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六的同学聚会，你真不去啊？班长特意把外地的都叫回来了。”
谢忱手里的酒杯顿了顿，泡沫顺着杯壁缓缓流下。
“不去。”他抬眸，眼底带点倦意，“都没什么联系了，去了也没话聊。”
“怎么没联系？”贺栎挑了挑眉，给自己的杯子续上酒，“韩硕他们几个都来，上次宁北回来后，咱们都快小半年没聚过了。”
“而且，说不定能碰见……”说到这，他忽然收了声，端起杯子抿了口，话头转得自然。
“你这阵子公司不是忙吗？难得周末有空，去放松放松。”
谢忱没接话，只是静静坐着。
贺栎的话像一阵风飘过，他却提不起兴趣接，心里只漫开些散淡的念头。
毕业散伙饭他没去，这几年同学群里更是难得冒泡。
八年过去，彼此的生活早就岔开了方向。
清沂这么大，贺栎是他唯一愿意坐下来喝两杯的人。
对方还在絮絮说着聚会的细节，谢忱却慢慢失了神。
他无意识地抬眼望向窗外，目光突然顿住。
雪下得密了，把街景晕得有些模糊。唯有街灯透得实在，在雪夜里洇开一片温暖的光晕。
光线下，路边立着一道人影。
黑伞低斜着，遮去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半截清秀的侧脸。
谢忱呼吸猛地一滞，一股凉气顺着脊背往上爬。
贺栎的声音已经听不真切，眼里只剩雪地里那团一动不动的影子。
怎么会这么像？
手里的杯子“当”地磕在桌上，清脆的声响让他回神。
贺栎抬头：“怎么了？”
谢忱没应声，喉咙动了动，几乎是凭着本能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往门口走。
推开门的瞬间，寒风裹着雪沫扑在脸上，冻得他鼻尖发酸。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他却走得格外艰难，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雪落在发间，转瞬化成水珠，顺着耳尖往下滑，凉得人发颤。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又急促。
那道身影似乎要走了，伞柄动了动，正转身朝着街角的方向。
“许林鹿！”
谢忱的声音在风里打了个颤，有点哑，还有点不受控制的抖。
他自己都没料到会叫出声。
这两个字在喉咙里焐了太久，早被压在心底最沉的地方，一出口就带着化不开的涩味。
那人猛地顿住脚步，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过了几秒，才缓缓地、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转过身来。
伞沿慢慢抬起，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四目相对的刹那，谢忱听见自己的心跳，响得快要炸开。
“真的是你。”
他声音很轻，裹在风里，落在两人之间的雪幕中。
-
取行李的区域很静，传送带慢悠悠转着。
许林鹿站在围栏外，盯着那只黑色的行李箱，直到托运标签晃到眼前，才弯腰拎起。
箱底的残雪蹭在地上，留了几串湿痕，没一会儿就被暖风烘淡了。
走出到达口时，外面正下着小雪。
许林鹿刚拿出手机准备看时间，屏幕就先亮了起来，是唐钰的视频电话。
“鹿鹿！你到啦？”电话那头的唐钰一脸歉意，背景是明亮的办公室。“真对不起啊，我这边临时有个紧急项目，实在抽不开身，说好去接你的，结果……”
“没事。”许林鹿笑了笑，“我又不是不认路，你先忙你的，别耽误了工作。”
“那怎么行！”唐钰急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傅诗尧应该已经到机场了，他说在出口等你。”
“傅诗尧？”许林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们俩还真是……”
“哎呀，这不是怕你一个人不方便嘛！”唐钰嬉皮笑脸地说，“傅大律师今天正好不忙，就让他代劳啦。你到出口就能看见他，他穿了件灰色大衣，很好认的。”
“行吧。”许林鹿无奈地摇摇头，和唐钰又聊了几句近况，才挂了电话。
她收起手机，抬眼望去，就看见不远处的光线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傅诗尧。
他穿着一身灰色羊绒大衣，身形挺拔。没戴帽子，黑色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显得干净又精神。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傅诗尧也看了过来。镜片后的双眸一软，浮起浅淡的笑意。
“路上还好吗？”他迎上来，自然地接过箱子，“落雪比预报早，飞机没受影响吧？”
“嗯，准点到的。”许林鹿点头，目光扫过他冻红的耳尖，“等很久了？”
“没多久。”谭诗尧语气松快：“路上结了薄冰，不敢开快。”
大厅的人声被玻璃门隔在身后，只剩风雪掠过檐角的声音。
谭诗尧侧头看许林鹿，见她有些出神，缓声问：“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许林鹿的眼神有些黯淡。
桐临的日子刚顺了节奏，要不是征收部门找过来告知拆迁，她大概还会在那边待很久。
毕竟这地方总勾着些不好的回忆，和父亲又早没了往来，回来只会徒增烦忧。
沉默半晌，她才开口：“不确定，先把房子的事彻底了了。”
“我爸那边……之前电话里没说通，这次回来总得当面谈清楚。”
谭诗尧听着，没多追问，只轻轻“嗯”了一声，脚步也跟着慢了些，适配她的节奏。
他和许林鹿是大学同学，两人都是清沂人。
毕业后谭诗尧回了清沂，许林鹿则留在桐临，这几年联系一直没断，她家的事自然也知道些。
许林鹿的母亲走得早，父亲再娶，唯一亲近的人只有奶奶。老人家去世后，许林鹿和家里的关系愈发疏远，八年来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上周去老城区看过，居委会说下月初开始登记，时间还算赶。”
谭诗尧语气没起伏，却把事说得分明：“需要的材料都替你整理了，基本列了个清单，回头发过去，省得你再跑一趟。”
“麻烦你了。”许林鹿抬眸，眼里掠过真切的谢意。从在桐临说要回来，对方就没让自己操过心。
“跟我客气什么。”谭诗尧笑了笑，拉着箱子的手往她那边偏了偏，替她挡了些斜飘的雪。
“先上车，风大。明天咱们对着材料捋一遍，不清楚的再问拆迁办。”
车子在老小区门口停下时，雪已经小了些，路灯映着积雪香樟枝，落在斑驳围墙上。
谭诗尧熄了火，指了指里头：“这小区年头久了，没电梯，你住三楼还不算高，走的时候当心点。”
许林鹿看向窗外，砖红色的楼体有些褪色，单元门口的春联还留着残角，是旧年的痕迹。
这里是谭诗尧帮着临时找的，自己没打算长住，能有个干净的地方落脚就够，况且手头不算宽裕，这样的老小区租金也实惠。
“今天谢谢你了，还让你绕这么远。”许林鹿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拿后备箱的行李。
“和我客气什么。”谭诗尧先一步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拎到路边，又从包里翻出钥匙递过去，“我明天律所有点事，晚点过来接你，到时候再一起商量。”
许林鹿接过钥匙，点头应下：“好，明天见。”
看着谭诗尧的车汇入夜色，许林鹿才拉着箱子走进单元楼。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来，墙壁干净，没有乱贴的小广告，台阶上也没积灰。
屋子不算大，一室一厅，家具都是旧的，但擦得干净。许林鹿把行李箱放在玄关，没急着收拾，先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
外面的雪停了，风打在玻璃上，沙沙地响。
她靠着窗框，忽然就定住了神。
楼下路灯旁的雪地上，恍惚映出个熟悉的影子。
穿着蓝白校服，背着双肩包，微微仰头望着三楼的方向，像从前无数个傍晚那样。
“许林鹿。”
那身影太真切。
她下意识凑近，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玻璃，幻象却倏地散了，只剩空荡的雪地和落下来的雪粒。
许林鹿收回目光，眼神慢慢暗下来，抬手把窗帘重新拉严。
浅黄的灯光裹住屋子，却没驱散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只是一个相似的雪夜、一处熟悉的街角，就能让她想起那个人。
一个陪过她从前，却再也找不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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