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那所重点高中之后,静嘉玉瑾竟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应感。
从前,为了在一年的时间之内学完三年的内容,她总是从自己的时间规划当中剔除掉一些她自认为不必要的内容,比如说娱乐活动,比如说参加学校举行的各种比赛,再比如说和同学交流。
她没有时间做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现在,到了这个新的环境,静嘉玉瑾反倒被原先的学习态度给制约住了。
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专注”,此刻显露出它的另一面:一种主动选择的孤独,一种以进步为名的自我放逐。
开学第一天的班会,班主任让大家在做自我介绍时说个兴趣爱好,周围的同学们有的喜欢打篮球,有的擅长弹吉他,有的甚至把讲笑话逗别人笑也当做了自己的爱好之一,静嘉玉瑾思索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似乎除了“擅长刷题”和“喜欢写作”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称得上是爱好的东西。
在那节班会课上,她意识到,那些鲜活的词汇像彩色的气球,在她眼前飘来飘去,却没有一个能落到她手里。
在课间十分钟,教室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女孩子们讨论着最新上映的电影和自己最喜欢的明星,男同学们则议论着哪个品牌的球鞋穿着最舒服,以及哪里的场地可以免费踢球,就连那些课堂上总是认真听讲,从不胡乱接话的“好学生们”也都在讨论着放学之后去哪里吃饭,哪家商场又上架了什么样的新衣服等等。
静嘉玉瑾坐在喧嚣的人群中,却和他们连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
在从前备考的日子里,她早已习惯用刷题声盖过所有喧嚣,此刻,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插进那些鲜活的对话里。
这让她想起物理课上讲的“熵增定律”:世间万物都在自发地趋向无序的丰富,而她却用一年时间将自己锻造成了高度有序的封闭系统。
当系统被迫暴露在开放环境中,那道以“自律”为名筑起的高墙,便成了隔绝能量交换的屏障。
她感觉整个班级像是一碗平静的水,每一滴水都相互依存着,彼此交融着,而自己则是这一碗水中一滴格格不入的油,根本无法彻底融入这个集体,只能空虚的飘在上面,以一个被边缘化的旁观者的视角像看戏一样欣赏着他人的一言一行。
她依然保持着从前的节奏,晚自习时笔耕不辍,试卷上的分数依旧亮眼,可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颗被按错位置的棋子,明明落在了梦想中的棋盘上,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格子。
那些曾经支撑她走到这里的学习态度,此刻变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将她和这个鲜活的集体远远隔开,让她在明亮的教室里,活得像个沉默的背景板。
无可奈何的,静嘉玉瑾只好“重操旧业”,继续开始了自己的写作之旅。
她在纸笔间找到了新的平衡。当周围的笑语如潮水般涨落时,她铺开稿纸的动作仿佛带着某种仪式感——不是退避,更像是在混沌中重建秩序。
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困惑,那些难以融入的疏离,那些在集体与个体之间拉扯的张力,都在文字里获得了存在的合理性。
“既然我无法融入他们,为什么不坦坦荡荡的做自己呢?”
与此同时,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新爱好--绘画,在那些或是明丽或是暗沉的颜料之中,她仿佛看出了生命的真谛。
“生命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选择题,一种颜色也不是非要和其他颜色融合才有意义。”
日复一日的,静嘉玉瑾的校园生活逐渐变成了学习,写作,绘画的三点一线,如果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话,一切似乎都会沿着这条被她自己亲手规划好的道路不断前进着,她在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就是这样度过的。
第二个学期刚开始,她就听说了一个消息:他们的学校将要迎来一大批从陵山国来的留学生,为了彰显出自己的诚意,学校将要专门开展一场文艺汇演来欢迎那些远道而来的贵客。
“陵山国……”静嘉玉瑾陷入了沉思,从前看过的那两本书中的内容再次映入她的脑海,“风气整治运动正是在那里发生的,‘连启平集团’也正是在那里兴风作浪的,还有那些坚守着真理主义的仁人志士,他们也是在那里遭遇迫害的。”
对于这群外国来的学生,静嘉玉瑾感到相当的好奇,她想要了解那段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的历史故事,也想要了解那些和自己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异国风情。
只是,她仍旧坚信着,自己和那些陵山国留学生之间依然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我连这个由永绪同胞构成的集体都没有办法融入,更别提那些外国人了。”
然而,静嘉玉瑾没有想到,温真誉竟然会那样的主动,用自己与生俱来的热情和善良打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无形围墙,在一定程度上彻底消除了静嘉玉瑾的拘谨和戒备。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那一天之后,十四岁的时光像是被悄悄系上了一根看不见的线,静嘉玉瑾与温真誉的影子在走廊里重叠的次数,渐渐多过了各自独行的时刻。
正如温真誉所言,她们两个确实成为了彼此形影不离的朋友。
某一天中午,当其他人都在教室内午休的候,静嘉玉瑾却背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的双肩包,悄悄地溜出了教室,跑到了二楼走廊尽头的画室之中,在那个临时搭好的座位上,摆好绘画所需的一应物品,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挑选着自己将要临摹的那幅人像。
她并不是学校的美术特长生,因此,只能在正规美术生集训之外的时间来到画室去“蹭课”。
打开颜料盒的瞬间,那些挤得饱满的色块像凝固的霞光——柠檬黄是破晓,钴蓝是深海,赭石色里藏着夕阳的温度。
她捏着画笔蘸取钛白,在调色盘上慢慢晕开,笔尖落在画布上时,她的呼吸都放轻了,人像的轮廓在光影里渐渐从模糊变的清晰,连窗外的蝉鸣都成了恰到好处的背景音。
她似乎沉迷于创作的过程,连身后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哇!画得真厉害!”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静嘉玉瑾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画笔都拿不稳了,一不小心摔到了地上,颜料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了一段明亮的蓝色痕迹。
她回过头一看,不出所料,果然又是温真誉。
“你大中午逃掉午休跑到这里,老师看见了,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还说呢,你不也没上午休?”
“我和老师提前打过招呼。”
“我都不用和老师打招呼。”真誉咧开嘴,有点自豪地笑着。
玉瑾尴尬地低着头,心里想,这个“朋友”真的是有点难缠。
可当那句“画得真厉害”撞进心里时,又像颗糖在舌尖慢慢化开——原来被人真心看见自己藏起来的热爱,是这样一种暖烘烘的感觉。
“那个,玉瑾,你可以教教我怎么画人像吗?我总是把人的胳膊画得像圆柱,鼻子画的像方糖。”见静嘉玉瑾抿着唇没说话,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她立刻又眨巴着眼睛改口,“实在不行……送我一幅你的画?随便什么都行。”
静嘉玉瑾抬头时,正撞见对方眼里的期待,像揉碎了的星光,细碎地闪耀着。
“放心吧,”她拿起画笔,在画布上轻轻点了点,“我会单独为你画一张的。不过得说好了,那天要穿得像样点,”她瞥了眼温真誉沾着灰尘的白球鞋,故意板起脸,“别再穿得像个刚爬完树的小男孩。”
“还说呢!你不是比我更像男孩子?连小雪球都没有。”说着,真誉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静嘉玉瑾定睛看了看,对方的雪球是一个优美的圆弧,而自己的则像是一张毫无起伏的素描纸,两者对比十分鲜明。
她有一点生气,又想到了曾经那段不愉快的时光,略带嗔怒地说:“你在说什么?这也太不礼貌了!”
温真誉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愠怒,连忙赔着笑脸:“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不敢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气啊!
对了,投稿的事情我已经告诉高老师,他也觉得你写得不错,说会尽快给联系出版社的!”
“那真的是谢谢你了。”
其实,玉瑾也没有那么生气。
并且,她感受到,对方给予自己的,并不仅仅是几句轻飘飘的诺言,真誉虽然性格直爽不拘小节,却也是极讲义气的。
只要是她许下的承诺,即便是赴汤蹈火也会将其兑现。
正是这个热情而外向的少女,给玉瑾孤独的内心带来了些许慰藉。
世间的缘分有时就像檐角滴落的雨,看似各自飘零,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汇成一汪相照的水。
一个无亲无故的少年,一个背井离乡的游子,两颗曾在世间独自辗转的孤独灵魂,就这么在岁月里轻轻碰撞着,纠缠着,将一份若有若无的纯洁情愫描摹地难舍难分。
在那天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愈加亲密,玉瑾也在对方的鼓励与帮助之下燃起了更多的创作热情。
她笔下的文字,渐渐少了从前的孤峭,多了几分充盈着烟火气的温暖——那是被另一颗心焐热后,才肯流露出的细腻与柔软。
随着她的第一篇文章《围墙之外的世界》成功发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很快就成为了班级甚至于整个学校的焦点。
课间操时,有人举着杂志在队伍里小声议论;放学路上,连隔壁班素不相识的同学都会笑着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写文章的静嘉玉瑾”。
曾经被她视为“背景板”的自己,忽然成了别人目光里的焦点,这让她感到有几分手足无措,却也隐约明白了:有些光芒,是需要另一双手来点亮的。
对于静嘉玉瑾来说,她固然感谢高老师、感谢出版社的编辑,可她更感谢的是这位为自己打开一扇窗的朋友,这位来自于异国他乡的知音。
她知道,这一次,她真真正正的打破了环绕在自己周围的围墙,看到了“围墙之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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