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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羽帔

昆仑山这一遭,不少弟子回到仙门后都生了病。不过,大多是天界威压所致,发几场热,服几日药,也就好了。

唯有陆明,自从回了秋月门便昏迷不醒。

花离闻讯,千里迢迢赶来探望。

“我与秋月门众长老遍试诸法,仍不见好转。”

慕容周亲守床前,剑灵百草在身后转来转去,协助他煎药——

“如今局势正紧,外面到处都是**观的人。陆大人好端端来我秋月门,却神志全无地回去,此事传入曲卿华耳中,恐他借机大做文章。仙师若肯再宽些日子,在下定能找出病灶所在,对症下药。”

“少主的医术是全临鸢最好的,”花离点头,“我自然信得过。”

“仙师,在下还有一事相告。”

慕容周忽然郑重朝他一揖。花离会意,斥退左右随从:

“少主请讲。”

“那日在昆仑画魇中,我遇到了陆大人。”慕容周低声道,“不过,幻境里的陆大人头顶鹿角,角上生花,倒像是妖族。”

花离暗惊。

“不知仙师对此作何看法?”

“妖族若是假扮作人,混迹临鸢多年而不露一丝破绽,恐怕并非易事。”

思忖过后,他决定还是先对慕容周隐瞒:

“我与陆远兮算得上自幼相识。他若真是妖族,我也该早有察觉。”

慕容周放下手中紧攥的一把车前草,像是松了口气:

“看来……是我多虑了。近日益阳城内总有鬼童子摄魂的传闻,惹得人心惶惶。”

“鬼童子?”

花离抬眸。

“仙师来益阳的道上,竟未听闻?”

慕容周略有些惊讶:

“近日秋月门的问诊病案中,失魂症的数量愈发多了,每隔几日便添一人,甚至连药修中都出现了这种情况。”

“这与鬼童子有何干系?”花离追问。

“失魂症并非瘟疫,不会传染,外在多表现为气虚体弱,重者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慕容周分析道——

“可这些失魂病人,却都如陆大人这样彻底昏睡,病程也只有短短几日。几日后,有极少数人会突然转醒,恢复如常;大多数则脉息全无,躯体也在一瞬间腐烂溶解,就好似被传闻中鬼童子驭使的魇蝶蚀过,血肉消弭,只余白骨。”

“这种病人,最初是从何时出现的?”

“去昆仑求取剑灵之前。”

“少主认为,远兮的症疾亦是在此?”

“不,陆大人已昏迷了近半月。”慕容周摇头,“而那些失魂病人,往往活不过七日。”

花离半晌不语,神色凝重。

“仙师可要留在益阳调查此事?”

“不……我回王城。”

临近晦日,正是念奴娇每月毒发的日子,即便心急查案,花离也不敢再作逗留。

“此案便交给秋月门受理,若有进展,立即传讯给我。 ”

“仙师,我虽为秋月门少主,却从未接触过委托案查之事,恐怕……难堪重任。”慕容周连声推辞。

“叮!”

话音未落,一道翠光飞来,原本在炉前守火的剑灵突然自行入鞘,嗡嗡作响。

“百草?”慕容周不解,轻声呵斥。

“少主。自轻者,人必轻之。”

花离摘下床头悬挂的百草剑,交由他手中:

“一派之首,最忌妄自菲薄。连百草都懂得的道理,少主不能不懂。”

顾千朋在暮色中赶往朝凤门。

他从昆仑山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凤凰门主报喜。孰料却被告知,门主正在洞庭一代查案,未言归期。

无奈之下,他只好寄希望于缘分。一有机会,就来朝凤门前转悠。

值守的鸳鸯见他这撞破南墙的势头,不忍闭门送客,便留他在门主常居的内室喝茶。

今日,似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抵达朝凤门时,阶前洒扫的鸳鸯正翘首四顾,一看到他,便迎上来。

“公子真走运。门主方才回来不久,我正要去寻你呢!”

顾千朋闻言,几乎是一路奔进了前堂。

“吱呀——”

内室的门没有合严,被他带进的风掀开了一条缝,暖光流泻。

顾千朋不敢贸然闯入,抬手在门上叩了叩。

无人应答。

内室烛火摇曳,依稀传来一两声隐忍克制的喘息。

“门主?”

他不禁疑惑,贴近了门缝去听。

喘息声更甚,伴随着瓷器碎裂的声响。

“别进来……”他听见门主在低声哀求。

顾千朋破门而入:

“放肆!何人对门主不轨——”

却见凤凰门主一人倒在地上,旁侧碎裂了一只瓷碗,滚烫的药汁四处流溢。

顾千朋踢开碎瓷,扶起他:

“门主!可有受伤?”

凤凰门主别过脸,无力地推拒:

“不要看……快走……”

顾千朋这才发现,门主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透,每一寸因**而泛红的肌肤都犹如雾里看花,诱人迷醉。

他不敢造次,慌忙移开目光:

“门主,我、我先送你去休息。”

凤凰门主软倒在他肩上,声音与呼吸都是湿润的:

“药……给我……”

“好,好。我去拿。”

顾千朋来到几案旁,案头有只瓦罐,下面压着一张药方。

“莲心、薄荷、黄芩——?”

他拿起药方查看,一行读下来不禁皱眉:“莲芯已是性凉,怎能再加薄荷和黄芩?”

又读了一行,更是诡异。

“青叶、连翘、金银花、蒲公英?”

这究竟是什么药?入方的尽是些寒凉至极的药材不说,还要以灵力调和,冰镇服用。

而且,这张药方的字迹,不知为何竟与师尊的有九分相似……

瓦罐里还有半罐药,周围的桌面居然结了霜。

顾千朋提着瓦罐来到床前。

凤凰门主蜷作一团,发丝如乌云散在枕上。

顾千朋扶起他喂药,几次下来,喂进去的还不如泼在褥上的多。

“门主,冒犯了。”

瓦罐里余药所剩无几,顾千朋心一横,仰头全灌入自己口中,俯身吻下去——

冰冷苦涩的吻,呛得门主直咳嗽。

顾千朋红了眼眶。

平生第一次亲吻自己心爱的人,竟是以这样荒唐的方式。

顾千朋将他安置在床榻里,正要起身,衣襟却被扯住了。

半透眼纱之下,门主的眸光缠绵悱恻。

即便看不真切,顾千朋胸口也热起来,伸手抚上他的脸侧。

门主扣住他的腕,拖倒了他。

顾千朋一惊,伸手撑住床沿。

门主的唇瓣近在咫尺,只要稍稍俯身便能衔住。

犹豫不决时,唇上传来柔软湿润的触感——

凤凰门主竟主动吻了他。

他还未及反应,嘴唇已经被堵住,只好沉默着沉沦。

沉沦如火,沉默是金,金遇了火,便化作流淌的爱和炽热的欲。

本能地探了舌尖过去,换来更加激烈的回应,喘息交缠,彼我不分。

顾千朋心擂如鼓,眼前天倾地转,竟有些晕眩。

不知何时,凤凰门主已经剥去衣衫,正在动手解眼纱,洁白无瑕的纱绸绕在指间。

顾千朋一怔,制止了他。

“门主,门主……我喜欢你。”

他揽了门主在怀中,将扯散的眼纱重新系好,打结:

“所以,在你还没有接受我之前,我不能趁人之危。”

门主逐渐被药力支配,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顾千朋吹熄蜡烛,卧在一旁守夜。

彻夜无眠。

翌日清早,花离被凉风催醒。

好冷……已经入秋了吗?

半梦半醒地睁眼,发现自己半个肩头正晾在被褥外。他叹了口气,向下寻找滑落的寝衣,触到的却是未着片缕的光滑肌肤。

花离大惊,一把揭开被子——

“……”

可怜的梦蝶仙师,在床边坐了整整一盏茶,也没记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呼……早啊,公子。”

外面传来鸳鸯的声音:

“公子是被留下过夜了吧?门主性子清冷,很少有能和他闲窗夜话的人。”

门主?朝凤门?

花离慌忙向自己脸上摸去。

万幸,眼纱还好好地戴着,没有暴露身份之忧。

惊魂尚未定,又闻那位“公子”开口道:

“鸳鸯大人取笑。门主昨日舟车劳顿,精神不佳,我便多留了些时辰照顾。谁知一不留神,竟是天明了。”

花离如遭雷劫,面色惨白。

听这声音,不是千儿又能是谁!

顾千朋与鸳鸯道了早安,径直朝内室走来。

花离扯过被褥,手忙脚乱地裹在身上,被他推门撞个正着。

“门主,你醒啦。”顾千朋有些诧异,“可是好些?”

“陛下来做什么?”明知故问道。

“我买了甜粥点心。”顾千朋将手里的食盒码在案头,“门主记得吃。”

“在下冒犯君王,已是罪该万死。”

花离倚着床沿,兴致缺缺:

“陛下仁慈,知臣不胜酒力,不赐毒酒,倒是赏了一碗断头粥。感激不尽。”

“门主,说什么呢。”顾千朋急道,“粥是我在凤鸣大街买的,没有毒。况且昨夜之事……真要论冒犯,也是我冒犯了你才对。”

花离:“……”

顾千朋委屈:“只是喂药而已,门主干嘛这幅神情?”

你小子。

花离又羞又恼,却不好顶着凤凰门主的身份发作。半晌,咬牙道:

“我要沐浴了,劳烦陛下移驾。”

顾千朋赖着不走:

“我已经烧好了水,还有皂角熏香和换洗衣物,都在暖阁备下了。”

花离无言以对,硬着头皮走进暖阁。

暖阁与内室只有一道屏风之隔,勉强算是个偏室。顾千朋到底是少年心性,立在屏外听水响,便忍不住浮想联翩。

“陛下夜半登门,想必是有要事相告。”门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游,“还请屈尊一叙。”

顾千朋连忙正襟,郑重道:

“门主,我已取得剑灵,特来报喜。”

“陛下好风采。可有为剑灵赐名?”

“有。”顾千朋颔首,眼前浮现出画魇幻境最后那漫天烟花,“它名流火。”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花离轻声道,“陛下这是在思念旧日?”

顾千朋苦笑:“旧日多温宜,可人总要向前。”

沉默了一阵,水声与雾气染潮了衣尾。

顾千朋捺不住性子,见门主不再言语,便追问道:

“门主,剑灵既得,我是否也能按之前所约,正式入朝凤门?”

“否。”

“啊?为什么?”

“我百鸟朝凤门,养的是陛下的死侍。身行险地,出生入死,为的就是安定四方,保陛下周全。”

花离沐浴毕,羽衣冠带,拨帘站定:

“奈何陛下却自告奋勇来蹈火,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如此,朝凤门倒成了懒汉闲人逍遥之所,还是早日散了的好。”

“门主又食言。”顾千朋委屈道,“上次在门阶上,明明答应了我的。”

“有这等事?”花离头痛不已,“我怎么不记得。”

“侍君而三心二意者,不忠不义。”顾千朋盯着他,眸色幽深,“门主该当何罪?”

门主诧异抬眼,欲辩无言,只好俯首道:

“在下疏漏,听凭发落。”

少年闻之莞尔:

“罚你革职一日。今日之内,不得阻拦我入朝凤门。”

“陛下怎可滥用王权?”

“谁让门主偏心在先。”顾千朋撒娇耍赖,“事关‘陛下’,你便记得。关乎我,便不记得。”

“罢了。”花离拿他没办法,“陛下随我来。”

两人从内室来到正堂的屏墙前。花离转动机关,墙面訇然中开,里面居然嵌着一个暗格,崭新的眼纱叠放有序。

花离拣了条出来,铺在大堂的梅花台上,又取一杆水烟管,烧热,熨帖素纱。

烟雾缭绕中,隐息符的符文逐渐显现。

花离用烟管挑起眼纱,递至顾千朋面前:

“接好了。”

顾千朋忙用两手去捧,眼纱与掌心接触的瞬间,一只白鸟骤然显形。

“这是什么?鸽子?白雁?”

他还没瞧出,白鸟的羽毛便渐渐地黑了,黑如墨染。

毋庸置疑,是乌鸦。

顾千朋满脸写着沮丧:

“怎么会是乌鸦呢?”

花离擎着水烟管,淡淡道:

“陛下是庙堂白鸟,本不该趟这浊水。不如将眼纱还我罢。”

顾千朋却不肯,直直盯着纱上乌鸦,神色愈发凝重。

“我非白鸟。”他反驳,“不入尘世,不为人君。”

花离讶然。

见他不再言语,少年系上眼纱,抱拳行礼:

“百鸟朝凤门乌鸦,参见门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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