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亚希尔的手腕处，细小的动作间，一团黑色的东西若隐若现，那似乎是某种标记——我在小女孩与阿娜特手腕处见过类似的符号。
没等我看清，阿娜特就打断了我散发的思绪，她接过我手里的碗，往里瞥了一眼，另外一只手带着我往身后的砖块上坐下，随后从旁边铺满杂物的地盘上艰难抽出了一个小木凳。
她把凳子递给亚希尔后，又从杂物堆里薅出一个大的、黑漆脱落的长筒。
阿娜特小心翼翼地扶着筒身，盛了小半碗水递给我，“花叶菜的梗很苦，散散味吧。”
水的颜色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的多，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浑浊。
我闭眼，仰头一口闷下。
口感依旧。
屋内逼仄，放回长筒后，阿娜特只得斜靠在砖堆旁边的木箱。
我正打算挪出一点位置给阿娜特时，她伸手轻柔触碰着我的肩，制止了我。
阿娜特眨了眨眼睛，“苏希，不用，砖块上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挤不下两个人的。”
我犹豫着，没再动作。
若不是我十分确定阿娜特是个普通人，不然我都怀疑她拥有魔法一样，总能够看穿我的想法。
要是我也有这样的能力就好了。
时间就在这寻常的谈话里悄然流逝。
亚希尔是个内敛的孩子，她不怎么发言，只是偶尔的，她会在阿娜特为我介绍周遭环境时，轻声细语地补充一两句。
“离帐篷再过去三公里的地方，是莱赫，现在那里也不能去。”她用微微红肿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像是被烫着一般立马移开视线，声音愈发轻微。
“那里的屋子也被损毁了，大人们说可能会有第二批陨石坠落，不准我们去。”
亚希尔埋下头，我看见她抖动着手指，紧紧揪住衣服的下摆，那里的开叉处被皱巴拧成一小团。
“亚希尔。”阿娜特呼唤一声，侧身抱住她，手心顺着红发来回安抚，“别怕，会没事的。”
亚希尔整个人像是陷在阿娜特的怀里一般。
她还在不停地颤抖。
我掐着指尖，有些茫然。
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下来，阿娜特才和我解释道：“莱赫曾是亚希尔的家，她的父母在那场陨石中，永远留在了那里。”
有什么东西在这瞬间击中了我，我想到了四溢直上的浓烟，震天的轰鸣，阿娜特瑟缩的肩膀，废墟里哭泣的妇女，那个提着桶小女孩儿 ，帐篷林里疲惫的人们……
所有的一切都被联系起来。
“这里很久以前就被陨石轰炸过了，人也走光了。”
“没事的。别怕，苏希，我们会没事的。”
“你的家乡一定是个美丽安全的地方吧。”
“真好。”
“那就是她哭泣的原因。”
……
阿娜特的话语一一在我脑海里闪过，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陨石意味着什么。
它不经意间路过我的世界，没等我反应过来，便毫不留情地击碎我的天真和傲慢。
口腔内的苦涩愈发明显，花叶菜梗的味道始终没能散去。
“……对不起。”我向阿娜特为我之前的那番话道歉。
我看着亚希尔仍在抖动的手指，沉默下来。
亚希尔没有待多久，她抹了抹眼睫，起身向我们道别。
临走时，我从包里翻出两份甜点，一份塞在了阿娜特的手里，一份递给了她。
亚希尔还泛着水光的眼睛一下子有神起来，她看了一眼阿娜特。
阿娜特却紧紧盯着我，似乎有些讶然，我望着她浅褐色的圆瞳，点点头。
伊莱阿姨做的酥塔吃起来香甜可脆，飘乎乎的，有种幸福的味道。
我希望她们也能够品尝到这份快乐。
哪怕这点快乐无比短暂。
阿娜特垂下头来，指尖不由自主地往内一缩，她感受着掌心难能可贵的柔软与温暖，复又抬起眼眸，柔声笑道：“谢谢你，苏希。”
亚希尔的反应则要夸张许多，羞涩、慌乱的同时，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开心。
最终，她红着眼睛撞上我的视线后，十分认真地道谢。
这回反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
天暗得很快，在黑暗彻底触碰到地面尽头时，阿娜特妈妈递给我了一小块烤蔬菜面饼（大概是叫这个名字，我猜测，因为真的很苦）。
这是今晚的晚餐。
饼的味道比之前的面粉饼更为苦涩古怪，里面不仅和了难吃的花叶菜，还多了种奇怪的、很难吞咽的颗粒物，存在感十足。
看着阿娜特她们习以为常的吃相，我苦着脸囫囵咽下分到的小块面渣饼，愈发怀念妈妈做的奶油蘑菇汤。
我已经好久没吃过了，等冒险结束，一定要大吃特吃。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醇香脆弹的奶油蘑菇，我不争气地咬了一口饼，咀嚼着苦涩的味道，默默吞咽。
幻想与现实的缓慢碰撞里，月亮悄悄挪至头顶时，烛台才被点燃，轻轻摇晃着昏黄的光晕。
蜡烛的光亮对比灯光还是太微弱，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我起身告辞，打算离开，回到原先的“房屋”。
虽然只走过一次，但我已经把路记得大差不差，只在经过废墟时小心点就成。
独自回去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阿娜特妈妈在我有所行动时就抓住了我的手：“苏希，太晚了，那路你不熟悉，不安全，还是留下来吧。”
掌心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我吓了一跳，我扭过头，看着阿娜特妈妈那如出一辙，浅褐色温柔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入睡的问题。
阿娜特家的帐篷内部空间过于狭窄，实在挪不出能够躺下三个人的地盘，不，别说三个人，两个人都够呛。
我对她们睡在哪里产生了点微末的困惑。
但这点疑惑很快就有了朴实无华的答案——睡在帐篷外面。
帐篷外面的空间倒是宽敞许多，容纳我们几个人绰绰有余。
阿娜特手脚迅速利落，以干草为垫，上面搭着一片长布，放上被子，勉强能够睡下三位女性的床位便铺好了。
那被子虽然大却只有薄薄一层，不是很暖和的样子。
看着帐篷布帘上来回走动的瘦长身影，我不免有些担忧。
现在天气不算寒冷，躺着入夜没那么难捱。
但风雪弥漫，寒气入骨的冬天又该怎么办呢？
在我魔法运用不熟练的儿童时期，曾短暂的体验过冬季的寒凉，那种冷风刺骨的感觉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可是阿娜特她们既没有魔法，也没有温暖的房间，又该如何度过呢？
我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下略显硌人的床褥以及两旁单薄的体温，悄悄用魔法提高了自己身体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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