时候,我的作文连一半都没写完。
我的第一次升学考试,就这么狼狈不堪的落幕了。
后来,我复读了一年,在1932年再次走向了升学考试的考场,这一次我发挥的很好,成绩超过了和宁大学文学系分数线20多分。
出分那天,我父母可高兴了,带着我去吃了很多我们平时都不舍得买的好东西,他们以为我终于能上一个好大学,终于能够出人头地了。”
“可是,为什么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复读?”静嘉玉瑾感到有几分费解。
“并不是我自己选择了复读,而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逼迫我这样做的。志愿填报那天,我们学校很多分数不如我的同学都选择了和宁大学,可在公布录取结果的时候,榜单上有他们的名字,却没有我的名字。”
“这又是为什么?”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后来我才听说1932年那批被和宁大学文学系录取的学生里面,有一个是校长的亲侄子,他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十天里有九天都在学校外面鬼混,只凭着自己的本事根本就考不进来。
于是,他那个当校长的叔叔替他想了个办法,找了一个分数超过录取分数线的人给他让路,让他占用那个人的名额,顶替着那个人的身份进入和宁大学。
而那个倒霉的人,他偏偏就是我,唉,谁叫我是个天生低贱的安华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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