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今日收到来自崇祐帝的口谕:内阁不可一日缺群辅。
这是让他们先行商议推荐出合适的官员,再择日票拟选出来了。
先帝在位时期内阁只有三人,首辅和两位次辅,三位阁老相辅相成共为圣上效力处理政事。当今圣上继位后将内阁扩大为七人,首辅、次辅和五位群辅。凌次辅原本是首辅可在印元青大人回京后便主动退位让贤成了次辅。越柘、符洮等人都是后来经由印、凌、宁三位大人与圣上一同商议推选出来的。
而如今内阁群辅之一的廖大人因涉事科举舞弊案被押入了大牢,内阁便空缺出个位置来,不等别的官员觊觎上崇祐帝已先发制人,同时这也代表着廖大人在圣上眼中已如同一个死人。
帝王之怒,非鲜血淋漓不可熄灭。
六位最为位高权重的阁老们汇聚一堂,面面相觑,倒不是别的还是人太少了,众人心中谁都会有小九九,从六人之中进行票拟那么匿名也与实名没什么区别了。往常虽也暗中分为几拨几派但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廷选往往不止内阁之人参与,按照惯例吏部会同其他几部、都察院的数十位官员均可一同推举,这才能叫匿名票拟。
越柘身为最年轻也是最晚入阁的群辅,必然是不敢轻易下笔的,环顾四周发觉其余五位大人都在沉思他数次张了张嘴都未说出话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打破此间凝固住的安静。
“不知印首辅和凌次辅是否有人选?”
符洮听闻首先看向他,越柘却不着痕迹地错开了视线不与他对上目光。若是以往越柘这首要问的人该是他才对,他二人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当是内阁中较为亲近的,可最近两人却产生了巨大的隔阂。
一切都要从乔新知那篇文章为缘由的争辩开始说起。
“不好说啊不好说。”印元青故作高深地摇摇头,“翰林院掌院学士杜靖风如何?”
“不妥。”宁似宸反驳。
可他一反驳,原也觉得不合适的越柘冷哼一声与他杠上了,“怎么不妥了?我觉得挺合适的。”
宁似宸并不把他的敌视放在心上,言语淡然地解释道:“他虽是掌院学士却墨守成规不知变通,二十年前作为监军随军出征捅了多大的篓子你不知道?若非有人保下他早该死了。”
就是这般漫不经心又淡漠的语气,越柘不自觉握紧了手,他就是被这样的人寥寥数语几度在鬼门关走了遭。
“那宁大人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董翰音、岑景轩、蓟博涵……”宁似宸也没客气一连串说出了数个名字,这些名字一出其他五人就知道这几人全都是他的人。
像先前举荐大理寺右卿这种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官职,他不介意向其他同僚卖个好索性不掺和其中,可像入阁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也毫不掩饰地直白表露野心。
而宁似宸也自信认为至少能有三票在握。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在宁似宸说话时凌次辅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颤,原本要写下的名字突然手腕一转改成画了两道深重的横线。
印元青啧了一声,突然没了兴致干脆起身让他们各归各处想好了再说,今日就地散伙。他也身先士卒,溜之大吉。
越柘下意识咬了下笔顶很快又反应了过来赶紧松口,见没人看自己方才放心,打岔间他成了最慢的那个。也正因如此他才发现符洮暗戳戳地拉扯着宁似宸的衣袖,眉眼间有几分焦急。
“……原先答应好的……怎么办?他会不会对我下手……”
模糊不清的话语零碎地随风传入他的耳中。
越柘心绪复杂难言,他竟不知符洮与宁似宸也有交情?误听到的只言片语似乎昭显着他二人私下或许还做过什么交易。
符洮其实也在怕,怕裴今遥小题大做以权谋私,怕科举舞弊再将自己牵扯其中,更怕圣上趁机把他们一同撸个干净。不由心中叫苦,张承平把他推上前真是好处没捞着光顾着给禺东收拾烂摊子了!崇祐元年他还只是一介小官,还在狗苟蝇营意图深远着。
可符洮也选择性地忘记了,若非张承平在他背后他又如何能一路做到礼部尚书,又如何能入内阁。
宁似宸依旧不急不缓,让他别插手其中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只是——他面露疑惑地看向符洮。
“你手下的那些人怎会蠢笨至此,如此醒目的证据还要留存?”
“……”符洮也是头疼不已嘴上却还嘴硬,“这是明堂出了差错才对。”
“半斤八两的蠢货。”
“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符洮现在只想从他这听到能让自己心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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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今遥还不知道另一边有人在虚空索敌,她正一心扑在正经事上紧赶慢赶地审问这新入监牢的犯人。
青袍男子的确有些本事,甫一出手就解决了大理寺颇为头疼的事。当年被点为进士的勋贵之子们如今依旧在京城的各部各卿中担任官职想跑都跑不掉,抓人途中小波折而已总的来说还是极为顺利的。
抓来的人数之多已快要将大理寺的大牢塞满了,待他回来之后,裴今遥带头夸了两句其他人对他也有了好脸色,反叫青袍男子有些浑身不自在。
这些年轻的勋贵之子一唬二吓的就什么都招了,远不及那些朝堂老狐狸。裴今遥准备的法子都无用武之地了,还挺遗憾的。
倒是有件事还挺新奇的,有些考生不仅想榜上有名还想试题答得漂亮,可其本身胸无点墨那还怎么办呢?便只有作弊一道。
裴今遥审完人还从他们手上搜查出不少作弊的巧思器具。吃食衣物里夹带抄写、藏丸于菊的都算小儿科了,就比如她发现了一只墨盒,底部被挖空了细小的孔洞只可以塞进很小的纸张,可墨盒的主人竟就在那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下了数万字!孔洞细微又被皮革盒套遮盖住,的确很难发现。
甚至还有人挟带了一整套极为微缩的《五经全注》,一粒米都能遮挡住七八个字足以说明这书该有多小,多不引人注意。
但凡看过的人无不震惊,大理寺众人更是纷纷表示以往只听过前朝的舞弊手段的传闻,没想到今日居然大开眼界,亲眼见到了!
若说这些勋贵之子们蠢笨,可手段频出心思又巧妙绝伦;若说他们聪慧,可这聪慧全都用错了地方。
抱以不能独自欣赏的态度,裴今遥当即就将审问供词案宗和这些小玩意送到了崇祐帝面前。
崇祐帝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小玩意们的用途,愣是气笑了。等他再看完裴今遥审问后的结果才发现自己气早了……这两日皇宫里上到皇后下到狸奴,皆大气不敢喘一下,圣上身边亲近之人都明白万岁爷这是真动怒了丝毫不掺杂一丝水分。
而崇祐帝动怒的后果也显而易见。
三日后早朝。
裴今遥审问过一遍后,崇祐帝带着锦衣卫也覆审了一遍,所有的一切水落石出无误后,裁断果决。
元年的主考官廖某及八位考官立即午门问斩不必拖到秋后,鉴于某些犯人认罪干脆揭发有功,倒不必殃及九族只将其一支族人流放千里且子孙后代不得科考;其他涉事的利益相关官员也按照罪行将他们斩首或是流放;勋贵子弟的家族也通通贬为庶民,绝了他们的科举路。
路大伴将圣意一字一句地念出,崇祐帝就端坐着视线几乎扫遍每个官员。奉天殿内一片肃穆只余下内侍宣读的声音,听得所有官员无不心惊肉跳,只听这几句话仿佛就已闻见风中带血的凌厉。
这么多的人,午门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可有爱卿有异议?”待路大伴宣读完毕,崇祐帝便问。
数道目光一同看向符洮,符洮站在第二行的最右侧恍如木雕一动不动,实则心中是悲喜交加。悲的是这其中有很多禺东党派的官员,今日过后他们一派已十不存一,再也不成气候了;喜的是这事果真没把自己卷进去,至少他这大宗伯的位置还在……
连符洮都一言不发,其他人自然没人蠢到当场求情,齐声礼道:“圣上英明,臣等并无异议。”
罚完了必然也要说到赏。
崇祐帝将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全都夸了夸,对着裴今遥更是夸了又夸了,言下还有意要将她“暂代右少卿”之位的名头改成“右少卿。”
裴今遥忽而眼皮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极可能超脱她的掌握……毫不迟疑地她直接看向符洮,他今日低调寡言的根本不像他看起来还有几分掩盖不住的喜怒不定,衣袖遮挡下的左手似乎握着什么,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
她想得飞快,摒弃掉这段时间以来的纷乱的事情,闪回过去的记忆,突然!记忆定格在许久之前,赵樾灯笼出现在屋内的那日。
“裴爱卿体恤朕意,不畏强权权贵为这天底下无数的学子们但求公道二字,更为吾破了一桩大案了却了心头大患,朕觉得裴爱卿功不可没,便擢升为正四品的大理寺右少卿,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崇祐帝说完实则心中已拍板了。
“圣上万万不可啊!”礼部左侍郎突然站了出来大呼小叫,随着这人的跳出裴今遥不妙的预感已迫在眉睫。
左侍郎不等圣上不悦地发问,直接扔下一颗平地惊雷!
“裴大人,不——裴今遥此人其实是个女子!她女扮男装混入朝堂可谓是犯下了欺君大罪,实属居心不良谋划深远包藏祸心!老臣恳请圣上速速将她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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