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京城的秋日，天高云淡。
鸿胪寺和礼部忙得脚不沾地，四方馆的撷芳苑早已收拾停当，处处透着天朝大国的体面与精细。
尚食局备下的蜜饯果子花样繁多，光是山楂糕就做了玫瑰、桂花、原味三种。
南枝站在御书房外的廊下，听着小太监絮絮叨叨地汇报尚食局的准备，心思却有些飘。
贴身伺候的日子久了，陛下批阅奏折时微蹙的眉峰、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节奏，都成了他解读圣意的小小密码。
他正琢磨着待会儿进去要不要提醒陛下用些润喉的梨汤，殿内就传来了沈阙池惯常的清冷声音：
“南枝。”
“臣在。”南枝立刻收敛心神，推门而入。
沈阙池正站在巨大的舆图前，背对着门口，身姿挺拔如松。
听到南枝进来的动静，他并未回头，只淡淡道：“南蛮使团，快到了。”
南枝心头微动，应道：“是，鸿胪寺已在城外十里亭设好迎迓仪仗。”
“嗯。”沈阙池这才缓缓转过身，日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更显得那双眼眸深不见底。
他目光落在南枝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道：“随朕去承光殿。”
“臣遵旨。”南枝垂首，习惯性地落后半步，跟在沈阙池身后。
除了最开始见南枝跟在沈阙池身边的时候，还会有人议论几句，到现在，似乎这已经成了某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前殿早已按规制布置妥当。
御座高悬，金碧辉煌，文武百官分列两旁而坐，殿内侍立的宫人屏息凝神，气氛肃穆庄重。
沈阙池步履沉稳地踏上丹陛，端坐于御座之上，帝王威仪无需刻意彰显，便已笼罩了整个大殿。
南枝则悄无声息地侍立在御座侧后方半步的阴影里，微微避着人，靠着柱子，目光低垂，落在沈阙池袍角下那片金砖地上。
礼官高唱：“宣，南疆使臣及明珠公主殿下觐见——！”
殿门处光影晃动，一行人缓步而入。
为首的是几位身着南蛮特色锦袍、神情庄重的使臣，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位明珠公主。
使臣们跪下行礼，声音洪亮：“南疆使臣，携明珠公主阿月娜，拜见大衍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寿无疆！愿大衍国运昌隆，永世太平！”
阿月娜也依着路上临时抱佛脚学来的中原礼仪，有模有样地屈膝行礼。
南枝能感觉到身旁御座上的沈阙池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响起：“免礼。使臣与公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赐座。”
“谢陛下！”使臣和阿月娜齐声道谢。
内侍陆续搬来锦凳，使臣们挨个坐下，开始有条不紊地陈奏此行目的、转达南蛮王的敬意、呈上礼单。
那位明珠公主被安排到了一处略微靠前的位置。
南枝侧着脸，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就感觉到一道极其大胆、毫不掩饰的视线却直直地落在他身上，带着灼热的好奇和……某种惊艳？
那视线太有存在感，南枝想忽略都难。
他忍不住飞快地撩起眼皮瞥了一眼。
正对上明珠公主阿月娜那双乌溜溜、亮得惊人的大眼睛。
她身着一袭南蛮特有的、色彩浓烈如霞光的锦缎长裙，裙摆绣着展翅的孔雀与繁复的藤蔓图腾，行走间环佩叮咚，流光溢彩。
乌黑的长发编成精致的发辫，缀着细小的金铃和彩色宝石，额前垂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璎珞，更衬得那张小脸明媚生动。
此刻，她微微歪着头，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南枝。
看到南枝看她了，阿月娜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对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露出一排细白的牙齿。
南枝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这公主什么眼神？看他做什么？
阿月娜在踏入这宏大得让她有些晕眩的宫殿时，确实感到了几分紧张。
但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御座侧后方那个身影时，所有的紧张都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个中原男子！
他穿着深青色的常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雪原上的青松，墨发束在脑后，露出清晰冷峻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沉静而专注。
与龙椅上那位精致如画的帝王不同，他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收敛了锋芒，却藏不住那股内蕴的力量感和……一种说不出的、让人心安的踏实感。
阿月娜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南疆最烈的阳光狠狠撞了一下，咚咚咚跳得飞快。
她见过各个部落里最勇猛的勇士，也见过各个部落里最俊美的男子，可眼前这个人却让她完全移不开眼。
完蛋了父王，女儿真的找到心上人了。
她身边的侍女阿雅也看呆了，忍不住小声在她耳边惊叹：“公主！快看！那位就是大衍的皇帝陛下吗？坐在上面的……长得可真好看啊！像雪山上的神祇一样尊贵！”
阿月娜这才把目光勉强从南枝身上拔开，顺着阿雅的话，飞快地瞥了一眼御座之上端坐的年轻帝王。
沈阙池身着玄色龙袍，头戴玉旒冠冕，面容俊美无俦，整个人透着一种清冷疏离、高高在上的气质，就像雪山之巅最纯净的冰，美则美矣，却感觉……好远，好冷。
阿月娜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目光，小嘴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凑到阿雅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南蛮语飞快地说：
“上面那个是很好看啦……但是，阿雅你看他后面那个！那个穿深青色衣服的男子！那个才更好看！像……像我们那里最强大的头狼、最烈的酒！比神祇有生气多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发现宝藏般的喜悦，眼睛亮得惊人，再次偷偷地、大胆地看向南枝。
沈阙池端坐御座之上，将殿下的情形尽收眼底。
南蛮使臣的恭谨行礼，南蛮王的祝词，都在他意料之中。
他的目光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南蛮小公主初入殿时的好奇张望，以及……她目光落点那极其突兀且长久的偏移——那方向，分明是他身后侧那个位置。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站在那里的是谁。
沈阙池就看着那个穿着花蝴蝶一样衣裳的小丫头，一进殿，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就像黏在了南枝身上。
甚至当她的侍女低声提醒她看皇帝时，她也只是敷衍地瞥了一眼，就立刻又把目光粘了回去。
那小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兴奋，隔着这么远，沈阙池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股极其微妙的不悦，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沈阙池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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