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抬眼看向肖肃。
她不问他怎么看出来的,只是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竟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他拿扇子挡住脸,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被我看穿了,恼羞成怒?”
云袖叹了一口气,“你不说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看向依旧飘着小雪的院子,“我的心情当然也很重要。”
只是和纪家、纪景相比,有时候也可以舍弃罢了。
肖肃不会明白,纪家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是遇见沈风那一年。
她逃跑失败后被管妈妈关了一天,饿了一天,母亲悄悄来给她送吃的,顺便拆穿了她的意图。
她只好求母亲,帮她离开这里。她不奢求跟着母亲去大官家当什么千金大小姐,她只想好好活着。
母亲答应了。
她离开怡红楼前,为她做了最后一件事。
母亲假托是那官人的意思,说是不敢放任她在外边惹祸,要将她一同接去,送去乡下教养,愿意花大价钱帮她赎身。
管妈妈不敢得罪,只能放人。
“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自求多福吧。”
她恢复自由身,却也无处可去,更没有什么钱。
她孤零零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
看见沈风时,她正盯着摊子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咽口水,一着急,她闪身进了隔壁的店铺。
她看着沈风从自己眼前经过。
他正同几个同僚一起走着聊着,身上还穿着官袍,几人意气风发,十分招人。
她看着人走远才敢走出去。
一出门,便看见四方楼门口的招工告示。
当时的四方楼,靠着好名声和街坊邻居的支持,不好不坏地经营着。
云袖早有听说,四方楼的纪老太爷是个心善的人,时常救济有需要的人。每每官府有救灾募捐的行动,四方楼的名头一定会排在告示板前排。
当时她便想,也许这就是她的出路。
如果能留下,她也可以学习经商之道,习得一个生存的本事,拥有新的面貌。
但是没人会雇佣一个从青楼出来的小丫头。
她便给自己编了一个商户之女的身份,谎称一家人在来盛京的途中遭遇土匪,她与父母走散,想在城中寻个稳定的地方等父母来找。
怕被拒绝,她还夸耀自己,自小耳濡目染擅长经营,留在四方楼一定能够有所帮助。
当时纪爷爷的反应她如今还记得。
他慈爱地笑着,睿智的眼神看到她的心底。
就在她以为会被拒绝的时候,纪爷爷答应她留下。
他将她留在四方楼,给她安置在后院,和纪景做姐弟。
刚开始她还以为,纪爷爷真的是被她的“经商能力”打动,后来才知道,纪爷爷一眼便知道她在撒谎。
只是他没有揭穿她。
纪爷爷将她带在身边,亲自培养,教她真正的经营之道,让她从一个只会耍小聪明的伙计,一步步成长为四方楼的掌柜。
如今四方楼生意蒸蒸日上,诚然里面有她的钻心经营,但是归根究底,是纪爷爷打了一个稳固的地基。
她只是担了一个名头,这四方楼终归姓纪。
“纪爷爷临终前告诉我,他在钱庄为我存了一笔钱。”
不是嫁妆,而是一笔她存身的钱财,一笔足够保障她后半生的银子。
“他说,将来阿景若对我这个姐姐不好,或者我想离开,便拿着钱去过自己的生活。”
纪爷爷将整个纪家托付给她,却也给了她选择另外一种生活的权利。
云袖时常感慨,她虽出身不光彩,但是离开怡红楼后却很幸运,遇上那么多好人。
纪爷爷,纪景,芒种、李叔、肖肃,还有……沈风。
这些人的存在,一直在弥补她内心的卑怯和不安。
她相信,若是纪爷爷还在世,遇见杜家的事情,也不会袖手旁观。
肖肃沉默不语。
他没见过她口中的纪老太爷,但是他知晓,她极为敬重此人,想必她的行事作风受他影响颇深。
他自与云袖相识,她便围着纪景转,不然就是为着这不属于她的四方楼不着日夜,似乎她的人生,都只为他们而活。
他想笑她愚蠢,张张嘴却笑不出来。
也是,若非如此愚蠢,当初又怎么会被他骗!
他撇撇嘴,“那小子要是敢对你不好,你直接当甩手掌柜,这破酒楼让他自己经营,看他能撑多久。”
云袖笑笑,没搭理他这孩子气的话,“所以你真的不回去?”
“不回去,说不回去就不回去,芒种,去给我收拾房间,我要住下!”
芒种看了云袖一眼,见她点头,才转到隔壁,将清风苑的客房收拾齐整,烧了炭盆。
这一晚,所有人都睡得香甜。
除了沈风。
他无眠一整晚,一个人在冷冰冰的书房呆了一夜,一大早又被皇帝叫进宫,出宫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大理寺,提审平安镖局的负责人,杜英英的父亲。
只是他刚开个头,魏冲便来报,云袖和芒种正提着大包小包在大理寺门口等候着。
沈风脚步回转就要往外走,陡然又停下,最终还是没有出去见人,只是让魏冲亲自带人去见杜英英。
这是云袖第二次来大理寺。
上一次来,她是作为被关押在里面的那个。
她当时可没那么好的运气,刚入牢狱便先被鞭笞十下,吃了个下马威,差点把命丢在这里。
如今看着牢中全须全尾的杜英英,她这来回奔波也不算白走。
“杜姑娘。”云袖见杜英英靠着墙壁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她唤了一声。
杜英英霍地睁开了眼,一双眼睛布满红血丝,面容十分憔悴。
“云掌柜?”
她见到云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昨日能在大理寺门口见一面,已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没想到……
她看向她手上的包袱食盒,眼尾染上红色。
云袖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看向魏冲,“可以进去吗?”
“……”
魏冲没说话,只是接过狱卒手中的钥匙,亲自把门打开,然后背过身守在门口。
云袖也不在意,和芒种走进牢房。
她打开手中的包裹,将里面新买的衣裳抖开,抬手帮杜英英穿在外面。
她借着穿衣服的动作,凑到杜英英耳边小声说道,“没做的事情千万不能认罪,不管谁来威胁都不要认。还有,可以相信沈风。”
说完,她撤回身子,帮她理了理衣襟,“时间有限,买的都是现成的衣裳,不那么好看,但胜在保暖。”
“为……麻烦云掌柜了。”杜英英本想问为什么,看了门口的守卫一眼,咽下心中的疑惑,只是道了声谢。
云袖指着另外一个包裹,“那是给你父亲和哥哥的,待会我会拿给他们。还有一点吃的,如今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杜英英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谢谢。”
如今她能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太轻了。
如果他们还能出去,自有报答的机会。
若他们真的要背着这莫须有的罪名死去,那多说两句又有何意义?
云袖并没有在牢中多待。
她厌恶这个地方,哪怕只是在牢狱外边,踩在大理寺的青石砖上,都让她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她送完东西,交代完最重要的事情,便匆匆离开。
只是人还没踏出大理寺的门槛,就被魏冲拦下。
“云……云掌柜,我家将军正在审问当事人,要不您等等他?”
若是他家将军出来后看不到人,又得暗自神伤一阵。
又伤身又耽误事,不好不好。
云袖站定,看着魏冲,直言道,“他打算告诉我案件的进展?”
魏冲挠头,“这可能不太行。”
此事事关重大,让人探视已经是网开一面,他家将军再怎么色令智昏,也不至于这么昏。
“那就没必要了。”说完,云袖头也不回地踏出大理寺这个晦气的地方。
沈风审讯完快步出来时,便只看到魏冲一个人站在门口驻足远望,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走了?”
魏冲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点头。
沈风心中高高吊起的期盼重重摔在地上,倏而又自我安慰。
也好,这地方,她肯定不喜欢。
魏冲见他神色没有多少不对劲,心下也松了一口气,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将军,刚刚府中来报,户部尚书陈良同在家里等您。”
沈风眉头一皱,这个关键时刻,户部尚书找他?为了案子来的?
魏冲补充道,“说是来给您赔礼道歉来的。”
说到这,魏冲八卦的眼神瞬间点亮,“我打听了下,陈尚书的孙女之前在清心观说您坏话,与云掌柜起了冲突,陈尚书此次是特地来给您赔罪来的。”
说着,魏冲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不得不说,云掌柜真的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据说,那天云掌柜几句话就把陈家架到火上铐,那架势那语气,感觉陈家若不来给您赔罪,他家的儿子就得被陛下送去北境大营和寒风作伴了。我听说,第二天陛下就把陈尚书叫进宫斥责了一顿,可惜了,我们刚好出城办事没看着……”
沈风闻言,唇角一勾。
她能言善辩,心思婉转,他早就领教过了。
他垂下眼眸,心中一股暖意荡漾开。
哪怕生他的气,怪他怨他,她还是会站在他身边。
以前他总想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唾弃他,抛弃他的时候,她却能始终如一相信他。
后来,理由也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这样一个人,他绝对不会放手。
至于陈尚书……
他家几个孙子在朝中担任着不起眼的文职,没听过什么欺男霸女的消息,但在任上也没干过几件事。
这种世家子弟,若是送去边境,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回府。”
云袖既然给他送了这份厚礼,他也不能浪费这个好机会。
正好,军饷之事,他还得好好和陈尚书聊一聊。
这一聊,便到了晚上。
沈风将亲自将陈良同送出将军府,看着陈良同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眼神晦暗不明。
他明显知道有人在对军饷下手,却咬死不承认,明哲保身,真是只老狐狸……
忽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拐角处传来,打断他的思绪。
一队人马穿过长乐街,脚步匆匆,引起一阵骚动。
沈风拧眉,“魏冲,去看看。”
魏冲领命而去,不一会也神色慌张跑回来,压低着声音急切说道,“出事了!云掌柜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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