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城四月,春风宜人。但再暖的风也架不住人心生寒。童科长此刻正抱着一方漆匣站在郊外荒地的一栋危房前,一想到就要和房里那“凶神”打照面,心里头那叫一个拔凉拔凉的。
他抬头瞅了眼门牌,又低头看看怀里的匣子;
再瞅两眼门牌,再低头看看匣子。
终于,连那隔壁老树上的鸦都叫乏了,童科长这才把心一横,眼一闭脚一跺,在漆掉得露出黑底的铁门板上轻叩了三下:左二右一下。头顶上,镇宅风铃摇得那叫一个好音色:迎暖春,贵客临门。
童科长自觉不是哪门子的贵客,也不大情愿当这“贵客”。但奈何求人矮三分,求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凶神”头上,一丈的身高都得拦腰锯腿!但眼下的事,翻遍全大夏,除了这位江太师也没别人能解决,童科长再不愿,也只得勒紧钱包打肿了脸装这门贵客去。
房里头没人回应,但大门“哐”地声自发开了。童科长浑身一个激灵,怀里的匣子抱得更紧,像是生怕出头里跳出个张牙舞爪的邪祟来,一口吞了自己。
迟疑再三,童科长抖着腿颤颤巍巍步入危房大门。眼前是个屁都没有的杂草院子,空落落的凄凉得很。冷不防一阵从脖颈处吹过,惊得人险些来个一蹦三尺高。再壮着胆子左右那么一张望,只见在小院的阴角里放着一方石磨,看上去有些年份,于是上前了两步去看。还没等凑到跟前,忽的一声风响,那石磨竟自顾自地研磨起来,“唰唰”的声,好似把人神魂一道碾碎成浆、再倒入个破桶里头用去糊墙。
童科长“哎呦!”一声叫出来,扯开腿就往前头屋里跑。但两间掉粉的自盖瓦房不给开门,尤其是“凶神”巢穴的那间大屋,木头板子明明没个带锁扣、却又扣的死紧。正急得手忙脚乱呢,童科长猛然记起临行前处里那头的嘱咐,又回头见石磨没追来,赶紧抖着手往木头门上叩了五下:右三左一右一下。
“吱喳——”
伴着酸倒牙的开门声,童科长到底等不及门彻底敞开,便心急如焚地往里冲去。
“凶神”江枝正翘着腿坐在屋里唯一一张八仙凳上,嚼着从地里撅来的稻草根子想心事。
听外头风铃一响,又等了半天,见二道门板叩得也算规矩,心下知道定是特异处又给自己送财来了。赶紧起身把通里间的帘子放下,又掏出枚镜子照照,见映出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嫩脸,这才整整洗褪色的布袄,大马金刀地往凳上一坐——就瞅那童科长刚巧摔进门来。于是手一挥,一枚普普通通的骰子从木桌上的飞行棋盘起身,一个箭步射向正门。刚好搁童科长身下垫着,用周身散发的金光给人好好接住了去。
只见童科长喘着粗气,面色惨白,像是有人搁屁股后头追杀似的。见江枝跨坐堂前,心下顿知性命无碍,方才狠狠出了口气,扶住老腰颤巍巍起身。再低头瞅那漆匣,护得好好的,这才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把漆匣用双手捧了送到江枝跟前。
“……此物,处里未、未能检测出具体怨气等级。还、还请,江太师您……掌掌眼!”
江枝没有直接接过匣子,而是那眼瞅着童科长尊口一开:
“呦,这都今年第六回了。特异处果真一心为民。那上回欠着的蛇蜕利息,今瞅着也该还了吧?”
听这市侩的口气,生生把特异处破财请人除怨给说成了欠债。童科长被噎了个半死,但想想对方那身手,又不好冲上前找人理论。便只得露出一副苦相,挤出笑脸称是:
“那是一定!一定送上!……所以江太师,您瞅着漆匣——”
见特异处代表大夏官方认下了欠债这回事,江枝很满意。只要态度到位,她一向很好说话。但……
她单手轻巧接过匣子,瞟着上头色泽不一的三层符咒封印挑起柳眉。
“你们处的符不算,还上了茯苓道的符?看样子是有些来头,从哪得的?”
童科长闻言也顾不上阵痛的老腰,赶紧挑重点给江枝解惑。
“今年年初那会甘省挖出的宝贝,追年份估计能到春秋。当时一共出土两对兽面陶器耳:一对主墓出的,现在搁博物馆摆着;匣子里的这对祭坑里出的,琢磨着可能含怨,刚挖出来那会就先上了一层符贴。”
他指的是底层的黄色符纸,市面上最常见的那款,网上十元一大摞能当厕纸,屁用没有除了心理安慰。
江枝习以为常地点头:“那后来呢?”
童科长抹去脸上的汗珠:“后来……后来不过年嘛,处里也没个人手,就只能存封印室里头。结果、结果……”
“结果怨物觉醒,大量怨气外泄。”江枝不抬头也知道他想憋出个什么屁来,“值班的小家伙没了几个?”
“那、那倒不至于!好歹还有太师您给的保命符护着。”童科长连连摆手,急得话都快说不利索了,“行动队的小常也在,虽会的也是三脚猫功夫,但到底是给硬镇住了。瞅那外泄的怨气,至少也得万把人冤死,于是就给又贴上一层。”
黄纸上方的血红符咒封印,算得上是特异处压箱底的宝贝。
“毕竟是春秋,万把来人很正常,我琢磨着数值可能得超个十万。”江枝漫不经心地转动漆匣,“哦对了,回头记得把买保命符的钱补上。我家那口子总共就留了那么点家当,还被你们坑去三成。价格嘛,老规矩,五分钱财五分珍奇。不还欠着蛇蜕吗?刚好一起结了省心。”
所谓珍奇指的是天地灵宝。童科长颤巍巍捂住心脏,得,无底洞又深两米!
“那这茯苓道的符,又是怎么回事?”
江枝指尖往最上方的黝黑符纸上一弹,轻描淡写地发问。
“这、这……也就不过上、上周,那头亲自下山过来出过注意……毕竟都是玄门中人,有、有道是……一方有难、八方——”
童科长眼珠子左右乱飞,看得出来想词想得的确憋屈,都快赶着套话俗话齐上阵了。看在东西最后还是乖乖落到自个掌心的份上,江枝也懒得扯住特异处那点小心思不放。不就是嫌自己干活老狮子大开口,不想伺候了打算另寻高就。可惜啊,此高就非彼高就,茯苓道的三瓜两枣给江枝提鞋都不配,面对如此凶物,最终也只落得个贴符了事。
倒也是怪不得别人,自打人间灵脉断绝,玄门自此一蹶不振,祖师爷道法甚至断了传承。到如今,纵观大夏,懂玄学的十之有二,会玄学的一个零蛋。翻三座山头求贤除怨,观里的道士宁可烧香拜佛。要不是五年前冬至,穷得呲牙的江枝选择到官家面前露露脸,堂堂特异处连同半个江淮都快被怨物生吞了。
后话到此终结。眼见符纸一事终算过去了,童科长眼巴巴瞧着江枝和她手里的漆盒,满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知道他代表的特异处脑袋瓜里是怎么想的,但办事该有的规矩不能变。江枝挥挥手召回骰子,当童科长的面,六面一滚,金光一闪,一个大大的“1”怼人脸前,实打实的不要脸。
“1点。”江枝啧啧摇头,一脸惋惜,“大凶之兆。可见此物甚是不详,我若硬将其降伏,恐怕会遭大难。此事不成。”
看着面前的姑娘一脸不得不放弃即将到手钱财的伤感,童科长绿着个脸,胸膛高低起伏再三,最终含怨抖出三根手指:“……三、三根千年老山参,搁宝库里头的,唐王贡品!”
又是一道金光闪过,也没见江枝出手,那空中的骰子识相地翻了个身,露出鲜红的“6”来,讨喜得紧。从帘子后头飘出股阴气,仗着无人察觉撒娇似地缠上江枝右腕。江枝没跟它做多理会,看着骰子笑得格外亲切。
“呦,许是方才的劫数变了。此乃吉星高照之相!那成,我且与它会上一会。不过……”
江枝拖长了话音,吊得人心直砰砰响。
“我办事,您懂的。”
童科长差点哭出声来:“江太师!鼎鼎珍贵的兽面陶器耳啊……能不劈吗?”
江枝似笑非笑:“那劳烦另请高就吧。”
说罢,摆手就要起身搁里间去。急得童科长一蹦三尺高,赶紧伸手要拦;伸出一半又觉不妥;想不如直接应下,又心疼无价之宝即将遭难。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半天,最后只得憋出句——
“那至少劈前先开匣看一眼!!”
万一这怨物还未生成邪祟;万一一方国宝尚有抢救余地!
“成。”
于是开匣地点转到了堂前的杂草院。江枝眼神示意童科长人往后退,自个端着漆匣往院中一站,稍长的指甲一扯又一拧,直接将上层的黑符扯半开来,那手法跟拆快递似的。
不得不说茯苓道的符到底有让人多撇一眼的价值,多半是察觉到封咒减弱,一股冲天黑雾迫不及待从匣中涌出,吹散暖春再迎隆冬。血似的纹路藤条般以匣为圆心向四周延伸开去,硬生生把个空荡荡的院子挤得乌烟瘴气。
“怨啊——”泣声譬如钟鸣。
“怨啊!——”十万冤民血泪响彻天地。
缩在小院一角的童科长死死用手捂住双耳,在彻骨的寒意中头疼欲裂地睁开眼。只见那被重重深怨包裹住的中心处,江枝淡然开口:“我知。然数千年已过,尔等再怨无用。”
显然那怨物拒绝接受江枝的“好言相劝”。随着第二层符纸断裂,越来越多的黑雾嘶吼着从缝隙中涌出,甚至都不用等到卸下第三层封印,漆匣直接一个凭空而起。一头似兽非兽的雾状形体包裹着陶器耳、顶开匣盖而出。黑火为眸,满口利齿,吼声撼动云霄。
新成型的邪祟!这滔天怨气甚至可直奔甲等!
一想到这东西在自个手中提前出世的后果,童科长心里头就是一阵后怕。
但还没等他回过心神,便见江枝抬起右手,聚道法之力虚空点上五角,又言:“雷来!”
九层云霄间,一道紫色雷霆足有水桶粗细,撕破深怨照亮天地,直奔邪祟而来。
就闻“咔嚓”一声巨响——
再睁眼看去,哪还见邪祟身影,就连那盛物的漆匣也被劈到渣都不剩,徒留下地上的一个漆黑深坑,标志着万事太平。
“……我嘞个国宝亲娘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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