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1年10月13日，全球意识合并开始。
这是一场隐藏在水面下的运动，除了少数知情者和身历其中的人之外，水面之上没有丝毫风浪来临前的预警。
但是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这是一周以来，全球各地发生的几起大规模狂欢运动，统一特征为：参与人员都为流浪汉、无家可归、失业人员等，狂欢后现场到处都是昏迷不醒的人，但又没有发现类似狂欢活动中常见的药物滥用迹象，据各地的目击者称，这些人不愿意明确透露他们在庆祝些什么，但他们口中经常喊着一句口号，通过我的翻译比对，各地的口号都指向同一个关键词——告别现实。”
凌辰科技三楼会议室，师弟被众人围在中间，边说着，边敲击着键盘，来自世界各地、环境迥异、但场面都极度混乱的新闻图片在电脑屏幕上切换着，画面中，人类躯体或零散、或聚集地散落在街头巷尾，这些沉睡者似乎毫不在意自己是否会遭遇危险，最诡异的是，很多人的脸上都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是什么？”许晓隽眼尖地捕捉到什么，指着屏幕一角问。
师弟将图片局部放大，一团灰色的东西夹在两个身体之间的地面上，沉睡的两人各有一只手放在这东西之上，似乎在梦里还在争夺它。
“一个......面具？”师弟瞪着屏幕道。
“差不多！”身后一道声音传来，陆寅手举着什么，从楼梯快步踏上来，走进会议室，“是一个面罩，可以快速释放药剂的面罩。”
许晓隽从他手中接过那只面罩，只见黑色罩体之下，贴近人脸鼻腔的位置，两只小孔连接着两支细小的针管。
许晓隽将面罩举到灯光下，看到其中一支针管中泛着幽蓝色的光晕：“这是......”
“心之密语。”陆寅点头道，“另一支，根据我的推断，是可以快速激发情绪波动的药剂，这两者混合在一起，雾化后，由鼻孔吸入，可以让人快速进入意识世界。”
“这是从哪里弄到的？”许晓隽问。
“黑市。因为工作需要，我会定期收集黑市上流传的生物制药信息，昨天晚上，我得到消息，国内黑市上开始流传一种生物面罩，只要有货，都会被一抢而空，我一听就觉得不对，赶紧从一个线人手上高价弄到了一支。据他说，这款面罩三天前在国内出现，来源神秘，只定向投放在各大城市的黑暗地带，黑市里的制药作坊本来想反向研制，趁机大赚一笔，谁知第二天几个拿到面罩的作坊主都意外暴毙，于是没人再敢研制了。在国外，情况估计也类似。”
“黑暗地带......那尧海市的黑暗地带，是在哪里？”
“城北区，永和路，安宁巷。”
许晓隽顿住，转头去看沙发另一侧的周勉，只见他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永和路安宁巷——这个听上去安宁祥和的地方，在现实中的样子却和它的名字截然相反，充满了贫穷和混乱——它是周勉出生、长大的地方，是不久前才被他抛在身后的栖息之地。
静静等了片刻，周勉保持着沉默，接着，有些刻意地笑着和陈阿抖说起了什么，许晓隽收回视线，放低了音量：“陆寅哥，最近你注意安全，别再往黑市跑了。安宁巷那边我和凌昊找时间去打探一下。”
*
整个白天，三楼回荡着师弟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和苦思冥想的长吁短叹。
终于，在夜幕降临时，他猛地敲了下键盘，站起身，仰天“啊——”地长叹了一声。
“师兄，我尽力了！师嫂带回来的这台初始仪器确实能往那个庞大的虚拟世界里写入代码，但它的版本实在太老旧了，我用尽所有办法，也只能在那个世界的入口处留下一丢丢微小的痕迹！”
“入口？你是说现在有一个统一的入口？”周勉好奇地问，“我上次进入虚拟世界时，直接被扔在了十三年前的夏令营场馆里。”
师弟点点头：“那是因为那时你进入的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意识世界，你潜意识里最在意什么，就出现在什么场景里。而现在，所有人的意识世界都合并了，每个人都会从同一个入口进入，每个人看到的，都会是同一个世界。”
“没错，意识合并后，世界统一了，在这个统一的基础上，成海的下一步计划——统一世界观的植入，以及将他自己打造成这个世界唯一的神——才可能成真。”凌昊在办公桌后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用两根手指按压着睛明穴，低沉道：“我本来想通过观测全球数据并发量来锁定这个组织的据点所在地，毕竟这种级别的合并肯定会带来数据量的指数型增长，但是，他们实在太狡猾了，今天一整天，全球相继有六个地点都出现了同等规模的数据量峰值，很难判断这是对方迷惑眼球的行为还是他们真的将数据分布到了六个地点。”
“嗨！才六个嘛！”陈阿抖来了精神，胳膊搭上周勉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道：“大不了我们一个一个去挖喽！”
话音刚落，房间一角的生命监护仪发出尖锐的滴滴声，在它一旁的床上，蓝心瘦弱的身体开始猛烈抽搐，而病床另一侧，一直保持着稳定绿色底色的意识模拟初始仪器显示屏上，居然开始出现大片模糊的雪花样纹路。
所有人慌乱地从各个角落站起身，围向病床，又眼睁睁看着陆寅刷地一声将隔断帘拉上，从帘子后发出指令：“退开！保持空气流通！”
预警声持续了十多分钟才停歇，又过了几分钟，陆寅轻轻从帘子后走出来，脸色难看地瘫坐在沙发上。
“暂时稳定了，不过，衰竭越来越严重了，她的大脑可能每隔一段时间就陷入昏迷状态，也就是与我们失联的状态。”他抬起头，看向许晓隽，“晓隽，如果你还希望康医生能看到最后的胜利，那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一片凝重的沉默中，师弟深深叹了口气，语调失落地说：“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问问蓝心愿不愿意接受人机交互实验的，她的大脑本可以成为最完美的实验载体......”
“什么意思？”周勉问。
“从主观意愿和生命体征上看，她在现实世界已经没法获得高质量的生存状态了，但是，只要她的大脑还能正常运行，她就能在虚拟世界存活下去，我也可以尝试和她合作，探索更多人机交互的可能性。要知道，人脑本身就是计算精密的仪器，只要有人脑的主观能动性做支撑，我就能摆脱这台老旧仪器的硬件限制，而不是折腾一天却只在入口留下‘到此一游’几个破字。”
“你的意思是，你需要一个健全的大脑来为你做主机，这样，你就可以在虚拟世界里做任何事情了？”周勉边理解边问着，脸上是少有的认真。
“倒也不是任何事情吧，”师弟挠着后脑勺，“现在因为端口的硬件限制，我只能在世界入口处一片不大的范围内写入代码，但未来就不一定了，说不定哪天我就破解了他们的端口呢？”
周勉不再说什么，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他摸索着越过师弟和陈阿抖，走到许晓隽的身旁，扯住她的胳膊。
“许晓隽，我想回安宁巷看看。”
许晓隽一愣，随即放软语调道：“你听到陆寅说的了吧？安宁巷现在是整个尧海的黑色地带，很危险，我不觉得你应该出现在那里。”
抓住许晓隽胳膊的力道一点一点收紧，周勉的嘴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一如每次他坚持己见时的样子。
“我要去。就今晚，就现在。”
*
入夜后的安宁巷宛如一张通往异世界的巨口。
没有路灯，巷口往里两三米便是一团昏暗。虬结在头顶的电线无比杂乱，宛如随时可能掉落的蛛网。脚下，黑色污水蜿蜒出几条爬行的曲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刚进巷子时，许晓隽和凌昊一左一右将周勉夹在中间，但随着道路越来越窄，三人走得越来越捉襟见肘，束手束脚地走了一段后，周勉终于忍不住，挣脱二人的胳膊，快步走在了前面，黑暗中，他像条游刃有余的泥鳅，灵活地游走在自己最熟悉的区域。
走到某一处，他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朝墙上摸了摸，摸到一扇破旧的窗户后，敲了敲玻璃，扬声道：“老樊！”
许晓隽盯着窗户仔细打量了片刻，才回想起来，周勉离开安宁巷的那一晚，有个男人便是从这扇窗户里钻出脑袋问“小瞎子去哪儿”的。
窗户后迟迟没有动静，就在他们以为没人会回应时，“吱呀”一声，窗户从里面打开，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伸了出来，大大的眼睛望着他们，奶声奶气道：“你们找谁？”
周勉脸上露出笑容，在那颗脑袋上摸了几把，问：“樊宝，你爸呢？”
孩子眨了眨眼睛，乖乖道：“我不知道，他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妈妈说，他可能死在外面了。”
周勉的笑容僵在脸上，手又轻柔地在他小脸上摸了摸，接着将他推进去，交代道：“乖，记住啦，下次听到任何动静都别开窗户！”
继续往里走，周勉的脚步没了刚刚的轻盈，嘴里低低念叨着：“老樊以前常来店里按摩，他是干体力活的，腰比我还弯，我还老嘲笑他呢，你说，他不会有事吧？”
许晓隽回答不上来，跟在他身后沉默走着。
“肯定不会有事的......”他于是自问自答着，摸着墙面拐过巷角，下一刻，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整个人脸朝下摔了出去。
“周勉！”许晓隽冲上前，拉起周勉，一阵腐臭味从地上那团东西上散发出来，直冲脑门，让她差点干呕出来。
凌昊伸出只胳膊，将他们两人隔在身后，自己蹲下身去，仔细查看了几秒后，沉声道：“是一具尸体，死了估计有几天了。”
周勉脸色僵硬：“不会是老樊吧？”
“看年纪挺大的，不像是刚刚那孩子的父亲。”
许晓隽从凌昊肩头伸出脑袋，凝目看了地上的身体几眼，脱口道：“是他！第一次来找你时在门口跟我和何觅闲聊的那个老人！”
周勉脸上的克制彻底崩裂，难以置信：“何大爷？他怎么会死在这里？就算他死了，尸体怎么会在这里放到发臭也没人管！”
许晓隽再次沉默着说不出话来——白天从陆寅口中得知安宁巷是尧海的黑色地带，晚上亲眼所见才知，“黑色地带”这四个字远不足以概括它的沉重，从进入巷口到现在，空气仿佛完全凝滞了，整个空间弥漫着腐烂和绝望的气息——这里明明地处尧海，却又仿佛和外面那个繁华喧闹的尧海市毫无关联。
周勉突然转身，朝着更深处跑去，许晓隽和凌昊连忙跟上，只见远远地，周勉跌跌撞撞在一个熟悉的地点停下。
——熟悉，此刻却已陌生。
按摩店的落地玻璃被完全砸碎，玻璃碎渣从店内一直撒到路边，原本立在店门口的简易招牌支离破碎地歪倒在地，里面插着电的灯泡忽明忽暗，在它闪烁的间隙里，店内混乱不堪的场景宛如从地狱缝隙中透出的邪恶画卷。
“许晓隽，你看到了什么？”周勉仿佛从凝重的沉默中嗅到了什么，声音微微颤抖着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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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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