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赶到树林深处的时候,歹徒已经逃窜,杨氏正抱着姜然嚎啕大哭,姜然蜷缩着身子,仿若一只虾子,潘氏打眼瞧去,发现姜然的衣衫已有大半被撕开,白生生的肌肤红痕交错,刺得人眼睛发疼。
出了这档子事儿,姜家二娘子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潘氏喉咙一紧,眉头不由颦到一起,她每年都在别苑举办宴会,现下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是东道主,决不能凭白让人家的姐儿被污。
潘氏也顾不上安抚杨氏母女,她疾步走到林外,对外面的妇人们道:“实在对不住,怪我疏于防范,野兽冲进紫薇林,冲撞了贵人。”
“大家先到前院的清凉台吃一盏茶,待家丁把野兽驱逐出去了,我再请各位进内赏花。”
在座都是人精,适才那撕破布帛的声音尚在耳边回荡,再想到杨氏急匆匆冲到林内的声音,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怕那姜家二小姐不是在屋内小憩,而是……
都怪她不安分,她若是安安生生跟着母亲游园,又怎么会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颇为同情的安慰她:“世子夫人,咱们是明事理的人,适才也都瞧见了,姜太太待您没有半分母亲该有的宽和温情。
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都决计不会把您和姜家太太、姜家二小姐联系到一起。您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就是了。”
一家子姐妹同气连枝,若是有一个失了贞洁,旁人也会连带着轻视旁的姐妹。妇人们这番话说的委婉,却是在告诉姜姝,并不会因着紫薇林里的事轻视她。
一切都在姜姝的预料之中,她心里畅快,面上却做担忧状:“也不知道二妹妹现下如何了,出了这样的事,她以后可怎么…… 哎,她以后可还怎么做人?”
她说完话以后,旁人又是一通安慰,司徒太太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好孩子,我们都知道你心善,你快些去看看你妹妹罢,到底是一家子人,你若去的晚了,事后怕是又要被你嫡母责怪。”
姜姝顺势点了点头,似有些不放心,她犹豫了半晌,回过身来,恭恭敬敬向众人行了个礼,叮嘱道:“今日是我二妹妹运道差,这才遭遇野兽侵袭,还望各位长辈能为她正名。
只要她名声无损,晚辈以后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各位。”
她说的情真意切,众人不免又是一阵唏嘘:“世子夫人心底善良,不仅不与嫡母和姊妹计较,还以德报怨,说是高洁端方都不为过。
也难怪她能高嫁到信阳侯府,人在做天在看,便是老天都眷顾有德之人。”
姜姝连连摇头:“我和然姐儿是亲姐妹,血浓于水,我合该迁顾她的。”
说的太多就过犹不及了,姜姝不再多言,做出焦急的情状,急匆匆进入紫薇林。
潘氏让女使把宾客引到前院,复又唤来侍卫,压低声音吩咐:“赶紧把别苑围了,便是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这件丑事是在她家的别苑出的,她必须把不法之徒抓起来。
潘氏吩咐完侍卫,又叫了一顶软轿,让婆子把软轿抬到林内。
潘氏和姜姝前后脚进入紫薇林,这时杨氏已止住了哭泣,正将自己的外衫往姜然身上盖,姜然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双目无神,呆呆愣愣,仿若失了神志。
好好的一个姐儿,搞成这副模样,以后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好前程了。
潘氏看向一侧的婆子,低声吩咐:“你们几个快些把姜二姐儿抬到轿子上,送到后院的寝屋。”
婆子干惯了粗活,力气极大,只一人就轻轻松松把姜然抱到了轿子上。杨氏紧随其后也上了轿子,她坐到姜然身边,紧紧搂着姜然,用自己的衣衫遮挡住姜然的面颊。
婆子抬着二人缓缓向林外行去,快到出口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姜然忽得从杨氏怀中挣脱出来,她直勾勾盯着潘氏,眸中散发出亮的骇人的光:“夫人,我还是完璧,还是完璧,您一定要为我澄清呀!”
“那些贼子确实撕了我的衣裳,但还未来得及、来得及……你们就来了,我并未被人奸1污,我、我……”
她越说声音越小,渐渐地,嗓子像是被撕裂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余下痛苦的呜咽。
潘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了那样的经历,谁还会顾忌姜然是不是完璧。
名声毁了,运道也就毁了。
姜然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同为女子,潘氏不想把姜然最后的希望掐灭,她举起手,搭到软轿边沿,把姜然的手团到掌心,柔声道:“我会给你做主的,定会把那几个贼子绳之于法。”
姜然并没有听出潘氏话中的含义,她仿佛遇到了救星,点头不跌,嘴角也酝出了一丝笑意。
轿子行到内院,这时姜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把目光投向姜姝,她像一只矫健的猎豹,带着无尽的恨意纵身从软轿上跳下去,生生把姜姝扑倒在地。
剧痛从身下传来,姜姝觉得身子像是被车轮碾了一遭一样,她本能地想要坐起来,却被姜然拽着衣领压了下去。
姜然坐到姜姝腰腹间,抡起胳膊,左右开弓扇了姜姝两个耳光。她用了十成的力气,姜姝白嫩的脸颊当即就肿了起来。
姜然行事太过于突然,潘氏反应了几瞬才分出心神唤人:“来人呀,姜家二小姐魔怔了,快些把她捆起来,没得再滥伤无辜。”
别苑里的人手并不像府内那么充裕,抬轿子的婆子们闻言,赶紧把软轿落地,七手八脚扭住姜然的胳膊,把她捆了起来。
人被绑起来了,姜然的嘴却不肯闲着,她大声喊道:“是姜姝,是姜姝那贱人设计害我,潘夫人,您快些我把我放开,我是一定要打死姜姝这贱人的。”
看着姜然目眦欲裂的模样,潘氏心里升起的那些怜悯也烟消云散了。
她睇着姜然,压低声音道:“二小姐,你低声吧,前院子里站满了人,你难道想把事情闹的满城风雨才肯罢休?”
“我知道你委屈,但你也不能什么脏水都往世子夫人身上泼。”
杨氏护女心切,趁着潘氏说话的间隙冲到姜然身边,一面给姜然松绑,一面对潘氏道:“好端端的,你何故把然姐儿绑起来,知道的说是你没有看好院子,让歹徒有了可乘之机,害得我然姐儿声名狼藉。
不知道的,看到然姐儿身上这五花大绑的绳子,还当她犯了什么大错。”
什么叫好端端的,潘氏简直要被杨氏气笑了,她指了指姜姝脸上的掌印,没好气道:“令媛迁怒世子夫人也就罢了,还险些划破世子夫人的脸,这么心狠手辣的行径,在姜太太看来竟是好端端的,我今个儿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布政使的职位不知比姜文焕高出多少,潘氏之前看在姜姝的面子上才不跟杨氏一般见识,现下姜姝都被打了,她自然也无需再有所顾忌。
杨氏被怼得哑口无言,她不再理会潘氏,只默默给姜然松绑。
姜然恨恨乜了姜姝两眼,转而对潘氏道:“夫人怕是被姜姝这贱人给蒙蔽了,她面上和善,芯子里比蛇蝎还要毒辣。”
话毕,她也不要脸面了,把午间发生的事,以及她想要嫁给陆长稽的心思,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潘氏震惊地盯着姜然,可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姜然虽然有几分姿色,但也算不得倾国倾城,凭她的家世地位怎么就敢觊觎陆长稽。
潘氏不好把这些尖酸的话说出来,只就事论事:“说话要讲究真凭实据,二小姐凭什么断定那个唤你出门的小厮是世子夫人指使的?二小姐的清誉很重要,世子夫人的名声也容不得污秽,抓到歹徒之前,二小姐万不可妄下结论。”
潘氏一句话就问到了关结上,莫说姜然,便是老到的杨氏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虽然杨氏也笃定是姜姝在作怪,碍于没有证据,只得把话咽到肚子里。
她对潘氏道:“劳烦夫人给小女拿一身换洗衣裳,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现下最要紧的是把小女照拂好。”
潘氏不置可否,让下人把屋内的浴桶里灌满热水,复又给姜然取了一身新衣。
她是个妥当人,把姜然安排周全了,复又来照料姜姝:“世子夫人算是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您的娘家依靠不得,所幸您嫁入了高门,也算否极泰来。”
说到这儿,她叹了一口气:“您的脸肿得骇人,不若用裹了手巾的冰块儿敷一敷罢?”
姜姝摆摆手,闹闹哄哄一整天,她现下只求能清净一些,早些远离是非之地:“夫人能不能借给我一顶帷帽,我现下这副样子不好见人。”
潘氏只道自己疏忽,忙让人给姜姝取了一顶帷帽。姜姝戴上帽子,温声向潘氏道别:“世子身子不好,我得早些回去照料,今日麻烦夫人了。”
想到姜姝的脸,潘氏也不好意思虚留,又跟姜姝寒暄了几句,便折到屋内查看姜然的情况。
后院里尚且清净,前院却早已沸反盈天。清凉台上的众人议论纷纷。
“适才那姐儿眼生,以前倒是没有见过。”
“那是姜家二小姐,她父亲不过一个七品县尉,放在以前是没有有资格赴布政使夫人家的宴席的,现下因着姜家大小姐嫁到了信阳侯府,这才水涨船高,一家子都来赴宴了。”
“真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那姜夫人估摸着也是想让家里的姐儿长长见识,哪成想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那姜二小姐有没有婚配,若是没有订亲,以后恐怕要缩在家里当老姑娘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有脸出门子,正经人家,自然也没人敢娶她,若真将她娶进门,便是唾沫星子都得把门楣给淹没了。”
众人越说越难听,姜然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姜姝达到了目的,却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畅快,反而有些淡淡的怅惘。
若是男子有这样的经历,只会被人当做笑谈,说一句少年风流也就过去了,女子有此经历却要被盖上耻辱的标签。
女子在这世道上过活,不知比男子要艰难几何。
姜姝并没有和那些妇人们搭话,沿着篱墙行到门外,折回了信阳侯府。
夕阳斜照到高墙内,给院内的事物镀上了一层金色,把人的影子拉的又细又长。
姜姝行到垂花门处,远远得就瞧见陆长稽正在垂花门旁边的湖岸旁喂鱼。陆长稽太过于犀利,那双漆眸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看穿,不到万不得已,姜姝不想与他打交道。
她低着头,假装没有瞧见陆长稽,疾步向内院行走,堪堪走到门廊下,忽听陆长稽道:“弟妹,留步!”
姜姝顿在原地,她无声叹了一口气,慢吞吞走到陆长稽身边,躬身向陆长稽行礼:“大伯安好!”
陆长稽点点头,把手中剩下的鱼食扔到水中,用手帕把手擦干净,捏住帷帽边沿,慢慢把姜姝头上的帷幔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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