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落下的瞬间,许林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下去。
她蜷缩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玄关处的声控灯灭了,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被雪过滤过的惨白天光。
八年了。
她以为时间早该磨平一切,以为那些汹涌的爱意和不甘,早已在无数个独自舔舐伤口的深夜里,沉淀成了无关紧要的过往。
可刚才,在谢忱看向她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眼底的光,和十八岁那年一模一样。干净、澄澈,带着毫不掩饰的专注和执拗。
那束光,轻易就刺穿了她用多年时间筑起的堤坝。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画面,如同无声的默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放映。
她甚至不敢再看他第二眼,怕再多看一秒,就会忍不住说出那句憋了八年的话:
我好想你。
可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冲动任性的少女,而他,或许也早已放下了过去。
更何况,她当年离开的苦衷,又能对他说吗?
-
谢忱推开门,一股裹挟着雪意的寒气涌进室内,瞬间被暖气消融。
他脱下肩头落着碎雪的黑大衣,随手搭在真皮衣架上,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分仓促。
客厅只开了盏琉璃色的落地灯,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光影。
他没去开主灯,径直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被雪覆盖的城市夜景。
刚才在街头那点转瞬即逝的沉郁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
傅诗尧?
谢忱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他拿出手机,在一个备注为“李薇”的名字上停顿了两秒,随即点开对话框。
谢忱:好久不见,李薇。
消息发出后,他转身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没过多久,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李薇:谢忱?!天呐,真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突然联系我了?
谢忱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一行看似随意的回复。
谢忱:没什么大事。班长在群里说要组织同学聚会,让我帮忙问问大家的时间,看周末有空没。
李薇:同学聚会?我知道我知道!班长昨天就在群里说了!我当然有空!必须去啊!
谢忱看着屏幕,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仿佛在认真思考同学聚会的名单。
谢忱:那挺好。我刚看了一下,好像有几个同学来不了了。
李薇:是吗?谁啊?我看看群里……
谢忱抓住时机,将话题引向目标。
谢忱:我还没仔细看,好像……许林鹿也没动静?毕业后就没她消息了,这次聚会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李薇:她啊?我联系过,不过她没怎么回我。
谢忱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的雪景,消化着这个信息。
他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先表示理解。
谢忱:这样啊,可能她不太喜欢热闹。
李薇:谁知道呢!我感觉她一直都这样,以前就冷冰冰的,装得跟谁都欠她钱似的,真不知道你以前怎么会……
李薇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谢忱对这些抱怨毫无兴趣,他只想得到有用的信息。
他顺着李薇的话,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谢忱:你联系她的时候,她有说过现在在做什么吗?
李薇:做什么?没说啊……哦,对了!我好像听别人提过一嘴,说她好像进了一家设计公司。
谢忱:设计公司?
谢忱微微颔首,随即抛出第二个问题。
谢忱:那她住在哪个区?班长要是真联系不上,说不定还得麻烦你帮忙跑一趟。
李薇:我只知道她住在城东那边,具体在哪儿就不清楚了。
城东。设计公司。
谢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没有再追问更具体的信息,那样会显得目的性太强。
他甚至懒得去分析李薇的心理。这种女人,他见得太多了。对方越是冷淡,她的好奇心和征服欲就越重。
许林鹿那副拒人千里的样子,对李薇来说,反倒是最好的诱饵。
至于李薇刚才那些含沙射影的抱怨,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李薇不过是个能帮他找到许林鹿的工具人而已。她的情绪、她的看法,都无关紧要。
他现在只需要轻轻推一把。
谢忱:嗯,班长那边正愁联系不上她。其实,我这次找她也有点私事,希望她能来。
谢忱: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再帮着问问她的意思。
谢忱:最好能请她务必过来一趟,就当是帮我个忙。
李薇看到“帮我个忙”这几个字,眼睛瞬间亮了。这可是谢忱第一次主动求她办事!
她立刻回复: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微信她!我一定让她来!
果然,一点就着,而且比预想中更急切。
谢忱:好,那就麻烦你了。
结束对话,谢忱将手机扔回台面,仰头喝了一口威士忌。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暖意。
他走到书房,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映出他沉静的面容。他在搜索栏里输入“清沂设计公司”,很快跳出来一连串结果。
结合许林鹿当年的专业和风格,他迅速筛选,最终锁定了两家最有可能的公司。
他打开其中一家公司的官网,浏览着近期的项目,目光越来越深邃。
谢忱拿起手机,拨通了某个电话。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边传来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谢总。”
“是我。”谢忱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帮我查一个人,许林鹿。”
“她前段时间刚回清沂,应该在一家设计公司工作,住在城东。”
“我要她的详细资料,包括但不限于现任职公司、具体职位、家庭住址、联系方式,以及她这八年来的主要经历。”
电话那头的助理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应:“好的谢总,我马上安排,预计半小时内给您答复。”
“嗯。”谢忱应了一声,没再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漫天飞雪,手中把玩着那杯威士忌。
许林鹿。
八年了。
这场游戏,该重新开始了。
而这一次,规则由我来定。
-
“抱歉,我这周末没时间。”
许林鹿挂断电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拒绝一份无关紧要的推销。
她随手将手机放在刚整理好的茶几上,拿起抹布继续擦拭落满灰尘的书架。
客厅里,唐钰正跪在地板上,费力地吸着沙发底下的灰尘。听见好友的话,她直起身。
“又谁啊?”她随口问了一句,一边捶着自己的腰,“这都打扫快俩小时了,你歇会儿呗,我可快累死了。”
“李薇。”许林鹿头也没抬,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聚会的事,问我去不去。”
“她还真是锲而不舍啊!”唐钰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不屑,“上次在微信上问你,被你怼回去了,现在又打电话?她怎么就这么热衷于当这个中间人。”
“不就是个同学聚会吗,搞得跟什么大事一样。不去就不去,她还能绑着你去不成?”
许林鹿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擦拭着书架上的书脊。
唐钰看着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又叹了口气:“我说你也是,不就是个同学聚会吗?去露个脸,不想待了就走,多大点事儿。你至于这么抗拒吗?”
“我知道你本来就不爱热闹,可也别把自己完全关起来呀,多出去走走,跟老朋友聊聊天,对心情也好。”
许林鹿的动作依旧没停。
唐钰盯着她看了几秒,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嗤笑一声:“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是抗拒聚会,你是怕见着谢忱,对不对?”
许林鹿和唐钰是高中美术社的老搭档,异班好友。
一个爱说爱笑,一个沉稳内敛。
看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偏偏能在彼此身上找到共鸣。
许林鹿和谢忱那段轰轰烈烈又无疾而终的感情,唐钰是最全程的见证者。
她比谁都清楚谢忱在许林鹿心里的分量,也比谁都明白当年那场分别对许林鹿的打击有多大。
许林鹿顿了顿,随即又恢复正常。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当初那事儿,又不是你的错。”
“别跟自己过不去…”
“我没跟自己过不去。”许林鹿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干涩。
“只是觉得没必要。大家都不是当年的人了,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就没必要了?”唐钰反驳道,“你以为你躲着就没事了?我还不知道你?这些年你嘴上不说,心里就真的能放下?”
许林鹿沉默了。
“李薇不是说了吗?”唐钰看着她紧绷的侧脸,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谢忱也会来。”
许林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擦书的动作慢了半拍。
唐钰见状,知道这句话起作用了,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他。你这八年躲着他,不就是怕旧情复燃吗?”
“但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啊!这次同学聚会就是个机会,你去看看他,看看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也许心里那点念想就断了呢?”
“我跟你说,我最近总刷到咱们高中同学的朋友圈,个个都晒娃晒车的,我特别好奇谢忱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许林鹿皱了皱眉。她最不擅长拒绝朋友的请求,尤其是这种带着人情绑架的。
“而且……”唐钰又补了一句,声音放得更软,“你就不想亲眼看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身边有没有人吗?”
这话精准地刺中了许林鹿最不愿承认的那点不甘。
她确实想知道,八年了,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放下了。
唐钰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列举着去参加聚会的好处,从“联络感情”说到“拓展人脉”。
许林鹿听着,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打断了她:
“行了行了,你这么热衷于替别人操心终身大事,怎么不见你给自己找一个?”
唐钰正说得兴起,被这么一问,脸上的表情瞬间有些不自然。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就掩饰过去,抿了抿唇,故作轻松地说:
“我急什么呀,缘分这东西,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我一个人过得也挺好。”
“倒是你,”她话锋一转,又把焦点拉回到许林鹿身上,语气带着关切。
“我更担心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也许这次同学聚会,就是你的桃花劫……啊不,桃花运呢?”
许林鹿看着唐钰那副“为你操碎了心”的样子,略感滑稽。
她知道唐钰是真心为她好,只是这种关心有时候确实让人招架不住。
唐钰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说动了她,继续趁热打铁:
“去看看吧,就当是为了我,去确认一下那个谢忱到底值不值得你惦记这么多年,行不行?”
许林鹿看着好友认真的眼神,内心那点被刻意压制下去的不甘,又开始悄悄冒头。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唐钰都快放弃了。
最终,她轻轻放下了手里的抹布,声音低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行,我去。”
唐钰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答应,随即脸上爆发出灿烂的笑容: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
“就当是……给过去一个交代吧。”她低声说。
这句话,像是说给唐钰听,又像是在为自己找一个不得不去的托词。
有些事情,确实该当面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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