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大门开合的声响很轻微,可偏偏落入李慕池耳中却是存在感极强的一声钝响。
“孟玉琴在吗?”只见一个男学生在门口扬声说,“钱老师找你,记得去趟办公室。”
半晌后,一道存在感微弱的女声响起。
“在。”
“马上去。”
穿着蓝格子长裙的女生放下手中的实验器材,做完消毒工作后,将身上的白色大褂脱下,准备出去。
实验室其他的学生兢兢业业地埋头工作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准备离开的女生,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
李慕池这才反应过来——那个被叫走的女学生,就是孟玉琴。
而他现在所处的时空,似乎是孟玉琴自杀之前的生科院实验室。
来不及深究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李慕池连忙站起身来。
凳子腿和地板摩擦后迸发出刺耳的声音,旁边的学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李慕池低声道歉后,毫不犹豫地追着孟玉琴的身影,走出了实验室大门。
那抹纤细瘦弱的蓝色格子身影在空荡荡的长廊显得有些寂寥。
李慕池担心被孟玉琴发现,不敢跟得太近,隔着一段距离,装作出来换口气的路人,插着兜漫步。
一直到对方已经走到办公室了,他才堪堪停下脚步。
“小孟啊,你来了。”
“坐吧,现在办公室没其他人,找你聊聊你的实验进展。”
一道的中年男性低沉的声音从办公室大门的缝隙落入李慕池耳朵。
想必这应该就是那位钱老师了。
李慕池恍然想起了在孟玉琴家里出现过的那份论文稿件,指导老师的名字就姓钱,好像叫什么……钱维明。
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偷听接下来的内容。
但接下来的第一句话,李慕池就没听懂。
……
“环孢菌素药用萃取机制那篇文章,你的数据都差不多了吧。”钱老师说。
不知过了多久,孟玉琴沉闷的声音如同从玻璃罐的薄膜中透出来似的,堪堪挤出两个字:
“嗯,是。”
另一头的钱老师语调轻慢,带着笑意:“效率很高啊,等后面活化工作结束,说不定真能和药厂合作投入生产,哈哈。”
“希望会有那么一天。”孟玉琴淡淡地说。
随后,办公室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剩下钱老师喝茶时茶杯盖子碰擦的清脆声音。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些专业相关的内容,大部分时候是钱老师问,孟玉琴答。
李慕池听也听不懂,却又不得不伏在门口偷听,脚都站酸了,还是没能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
但他大抵能从这些对话中感知到一些孟玉琴的性格特征——对方是个沉默寡言且内敛的姑娘,但她的科研能力很强,无论老师问什么,总能简短地答到点子上。
……
钱老师:“那批器材大概明天会送到我们实验室,你记得带方羽菲去对接一下。”
“……好。”不知为何,孟玉琴的声音在听到方羽菲那个名字之后,有些轻微发颤。
但她还是答应了。
随后,钱老师又叮嘱了几句关于新器材的使用流程。
就当李慕池以为两人的对话即将结束时,钱老师却以极其稀松平常的语调,说出了令他吃惊的话。
“你这篇论文的初稿我看过了,投个核刊问题不大……一作的名字就改成小崔吧。”
“……什么?”孟玉琴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不可置信地发出了疑问。
“他马上大四毕业了,手上那个课题一直出不来成果,没成果、成绩又一般,很难保研啊。”钱老师的语气理所当然,一字一句清楚道,“他爸是明德药厂的高层,我们后续校企双方还要合作,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小孟。”
极其明显的学术**行为。
李慕池被这个钱老师不要脸的做法恶心到了,恨不得冲上去就给他一巴掌。
……
“我不要。”孟玉琴拒绝了,语气有些不稳,“……上次的专利成果和论文一作,已经按照您说的给了方羽菲,可这次的实验项目崔荣他完全没有参与……我凭什么把这篇论文让给他?!”
“哎,你别激动嘛。”钱老师又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老师知道你的家庭情况,平时也给你拨了不少经费和补助吧?我们搞科研的是要实事求是不错,可做人和做事他不一样……我们做人,是不是也要讲究知恩图报?”
“我可是你的恩师啊。”
一句话,让孟玉琴哑口无言。
李慕池的心也随着这再次降临的沉默,凉了半截。
这下他大概知道,孟玉琴在学校都经历了什么了。
片刻后,孟玉琴终于再次开口。
“可是钱老师……如果没了这个课题,我的毕业条件要怎么达到?”
“等这篇论文定稿,我会让你去隔壁实验室做多糖产物那个项目,这一次我保证不会干涉你的任何成果。”钱老师笑着说,仿佛一句话就能摘干净一切罪恶,“无论你想继续申博,还是去研究院所……老师都全力支持。”
语气和蔼,就如同一个为学生找想的好老师。
可那笑容里藏着的东西,却是比深渊还要黑暗的存在。
又不知过了多久,孟玉琴的语调再次趋于平稳,不咸不淡地道了句:
“……我知道了。”
听上去礼貌克制,可那声音分明透着几分毫无生机的绝望。
李慕池不知道孟玉琴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潜规则”,将多少次机会拱手让出去,又被迫妥协。
站在门外暗自窥视的他攥紧了拳头,直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怒意,他不假思索地推开门,径直往办公室里走。
“孟同学,你不能这样。”
……
话音刚落,办公室里的两人全都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他身上。
钱老师皱起眉头,茶杯“哐当”一声落在桌面上:“你是哪个实验室的学生?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孟玉琴怔怔地望着突然闯入的李慕池,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一片死寂。
李慕池冲进来以后才意识到是自己冲动了,可既然他现在已经站到了这两人面前,他也没什么好怕的,直视着钱维明伪善的双眼,声音因激动微微发颤:“她的研究成果,她的心血,你凭什么要她让给别人?”
钱维明闻言,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我出去!再闹我叫保安进来了。”
“我骂的就是你!”李慕池知道自己不是在现实世界,干脆也不演了,大着胆子呸了一声,“人面兽心的东西,压榨学生,还自诩什么恩师,我呸!你也配?”
“研究没花多少心思,礼收了不少吧?如果全天下老师都像你一样,估计这大学也不用开了。”
骂完那头的钱维明,李慕池又将目光投向此刻还“活着”的孟玉琴身上。
“孟同学,你不要怕,像他这样的人,根本就——”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此刻眼前的景象却开始逐渐溶解,一阵眩晕涌上前额,李慕池再没有力气开口,甚至连脚步都站不稳了。
墙壁的线条像遇热的蜡一样弯曲流动,钱维明呵斥的声音仿佛隔了厚重的水幕传来,模糊而遥远。
他拼命想向前一步,想抓住那片蓝色的、寂寥的身影,想告诉她这一切都不值得妥协——
可是没有用,他什么都没抓到。
孟玉琴的身影在视野中渐渐模糊,唯有她那双澄澈眼睛还清晰可见——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李慕池看见孟玉琴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她说:“没用的。”
这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却又如千斤重担压在李慕池心头。
随后,周身事物的轮廓全都蒙上了一层水雾般的阴翳,终于陷入了无底的黑暗。
-
夜幕渐深,潭州上空的月亮被一层飘忽不定的云雾遮了大半,晕开了一圈朦胧的毛边。
在这片宁静的夜色之下,刚刚布阵完回来的常笑和云英杰看着车内趴在方向盘上睡死过去的李慕池,陷入了沉思。
“师傅,小池哥这是怎么了?”
常笑扒拉了一下李慕池的胳膊,眼见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些困惑。
坐在副驾的沈临渊眸色深沉如潭水,声音沉闷得叫人捉摸不透暗藏的情绪:“出窍了。”
云英杰闻言,睁大眼睛,嘀咕了一句,“我操。”随后不可置信地看向睡得香甜的李慕池。
魂体出窍,顾名思义,是指意念脱离肉身,与冥界之物通灵的一种手段。
“出窍?”常笑也有些震惊,“小池哥这体质可真阴啊!”
“何止是阴啊……”云英杰长叹一口气,旋即露出了悲怆的神色,一副暴殄天物极其可惜的模样,“我都师从五年了,从来没有体会过出窍的滋味,他为什么一来就能出窍!为什么是他!!!”
说着,云英杰就开始扒拉李慕池的眼皮。
“就算小池哥出窍了,你也不至于要暗杀他吧……”常笑看着自家师兄癫狂的样子,哭笑不得,赶紧把人护住了,“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李慕池的白眼终于重新合上。
云英杰被常笑挡住了,哭笑不得:“暗杀什么啊暗杀,我这是在观察他的状况。出窍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要是一个不留神,很可能会有危险!”
他听闻过圈子里其他家族有专攻灵媒之法的流派,但这种法子极其考验从业者的天赋和能力,风险极大,之前就有好几个大师傅在通灵过程中遭遇凶险,差点没能回来。
他就算是妒忌李慕池天赋异禀,更多的还是忧心对方的安全。
人别飘到什么地方回不来了。
“原来如此。”常笑挠挠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让道,“那你快看看,小池哥还有救吗?”
云英杰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不用看了。”沈临渊实在听不下去了,终于开口,拦下了准备再次扒开李慕池眼皮的云英杰,“他没事。”
云英杰还不放心:“可是师傅,他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种通灵之法,放着不管真的能行吗?”
沈临渊眼皮微敛,沉声笃定道:“嗯,我已经替他仔细检查过,无妨。”
“那边的‘人’挺喜欢他的。”他补充道,“就是醒来要花些时间。”
沈临渊都这样说了,云英杰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得不又把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重重地点了点头:“行吧,安全就行安全就行。”
但这种明晃晃的“偏爱”,却让云英杰更是不爽。
“哎,小李命真好啊。”云英杰评论道,“我也想有这样的命,不仅可以随时出窍通灵,还有师傅给我检查身体。”
常笑立即跟上:“就是,小池哥也太有福气了吧。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沈临渊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人,开始怀疑自己将李慕池带来出差是否真的合适。
毕竟有这样一个特殊的“诱饵”在身侧,确实有些影响工作了。
睡梦中的李慕池: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常笑&云英杰:我们还真要
李慕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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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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