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执意要留下来照顾言昱安,而言昱安又在病中昏迷,平康不敢多说什么,领着王大夫进来又给言昱安施过几回针。
几副汤药下去,言昱安仍是不见好转,半夜又起了高热。
“今晚若再这样烧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王大夫一向谨慎,此刻还是说出最坏的结果,平康低着头在一旁抹泪,瞬间明白言昱安这回怕是不成了。
原就是金尊玉贵的侯府世子爷,又是圣上面前大红人,怎么就突然领了押送粮草这等苦差事。一路餐风露宿,鞍马劳倦不说,光是边关天寒地冻,缺医少药就是随时能要命的事。
若是没有什么缘由,他是如何都不相信的。可言昱安一直忙于处理边关公务,若说有什么私心,怕就是为了眼前这位英姑娘了。
一想到主子爷因为眼前的女子,命悬一线,平康心里便气愤不已,“世子爷在京城里一直都仔细将养着身子,即便是天气稍有变化也甚少出门。可到了云州,天天不是被府衙里大小事务缠身,就是替姑娘您担心受累的。但凡姑娘您心疼他一些,他又何至于此?”
他越说越气恼,最后直接戳人心窝子,“姑娘既然跟了世子爷,又何必在外头瞎折腾。世子爷为了你冒雪骑马,现在连命都快折腾没了。”
“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英下意识反驳,然后红着眼看向王大夫,“这个时候请大夫不要顾忌,给他下几剂猛药试试吧。”
王大夫脸色微变,垂着眼思忖了会儿,面色越发凝重。这病重之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用猛药的。实在是一剂猛药下去,若不能药到病除,当即便会要了人性命。
是以行医者,即便是病人性命垂危,也断断不敢用猛药来医治的。
就在王大夫犹豫之际,陈英突然朝他跪了下来,拉住他的袖摆,泣不成声说,“我求求您,救他一命吧。无论服药后是何等后果,我都一力承担,与您无关。”
这番话实在太过惊人,平康皱着眉瞪向她,“万一猛药服下去有个好歹……”
平康又惊又气,正准备再开口,就听见女子凄惶且坚定的声音。
“若真有万一,那我便随他一起。”
平康早已六神无主,看见陈英面容坚毅地一字一句吐出,自然也明白她此刻说的都是真的。瞬间想起,押送粮草途中遇袭那次,也是陈英奋不顾身,替言昱安挡下刺客的刀,那时她躺在言昱安怀中满身是血的画面,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这二人都是拼尽性命,也要护对方周全。真是越想越恨不起来,平康重重叹了口气,抹了把眼泪,然后也一并朝王大夫跪了下去。
被眼前二人的坚持打动了,王大夫最终还是妥协了。
一连几日,屋内彻夜灯火通明,即便是有心隐瞒,城主府中早已流言四起。
“听说了没?言大人病重好些天了。”
“最近那些来探望的人,都被挡在外头根本不让进呢。”
“这人忽然就露不得面,怕不是什么好病哩,什么白布香蜡纸钱的,还不得提早预备着。”
几个粗使婆子在后厨摘菜,一边嘀嘀咕咕说着闲话,麦冬过来取早膳听到这话,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吼道,“谁让你们在背后乱嚼舌头,都不怕吃板子了?”
“哎哟,我瞧是谁呢?”
粗臂婆子冷嗤一声,“我呸!还真当自己是主母身边的大管事了?也不晓得都是些什么货色,有没有那个命还另说呢。”
“就是就是……”一旁的婆子鄙夷地撇撇嘴,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府里下人都惯会捧高踩低,这番话明里暗里贬损人,也捎带上了陈英。麦冬被气得一噎,也不想跟这些没脸没皮的婆子撕扯,狠狠跺了下脚,便提上食盒愤然离开了。
麦冬心里憋着委屈,一路小跑着去给陈英送饭,跨进药味弥漫的屋子,还没见到人,就呜呜咽咽起来,“姑娘,她们……”
话还卡在喉咙里,就被眼前一幕惊得张大嘴巴。
蜜合色缠枝纹床帐被铜制帘勾束起一半,露出女子靠坐在床边的纤细背影,如墨般长发散落在锦被上,只露出海棠般娇美的侧脸,鸦羽般睫毛微微颤动着,显然她睡得不太安稳。
另一边床帐垂落下来,光线被遮挡,内里一片昏暗,也瞧不清榻上的人。却看到一只手半悬在女子的头顶,正一下一下轻抚着女子长发。即便是听见有人进来,那只手也丝毫没有停顿,仍旧极尽温柔地,安抚着沉睡的女子。
麦冬心中顿觉山摇地动,望着那只手呆怔住了。
她眨了眨眼,眼底更是掩不住激动和喜悦,最终她什么也没说,放下食盒,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
陈英醒来时,便看见言昱安伸在半空的手,以为他是要起身小解,连忙将他的手按住,“你先不要动,我这就去唤小厮进来。”
言昱安愣怔一瞬,意识到她可能是误会了,脖颈迅速窜上一阵燥热,就在陈英即将转身时,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你……”几乎是刚一张嘴,她便被榻上男子用力扯住,身子陡然失重,直直扑进了男子的胸膛。
直到温热的唇瓣贴上她的额头,柔软而湿润的触感,激灵得陈英心口一紧,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仰起头问他,“你有没有伤到?”
急促的呼吸声,泄露出她此刻的慌乱。
言昱安有些哭笑不得,刚想要跟她解释。可看见怀中涨红的小脸,顿时心又化成一滩水,轻声对她说,“我大抵是病好了。”
“真的吗?”陈英忙伸手往他胸膛里衣内探去,立即欢喜道,“不烫了,真的不烫了。”
连话音都带着颤抖的哭腔,到最后竟是喜极而泣。
之前王大夫说过,这伤寒之症凶险万分,吃下这几服药猛药后但若能发汗,再慎避寒冷,便算是痊愈了。
后来,平康领着王大夫过来给言昱安诊脉,重新调配了药方,几服药喝下去,言昱安又沉沉睡去。
屋内门窗紧闭,炭火不熄,原本应该由平康贴身伺候的,可他一面要应付外头源源不断来探病的人,一面又要打理府中琐事,实在是分身乏术。又或许是存着别的心思,他只将如何照顾言昱安的方法,事无巨细地告诉陈英,然后只让其他人守在门外,随时听候屋内差遣。
府中下人皆以为陈英是言昱安的侍妾,这个时候由她贴身伺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了。
起初也只有陈英自己觉出不妥,毕竟她和言昱安还真不是旁人以为的那种关系,还没有到不避忌男女大防的程度。
可这个时候,跟言昱安的性命比起来,这些都不重要了。
夜里言昱安身上一阵阵发汗,雪白的里衣被汗水浸湿,陈英朝外头要来一盆热水,准备替他擦洗身子,顺便换一身干净的里衣。
她的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一边小心翼翼地褪下男子的里衣,然后挽起衣袖,用巾帕轻柔地替他擦拭上半身,好在巾帕足够宽大,能尽量避免手指与他肌肤相触。
可刚给言昱安擦洗完上半身,她就开始犯难了。
盯着床榻上笔直修长的双腿,她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脸上的红晕都已经蔓延到耳尖。寂静的屋内,陈英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扑通乱跳。
虽然眼前的人正在病中昏睡着,可她还是羞臊得心里直发虚。
最后她眼一闭,心一横,将巾帕放到铜盆里仔细揉搓一遍后拧干,然后拿着巾帕又走到床榻边。
正当她闭眼将言昱安的亵裤掀起一条缝隙,准备将巾帕伸进去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我自己来吧。”
腾地一下,陈英的脸像是火烧起来了。
因持续低烧的缘故,言昱安此时说话有气无力,他缓缓抬起手,想要接过巾帕。而眼前的小姑娘却是睁大眼睛,怔怔地望向自己,纹丝不动。
可实际情况是,陈英现在浑身发颤,脚下像是陷进泥沙里,根本动弹不得。
若说言昱安昏睡着,她还能克制住羞耻心。可现在他突然醒来了,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底防线,瞬间土崩瓦解,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一刻简直尴尬至极。
言昱安却像是毫无察觉一样,伸手接过她手里巾帕。
“阿英。”言昱安喉结滚了滚,嗓音沉磁,继续道,“麻烦你帮我去取一下里衣,在屏风后的衣柜里。”
言昱安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清微淡远,似远山镜湖般平和,无欲无求。他看着她,就如同看一棵树,一朵云般澄净坦然,陈英慌乱的心也终于平静下来。
她低头应了一声,将有些湿的手缩到背后,在衣裳上擦了擦。再抬头时,视线落在眼前陡然被人放下的床帐上,微微一愣,这是在防备她偷看不成?
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恼意,她故意将脚步声加重,朝屏风方向走去。床帐里的人听见动静,苍白的唇角不禁弯了弯,低垂的眸光中竟溢出几许温柔。
触感柔滑的雪缎熏过香,是言昱安身上惯用的甘松香气息。陈英握着一叠男子里衣,手臂因紧张微微颤抖着,她嘴唇动了动,故意撇开脸,将衣裳往床帐前一递。
“衣裳拿来了。”
意识到自己语气生硬,她忙又补了句,“按理说本不该我来照顾你的,可近日府中来探病的人实在太多,平康他……”
面前床帐突然被掀开,里面伸出一只手将里衣接了进去。朝那里极快地瞥了一眼,陈英呼吸一滞,舌头一顿打结。
还没等她回过神,那床帐又陡然垂落下来,瞬间将里头的人遮挡得严丝合缝。
陈英原本话还没说完,可瞧着眼前景象,她胸口倏地生出一股闷气,后面解释的话再也说不出了。
这气恼有些莫名其妙,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
她转身走到桌案前,将食盒里米粥取出来,放到小泥炉上又热了会儿,然后剥了一枚水煮鸡蛋放到米粥里捣碎。
做完这一切后,陈英心情稍稍平和,嘴角也不自觉扬起微笑。这几日反复低热发汗,眼见着言昱安一点点好转,这场病总算是熬过了。
也多亏了王大夫肯放手一搏,下了几剂猛药,终于把言昱安从鬼门关又拉了回来。
这一世,他终于活下来了。
这世间没有比他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她心里默默感谢着漫天神佛,感谢上苍让她改写了言昱安的命数。
她端起米香四溢的热粥,用调羹搅了搅,然后走到床榻边坐下。
此时床帐已经被帘勾束起,言昱安已经换上一身干净雪白的里衣,他见陈英舀了一勺粥递了过来,苍白的脸上瞬间染上两片绯红,喉结滚了滚,有些欲言又止。
陈英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只盯着手中调羹,慢慢倾身,将温热的米粥凑到他的唇边。感觉到他迟迟没有张嘴,耳边听着他有些沉重呼吸声,陈英心里正觉纳闷。
言昱安眸光闪避了一下,突然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碗。他下颚紧绷成一条线,声音有些艰涩说,“我自己来就好。”
陈英原本是打算亲手喂他喝粥,想着他久病初愈,身子还虚弱着,担心他没有力气端住碗。可此刻对上他那双清冷地,对她避之不及的眼神,心口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
她捏着调羹的手指紧了紧,将调羹放回他碗中后,转身拿起他刚换下的里衣,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
门扇吱嘎一声关上,慢慢咀嚼米粥的言昱安,动作突然一停。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盯着手中的碗,米粥馨香扑鼻正冒着热气,可他却突然觉得食不下咽。
他的眼底闪过一瞬复杂情绪,捏着调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胸口涌起一阵针扎的痛感,绵密且无休止的刺痛,令他喉咙发紧。
这一回他能死里逃生,可下一回呢?这副病弱之躯,终不是她的良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扇被人轻轻推开。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携着一阵冷风卷了进来,床帐无声晃动。
“世子爷,您终于大安了。”平康高兴,声音也透着响亮。
言昱安一手抵着唇边,低低咳嗽起来。平康心一紧,忙去取了件大氅披在他身上,然后又往暖炉里添了些炭。
等言昱安神色平缓后,平康将这段时日衙门紧急的差事,一一呈报给言昱安。
言昱安又给他分派了接下来的差事,临出门时,平康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展开,递到了言昱安面前。
“世子爷,这是咱们派去军中的人查到的,是关于英姑娘的父亲。”
他说这话时,语气竟有些低沉,甚至犹豫。
言昱安接过信纸一看,眉间不觉皱起,然后他缓缓抬眸看向平康,沉冷的眼神分外慎重,“阿英她知道了吗?”
平康心下微凛,将头压得更低,“英姑娘尚不知情。”
屋内,霎时一片沉寂。
沉默间,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清浅脚步声,紧接着是哒哒两声,门扇被轻叩的声音。
“我方便进来吗?”女子清越如莺般的嗓音,语气轻快隐隐带着愉悦。
言昱安眸色一沉,朝平康挥了下手。平康默默颔首,转身去将门打开,外头站着的果然是陈英,她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正笑吟吟地和平康打招呼。
平康此刻却不敢抬眼看她,只低垂着眉眼,支吾了一声,便与她错开身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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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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