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斜对角的茶楼内，二楼临窗一茶客抚须笑道：“真是没想到啊，原本不过就是想来歇歇脚，竟让我们还看了这一出好戏。”
坐他对面的却正是谢衡，他脸上略显尴尬：“世伯，真是不好意思，我也不曾料到……”
“哎，这与你无关。”这位被他唤作世伯的人笑道，“是我一时兴起，才叫在此歇脚的。只不过，”他的视线飘向还在店门口与人寒暄的叶莲笙身上，“小小女子，当众竟能如此不惧，说的话也是条理清晰，实在难得。”
不知为何，谢衡听了这话，却是心生不悦。他略略皱起了眉：“身为女子，如此抛头露面，还与人当街争执，实在有违闺训。”
一旁与他年纪相仿的另一男子笑道：“阿衡，几年不见，我怎么觉得你越发老学究了起来？她是商户人家的女儿，自然比不得官家千金，王孙贵女，娇养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群闹事，她能不动兵戈便平息，可见胆量与才识。”
“世兄？”谢衡真是纳闷了，怎么一个他，一个郑不屈，都对叶莲笙这般赞不绝口呢？郑不屈也就罢了，他与叶莲笙是老熟人了；可这位世兄，这才见她第一面啊，甚至连话都没说上。
他世伯笑问：“方才我听她言语间提及官司，贤侄可知是什么？”
“哦，是这么回事儿。”谢衡便将昨晚他与父亲闲谈得知的说了一回——想来他爹娘当时还觉得奇怪呢，往常用过晚饭，他便回屋去温书，如今竟也会打听些官府案件了，可真是桩奇闻。
他世伯听了点头道：“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倒也不假，好好的衣料，怎么会叫人身上长红疹子呢？我倒是要去瞧瞧。”
那位世兄也笑道：“这下可好了，这可真是撞上我爹的拿手事了。”
原来谢衡的这位世伯，原属京师织造局，这次出京，却是扶母亲灵柩回乡安葬并丁忧，路过蓉州，恰好他与谢衡父亲是旧相识，所以停船特来拜会。谢衡本就是来接他的，结果路上就碰见叶家的事。
谢衡一想，他这位世兄说得倒不错，有他父亲在，此案只怕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他又看一眼叶家店铺门口，叶莲笙才笑盈盈送走一位女客。他不禁心道：这牙尖嘴利的小女子，敢情运气还不错。
处理好店中之事，叶莲笙坐上马车，不多时便行至苏家的鸿福酒楼。
金掌柜将其引进二楼雅间，店小二送进酒菜来，金掌柜便领着人出去，只留叶莲笙和丫鬟锦心在里头。
只听吱呀一声响，墙上原本充当装饰作用的挂画被推向一旁，从里头钻出一个人来——原来这雅间与隔壁是相通的，若非苏家至亲好友，旁人是不知的。
“今日倒是多谢你演这一出了。”叶莲笙向来人微微一笑。
原来他正是先前在叶家制衣坊前带头闹事的男子。
他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只向叶莲笙弯腰拱手道：“不敢当，别说是耿家对我有恩，便是只要能让那姓徐的吃亏，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叶莲笙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今天也是多谢你了，特地从乡下赶过来。至于能不能够叫姓徐的吃亏，眼下还不好说，你先安心回去。”又问，“饭菜都装好了？”
男子答道：“都装好了，多谢叶大小姐。”
他又从挂画处出去。
这时叶莲笙听得门外传来苏香玉的声音：“莲笙姐姐都到了？”
有伙计答道：“回大小姐的话，已经在里面了。”
雅间的门被人推开，苏香玉进来，啧啧道：“我可都听说了，今个你可真是威风极了。”
叶莲笙笑着请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酒：“那也要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呀。”
“这都不是事儿。”苏香玉摆摆手，“只是我很好奇，你明知今天会有人来闹事，怎么还要自己带头找人来闹呢？就不怕那些人脑子一热，真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叶莲笙抿嘴一笑：“就是因为怕，所以才要找人带头的。”
“我不明白。”
叶莲笙放下酒壶：“你想啊，只拿我们自己来说，平时遇着事儿，是不是都想找个人商量？有什么需要出头的，也多希望别人先去，自己跟在后头摇旗呐喊？”
苏香玉仔细思索了一回：“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所以呀，”叶莲笙端起酒杯，“与其让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来了，倒不如我们先选一个人去，那么一切就尽在我们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哦——”苏香玉似懂非懂地点头，她也端起酒杯来，与叶莲笙的碰了一下，“可是你就不怕来的人里有更会闹腾的？今天那伙人中，肯定也有徐家派来搅混水的。”
叶莲笙笑得意味深长：“我选的兵，自然不会是弱者。”
苏香玉又点了头，同叶莲笙一道，将杯中的酒喝干：“只是我着实没有料到，怎么还牵扯出徐家人来？他们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叶莲笙冷笑：“那位徐公公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的尾巴可不就要翘起来了？
以前倒也说过，想要与我家婆一同开店，却被拒绝，自然是怀恨在心的。如今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扒出了这么个远房亲戚来，闹这么一出，无非就是要坏我叶家的名声，他好趁机分一杯羹。
如今既已知晓他们的动机，那么也就好准备了。我只希望这位新来的太守老爷能是个清官，还我叶家一个公道。”
“放心吧，一定会的。”苏香玉安慰道，又觉着不对劲，“可是，徐家找人演那么一出，你也找人演，若是被太守老爷知道了，岂不是欺官？”
叶莲笙早料到这点了，她笑道：“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我要因此被罚，那他徐家更跑不了，否则那不就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们只能吃个哑巴亏。他们徐家能做初一，那也就别怪我叶家做十五了。”
“怪不得，我说你忙得没空见我们呢，原来这短短时间内竟还想了做了这么些事。”苏香玉笑道。
叶莲笙又端起酒杯，与她的一碰：“这才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苏香玉叹了口气：“眼下就等着太守老爷升堂了。”
虽说做了准备，可叶莲笙心里依旧焦灼。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只求尽快吧。”她家婆年纪大了，府衙牢房那种地方，着实不是能久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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