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听到贺雪石的名字，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之后，孟喈就发起了低烧。杀人不眨眼的公司法专选，她到底缺席了一节。万幸她素日里好学生的形象深入人心，任课教授在看完她字词恳切的邮件后，只是大手一挥，嘱咐她好好休息。
然而孟喈的病却痊愈得很慢。
她是早产儿，自幼体弱多病。别的孩子**个月就能跑能跳，她一直到两岁多一点才学会了走路。生病好的也比旁人慢上许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感冒，她发烧咳嗽反复了一周，再出现在院办里的时候，脸色仍是十分苍白憔悴。
见她这幅模样，夏琳不由吓了一大跳，关切道：“去校医院拿药了没？”
孟喈被头痛和嗓子痛一并折磨着，思维似乎也变得有些迟缓，只能机械地做出点头的动作。
“你这样子下午还能来帮忙布置会场吗？还是算了，我和其他几个人去就行。”夏琳虽然脾气有些急躁，但确实很是照顾她。
孟喈的责任心很强，忍着痛楚吞咽了一下：“我觉得还行，有什么事吗？”
她这一病错过了学院的许多重磅新闻，夏琳倒也不以为意，当下兴致勃勃地同她八卦起一则近日燕大校园里甚嚣尘上的流言。
坊间传言，北京城里某叫得上名号的公子哥在纽约留学三个月后因街头飙车险些锒铛入狱，只好缴纳二十五万美金的保证金匆忙回国——并即将入学燕大的国际班。
孟喈沉默片刻，不予置评。人们总在接受着人人生而平等的教育和人人生而不平等的事实。这一点，她在十二岁时就已经体会到。
但她仍不免好奇：“国际班的事和我们院有什么关系？”
夏琳轻晒：“一看你就烧傻了！燕大的门儿哪是那么好进的？他家给法学院捐了好大一笔奖学金呢。哦对了，今天来参加授牌仪式的人你一定认识，贺雪石，就是上次送你回学校的那个人。”
说完，不动声色地盯着孟喈的眼睛。大都会像海妖，靠吸食年轻女孩的血肉维持自己的光鲜亮丽。北京城是个声色犬马的花花世界，多少年轻女孩儿初来乍到就一头栽进了后海的不夜天和国金的奢侈品店，之后再没能挣扎出来。
可孟喈看上去和她们都不同。她总是很安静。安静地承认自己有些窘迫的家境，安静地做好勤工俭学的工作，安静地听着其他女同学讨论名牌鞋包，安静地拒绝其他男孩热烈的邀约，像一朵淡然的百合花，盈盈地开在北京的沙尘里。
她语气淡然地同夏琳解释起那日的奇遇。
“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儿，说起来和写小说似的，”夏琳听了，不由打趣道，“贺雪石帅吗？”
一向乖巧文静的孟喈却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羞红了脸，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挺帅的。”
夏琳心头一动，收敛了笑意，肃色道：“帅也不能当饭吃。听师姐一句劝，贺雪石这样的男的，不是什么好货。”
孟喈笑了笑，恭贺夏琳拿到了哥**学院的offer。
夏琳笑得矜持，摆手道，保不了研才出国罢了。然而眼里的自得之色展露尽致。
燕大毕竟是一所国际化的高校，最优秀的人，很少会留在国内。
夏琳又问她的打算。
孟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有点头疼：“和车老师聊了聊，又觉得实习也挺重要的。暑假大概会去找个律所实习吧。”
燕**学院卧虎藏龙，能考进来的学生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然而每个人的出路如何，却不是学校能够兜底的了。
同样是在校学生，同门中已经有靠自己炒股赚到第一个1000万的小老板，而孟喈却还对律所和企业了解仅限于纸面。
“不着急，你还小呢，”夏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又玩笑道，“三四节没课，赶紧回去眯会儿，下午两点过来凯原楼的报告厅，给你一个看贺雪石的机会。”
*
怀着几分对未来的困惑，孟喈慢慢地走回了宿舍。
她这届的法学院女生分到的宿舍楼偏老旧，踩在楼梯间的台阶上的时候，仿佛能听到天花板的抖动。
周遭一片昏暗，孟喈又想起了那个磅礴的雨天。那场连绵的雨，似乎一直下到今日，还在她的病体里残存。
贺，雪，石。她在心里念这个名字。
网络上关于这个名字的信息只有寥寥的只言片语，更多的是让人遐想无限的“不可说”。
她能搜到的关于他的唯一一篇完整的报道，是尚在幼年的他被抱着参加他的祖父的葬礼，作为那位老人唯一的嫡孙。
百科上他的简介只有堪称简洁，甚至苍白的几句话，一笔带过了他卓越的学历，煊赫的事业，以至于她翻遍了互联网，还不知道他年岁几何。一如他沉沉如海天的眼睛，谁也探不到底。
所以才格外让人好奇。
她生于小康之家，年少遭逢巨变，生平得到最多的评价便是“乖巧”和“懂事”。直至遇见了贺雪石，忽然也渴望轰轰烈烈一回。
——这些，都是后来的事了。
孟喈补眠到中午，起来换了身衣服，将要锁宿舍门的时候，听到一记尖声呼喊。苏皙然一个箭步上前，揽住她的脖子，亲昵地道：“喈喈，我的宝贝，晚上回来记得给我带份农园的木桶饭，爱你！”
说完，也不管孟喈答应没，径直推了门，上床呼呼睡去。
空气中还残留着酒精和香水混杂的气味，不用猜也知道苏皙然这是又泡了一晚上的酒吧。苏皙然新交往了一个外校的小开男友，对方平生没有别的爱好，只爱泡吧、唱K和跳舞。苏皙然因此没少荒废学业。同宿舍的卢媛媛隔三差五就嘲讽她上燕大是为了钓凯子来的。
孟喈不爱给人当妈，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将苏皙然的请求记下，匆匆向凯原楼走去。
捐献仪式设在新装修的贵宾厅，前来报道的媒体济济一堂，长枪短炮，开足马力，渲染出了一种盛大繁华的错觉。
只是孟喈总觉得这里油漆的味道很重。
内场的红牌和茶水早已备好，夏琳见了她，伸手把她拉到一旁，朝她比了个手势：“捐了这个数。”
孟喈不免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难怪今天何院和马院能出现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们学院的一二把手互不对付，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抬起头，却看见那位据说参与了中国证券市场的设计与建立，主持过国际银行的全球整合，一贯目无下尘的副院长朝她和夏琳瞟来一眼，不由收敛了笑容。
副院长在和贺雪石说话。
贵宾厅的落地窗装了广幅的彩色玻璃，宝石一般华丽的切割面映出贺雪石模糊但英挺的轮廓。他今日似乎身体有些不适，频频用拳头轻抵自己的下颌，微微咳嗽。
正看得入神的时候，却被难缠的副院长点了名。
“那个谁——”副院长梭巡一圈，指着她，施号发令道：“你带贺先生去吸烟室一趟。”
被点到的孟喈敛了诧异，装点上微笑，几步上前。却没有立即带着贺雪石去吸烟室，而是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对面前人道：“贺先生，吸烟对身体不好。您要是咳嗽的话，就更不应该吸烟了。”
一众人都变了脸色，贺雪石兴趣盎然地盯着她：“无妨，算命的都说我不是长寿之相，日子自然怎么畅快怎么过。”
叶慈信佛，孟喈自幼对命数之说也颇为敬畏，乍然间见他混不吝地将生死置之度外，生平第一次不知应当如何作答，稀里糊涂间已将人带到了吸烟室。
那人两指之间夹一卷插了沉香烟针的纸烟，立在窗边吞云吐雾。
孟喈站在门口，犹豫片刻，忽道：“其实……命理是很复杂的，有时念力大于业力，还是看人想要怎么过。”
那人听了，转过身来打量着她，唇边泛起一点笑：“小黄雀，我们又见面了。”
孟喈涨红了脸。
那日在车上，贺雪石看过她的学生证后，玩笑道她的名字十分奇怪。孟喈自然不服，便班门弄斧地背了一段《诗经》里的《葛覃》，那是童年时父亲常读给她听的，也是她名字的出处。
怎知贺雪石强于断章取义，只笑道：“哦，原来是一只小黄雀。”
“对了，”贺雪石忽然站住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孟喈差点儿绊了一个踉跄，“你上次送我的盐水鸭很好吃。”
孟喈笑了笑：“您喜欢的话，我可以让家里人邮寄过来。”
不料贺雪石答：“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再喜欢的东西尝试一次其实也就够了。”
“那您该戒烟了。”冷不防的，听孟喈道。
贺雪石一愣，旋即大笑起来。细看才发觉，他笑时眼角有轻微的纹路，看来也不那么年轻了。
仪式结束后，孟喈帮着后勤人员收拾桌子，一个自称是贺雪石的秘书的年轻男人匆匆入内，递给了她一个暗香萦绕的美丽纸袋。
上面带着大大的logo，孟喈还没来得及辨认，一旁同行的女孩就惊呼道：“哇，巴宝莉。”
贺雪石的秘书道：“孟小姐，上次乘车，您把围巾落在车上了，这是贺先生送您的新围巾。”
收藏的小可爱贺叔叔一人送一条巴宝莉的围巾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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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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