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几天酸雨，总算有个晴天。
灰蒙蒙的云朵漏出几道缝隙，阳光趁机穿过窗户，细碎的光斑在厚重的电脑屏幕上跳动，留下辨识不清的字迹。
“就说这病历不该让实习生写。”坐在电脑桌前的医生扶了扶眼镜，“怎么可能有人血小板低成这样还能活得好好的，简简单单一个数据都写不会，还不如回去重读。”
“在说谁啊？”过来串门的护士长瞥了眼电脑，“她啊！那你错怪小吴了。大小姐就这病情，最好的药都给她上了，年年这数据，但也年年活蹦乱跳的，是我们科出名的奇迹。”
“大小姐？”郭医生今年才入职仁济医院，对科室里的事情还不了解，“你们取的外号？”
“那哪是我们取的外号，人家是真正的大小姐，就连这个医院都是他们家的。”护士长努努嘴，“喏，就是那个301房间。”
郭医生知道301房间。
301房间是他们血液科里唯一的单人房，也是距离医生办公室最近的病房，从郭医生来到这以后还没见人住过。
他就想着这么好的位置怎么一直没人住，敢情是专门为大小姐留着的啊。
一时之间，郭医生的好奇心也被激了起来，探出头望去。
“你在这能看到什么？”护士长顺手将蓝黑笔放入口袋，没好气道，“等明天查房不就能看见了，别让人以为我们医院的医生没见识。”
“护士长你快来！”
没想到郭医生不仅没有听进护士长的劝告，反而挥手示意她一起偷看，
“他们是大小姐亲戚吗？”
大小姐亲戚？
想到那一家子人，护士长也能明白这个新医生的激动。毕竟医院里牛鬼蛇神见久了，看到正常人，还是超出常人美貌的有钱人，控制不住情绪很正常。
谁没年轻过？
“你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就要维护我们医院的形象。就算看见董事长也不能激动，这会让人怀疑我们的专业水平……他们是谁！？”
郭医生揉了揉耳朵。
这陡然拔高的声调，到底是谁不专业啊？
*
“怎么就没有病床了！”
如平地猛然响起一道雷声，粗哑的男声在三楼的走廊上骤然炸开，剪着寸头的中年男子面色黧黑，眼神凶狠，直愣愣地盯着身前娇小的护士。
被声音惊扰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在原地停顿片刻，又继续自己之前未完成的事情。
不是什么大事，医患纠纷嘛，住院时间长了总能看见那么几回。
就连护士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怕惊扰了大小姐，她早就让人把他们赶出去了：“这位患者家属，请保持安静，以免打扰其他病人休息。
“最近我们科室住院病人较多，没有空余床位。如果您的家属想要住院，可以等其他病人出院后为您安排。
“如果您比较急的话，我们也可以为您在走廊上安排加床，等病房有空位后再安排您过去。”
既维持了医院的秩序，又提供了解决办法，就算是一旁的路人都觉得护士的说辞没有问题。
但男人可不会这么想。
他今天已经跑了好几家医院了，就这家没有立马赶人，这就证明这里的安保能力不行。
柿子都得挑软的捡。
想到这，男人更加理直气壮：
“走廊那是人睡的地方？我告诉你们，今天不给我妈安排好，我就告你们医院草菅人命！我在报社可是有人的！”
明明说着不占理的话，但他的神态却仿佛他才是阐述至理名言的那一方，结实宽大的手掌不断拍击着一侧的房门，为自己增加气势。
本就没有关紧的房门在他的拍打下不断挪动，露出白色的病床一角。
“请您安静！”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护士没忍住呵斥道，又怕惊扰到什么强忍着不耐压低声音：“我们可以去办公室讨论您的问题，请不要打扰其他患者休息。”
护士的忍让反而让男人抓到把柄般得意：“刚才还说没有病床，现在又说可以讨论，我看你们就是欺软怕硬，故意欺负我妈她这弱势群体！我还偏要在这说，让大家给我们评评理。怎么她这小姑娘就可以住单人间，我妈却连张床都没有！”
他的手指向了房间内。
在他的身侧，那扇饱受敲打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全然打开，露出纯白玄关和相较普通病床更为宽大的单人病床。从男人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病床上面色苍白、闭眼休息的少女。
没有家属陪同。
一个为他贴身打造的、无力反抗的、好欺负的猎物。
“让她给我妈让位置。”男人颐指气使，“小小年纪住那么好有什么用，就该把位置让给有需要的人！”
如果是医院和男人的纠纷，路过的人还不会管。可偏偏他要欺负一个病弱的小姑娘，心中还有正义感的人可就忍不住了。
“这是小姑娘家自己花钱挑的病房，凭什么你说让给你就得让给你，你住得起吗？”
情意是好的，情商是没有的。
就连一旁的护士都不知道该感谢他的仗义执言，还是让他别捣乱一边去。
毫无意外，男人被激怒了。
如果他真的有钱有势，也不会找了一天医院才寻到这么个机会。正是因为他没钱还自负，才格外听不得这句话。
“我说让，她就得让！”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闯入了病房，像拎起一袋垃圾般想要将女孩甩在地上。
围观的人不忍地闭上眼，护士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张着嘴无力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咚！”
巨大的声响在安静的病房内响起，伴随着男人惊慌失措但故作镇定的声音：“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弄的。”
发生了什么？
听上去是男人吃亏，这倒让其他人都好奇地伸长了脑袋。
雪白的房间内就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躺着。站着的是那个男人，躺着的依旧是那小姑娘。
他们舒了一口，没把小姑娘扔地上就行。
他们又疑惑地睁大眼。既然不是小姑娘发出的声音，刚才那声响又是谁弄出来的？
房间里就两个人，不是小姑娘，那肯定是那男人了。
男人看上去没有受伤，只是脸上充满了怀疑的神情，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小姑娘，气势也没有之前那么嚣张。
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围观的人还在疑惑的时候，护士已经急匆匆地走入病房，小心地摸着小姑娘的手臂，眉心是越蹙越紧。
大家这才发现，少女的手不自然地垂在床边。
她的手脱臼了。
这下他们总算把事情理清了。
男人闯入病房想把小姑娘拉下床，没想到把女孩胳膊拉脱臼了。他把自己吓得撞到一旁的柜子上，这才发出他们之前听到的巨大声响。
怎么看，责任都全在男人身上。
男人好面子，自然无法忍受周围人质疑的目光，心里那一点点愧疚很快就转化为怒火，气愤地指着病床上的少女：“我根本没用力！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和医院串通好来碰瓷我的！你的手早就不行了，就等着哪个倒霉蛋接盘好给你治疗。就你们这点把戏早就被我看穿了，我是不会负责的，你们也别想把责任推给我！”
“可你要不进去，就算他们想要把责任推给你也没办法啊！”
人群的后方有人高声喊道。
这句话一出，围观的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鄙夷地看着男人。
“真不想让我进去，那就拦着我啊！”男人沉默了一会，总算让他找到理由，“所以这就是医院和这丫头一起设下的局，就是骗我这种心急住院的人。
“你们也别住这家医院了，都是坑人的，黑心医院！”
别人信不信不知道，反正男人自己都已经要相信自己了。
直到护士拨通了电话。
“喂，是薛医生吗？……对，我是三病区的值班护士，我们这边有个病人右臂脱臼需要你们来会诊一下。……好的，我这边会把东西准备好，麻烦你们了。”
“喂，是保安吗？……对，我三病区的，有人来闹事，你们来处理一下……”
第二通电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已经被男人夺了过去。
他本就凶厉的面庞在怒气的晕染下愈发狰狞：“你为什么叫保安，你有什么资格叫保安？我都没叫执法官，你们凭什么叫保安？不就是欺负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看不起我们这些从中三区上来的人！我告诉你，我今天我就不走了。你们要不给我一个交代，不给我妈一个交代，我就让你们谁都拿不到好处！”
他的身形几乎有两个护士那么大，恰好严严实实地扣在门框内，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可以不要脸，但护士还要顾及病床上的患者。
她忍气吞声地说道：“行，我可以不叫保安，但你得把路让出来，别耽误别人治疗。”
“我不信你们。”既然不打算要脸了，男人索性不装了，“你现在给我妈安排好病床。我妈的事情什么时候办完，我就什么时候让路。我妈不急，但这小姑娘要是延误了病情，这手可就废了。你们自己掂量好。”
人要是无耻起来，那是鬼神都得让路。
护士气得牙痒，却也只能忍下，话就像从牙缝中挤出一般：“行。”
听着男人得寸进尺的话，安静地就像没有痛觉的少女总算睁开眼：“让他堵着。”
“不就是比谁先撑不住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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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邪神，但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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