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的排练厅,四面环镜,将人影切割成无数碎片。江漓站在中央,剧本攥在手里,指尖用力到泛白。今天的戏份,是她的角色在经历背叛后,一段情绪爆发的独白。
导演坐在监视器后,苏晚则抱着手臂,靠在远处的把杆上,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江漓的四肢百骸。
“Action!”
灯光打在她脸上,灼热。江漓开口,念着台词,声音是模仿了许久的、属于“林夙”的温软调子。她努力回忆着标本室里那些影像资料里的神态,试图将那种“不在乎的慵懒”嵌入角色。
“停一下。”导演皱了皱眉,“江漓,情绪不对。你演的这个人,她此刻是愤怒,是绝望,不是轻飘飘的难过。你的眼神太干净了,不够有力量。”
江漓的心往下沉。她下意识地看向苏晚。
苏晚走了过来,对导演微微颔首:“我来跟她说说。”
她站到江漓面前,声音不高,带着排练厅里特有的回声:“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她遇到这种事,不会歇斯底里。她的愤怒是向内收的,眼神会冷,语速会慢,但每一个字都有重量。”
她又开始用“她”来指代那个完美的范本。
江漓看着苏晚冷静剖析的样子,看着她一张一合的、涂抹着豆沙色唇膏的嘴唇,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标本室里那些冰冷的物品,闪过苏晚抓住她手腕时那偏执疯狂的眼神,闪过发布会上那些记者了然又怜悯的目光……
一股压抑了太久、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辨认的情绪,猛地冲上了头顶。
凭什么?
凭什么她江漓,要活成另一个人的影子?连愤怒和绝望,都要按照别人的方式来表达?
“再来一次!”导演喊道。
灯光再次亮起。
江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她没有去看苏晚,也没有去回想任何关于林夙的影像。她只是想着自己——想着被迫签下契约的屈辱,想着被改造身体发肤的无力,想着在那个标本室里令人窒息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刻意的温软或模仿的慵懒,而是沉静的,底下却翻涌着近乎毁灭性的暗流。她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血丝。
不是林夙的方式。这是她江漓的愤怒。
“……你以为,剥掉我的皮,抽掉我的骨,把我塞进一个漂亮的、合身的模子里……”她念着台词,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虚空,落在某个无形的枷锁上,“……我就真的成了她吗?”
排练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她带着颤音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在回荡。
“你看清楚,”她往前走了一步,不是剧本要求的走位,而是逼向那无形的束缚,“这具身体里住着的,从来都不是温顺的幽灵……”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决绝:
“——是一个宁愿碎裂,也他妈不想再当复制品的灵魂!”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她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粗粝的真实。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镜子里映出她剧烈喘息的身影,眼眶通红,里面燃烧着一种陌生的、灼人的光。
导演张着嘴,忘了喊卡。
靠在把杆上的苏晚,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几乎陌生的江漓,看着她眼中那簇挣脱了所有模仿痕迹的、野性而痛苦的火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收缩。
那不是林夙。
那是江漓。
是一个完全超出了她预设的、鲜活而强大的灵魂。
苏晚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陷进掌心。她一直试图打磨掉的、属于江漓本身的那些“毛刺”,在此刻,竟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的美感。
江漓喘着气,从那种忘我的情绪里缓缓抽离。她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苏晚。
两人的目光在冰冷的镜面中相遇。
江漓的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痛苦和反抗。
而苏晚的眼底,第一次,清晰映出的不再是林夙的幻影。
只有江漓。
那个被她亲手禁锢,却又在她亲手打造的牢笼里,发出了碎裂之声的江漓。
苏晚喉咙发紧,竟一时失语。
排练厅里,落针可闻。唯有窗外城市的喧嚣,隔着厚重的玻璃,闷闷地传来。
像是一曲沉闷的、为旧日亡灵送葬的挽歌。
又像一声微弱的、为新生命鼓动的初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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