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璃最后记得的，是博物馆里那盏缠枝莲纹的银灯。
展厅的空调坏了，七月的热浪裹着沉闷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她盯着展柜里那盏清康熙年间的银灯发怔——灯座上錾刻的凤凰尾羽微微卷曲，像是被人指尖摩挲过千万遍，边缘泛着温润的银光。作为历史系大三的学生，她为了写论文泡了整整一周博物馆，眼前这盏灯据说是德妃乌雅氏曾用过的物件，灯光能安神，史料里寥寥几笔，却勾得她心头发痒。
“同学，闭馆时间到了。”保安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时，洛璃正无意识地伸手去碰展柜的玻璃。指尖触到冰凉的瞬间，银灯突然发出细碎的嗡鸣，暖黄的光晕从灯芯里漫出来，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天旋地转。
像是被扔进滚筒洗衣机里搅了三百圈，又像是坠入深海，窒息感扼住喉咙时，她听见无数细碎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有女子的轻笑，有婴儿的啼哭，还有金属碰撞的脆响。再睁眼时，视线被一层朦胧的纱帐挡住，绣着缠枝莲的纱线在眼前晃来晃去，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味，混着淡淡的奶香。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从自己喉咙里蹦出来时，洛璃彻底懵了。
她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只看到一只粉雕玉琢的小爪子在空中乱挥，指甲盖粉嫩嫩的，比她小侄女的玩具娃娃还要精致。这不是她的手！她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软得像团棉花，只能任由那股陌生的力量驱使着，继续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
“小主子醒了！快抱来给娘娘看看！”
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女子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洛璃被这突如其来的悬空吓得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眼珠子瞪得溜圆。这女子梳着双丫髻，鬓边插着银质的小簪子，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可那双眼睛里的谨慎，却让洛璃后颈发凉。
这不是拍戏现场。
她看清了女子袖口绣着的暗纹，是清代宫女常穿的石青色绸缎；闻到了空气中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是宫廷典籍里记载的帝王近侍常用的香料；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梆子声，三下，正是三更天。
穿越了？
这个荒诞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怀里的颠簸打断。她被抱到一张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床前，床上斜倚着一位女子，穿着月白色的常服，乌发松松挽着，露出光洁的额头。女子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盛着一汪清泉，正温柔地望着她。
“让我抱抱。”女子的声音很轻，带着刚生产完的虚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洛璃被放到女子怀里时，鼻尖蹭到了她衣襟上的兰花香囊。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正对上女子含笑的眸子。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史料里对德妃乌雅氏的描述——“性温良，善容人”，眼前这张脸，竟和博物馆里那幅模糊的画像有七八分相似。
德妃？乌雅氏？
那她现在是……康熙的孩子？
洛璃的脑子像被重锤砸过，嗡嗡作响。她是个历史迷，尤其痴迷康熙朝，九子夺嫡的史料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可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闯入这段历史。更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哪个阿哥或公主——德妃共生了三个儿子，胤禛、胤禵，还有一个早夭的，可没听说过有女儿啊！
“这孩子真乖，刚才还哭得起劲，见了我就安静了。”德妃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带着微凉的体温，“生下来就睁着眼睛，倒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懵懂。”
旁边的宫女笑着回话：“娘娘是有福气的，小主子定然也是个福星。您瞧，刚生下那会儿太医还说您气血亏，这会子抱着小主子，脸色都好多了。”
洛璃被这声“福星”噎了一下。她动了动嘴，想反驳自己明明是个历史渣，除了知道谁是最终赢家，其他的一概记不清，怎么可能是福星？可刚张开嘴，又发出一声软糯的“咿呀”。
罢了，婴儿的身份，先苟住再说。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这是一间不算太大的宫殿，陈设简洁，除了必要的家具，只有窗台上摆着两盆开得正盛的茉莉，透着一股清心寡欲的味道。这符合德妃在康熙前期的处境——位份不高，家世普通，在后宫里像株不起眼的兰草，默默生长。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洛璃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康熙！
那个缔造了康乾盛世的帝王，那个在史书里英明神武又深不可测的男人，现在要来看她这个“意外”诞生的女儿了？她下意识地往德妃怀里缩了缩，却被德妃轻轻按住。
“别怕，是皇上来了。”德妃的声音依旧温柔，可洛璃能感觉到她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收紧了。
门帘被掀开，一股强烈的龙涎香涌了进来，比刚才闻到的浓郁百倍。洛璃顺着声音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明黄色常服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眼角虽有细纹，却丝毫不减威仪。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殿内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噗通”一声跪了一地。
“起来吧。”康熙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孩子怎么样了？”
德妃抱着洛璃微微欠身：“劳皇上挂心，小公主很康健。”
康熙走到床边，目光落在洛璃身上。洛璃被那道锐利的视线看得浑身僵硬，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装睡。她知道，康熙对子女的态度直接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尤其是在这个子嗣众多的年代，一个不受宠的公主，下场可能比早夭更凄惨。
“倒是个白净的。”康熙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生下来就没什么动静，朕还当是个腼腆的。”
德妃轻声道：“刚才还哭闹呢，许是知道皇上要来，懂事了。”
洛璃能感觉到康熙的指尖在她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微凉的触感让她一颤。她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康熙探究的目光。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看到康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这个刚出生的婴儿会有这样清亮的眼神。
“哦？醒了？”康熙挑了挑眉，嘴角竟难得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倒是个有灵性的。”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太监惊慌的声音：“不好了！李总管刚才在殿外摔了一跤，手里的药汤洒了！”
洛璃心里咯噔一下。她记得史料里提过，康熙这次来看德妃，特意让人熬了补气血的参汤，可因为太监失手打翻，德妃错失了最好的调理时机，导致后来身体一直不大好。
不行，不能让历史重演！
洛璃急得在德妃怀里扭动起来，小手胡乱挥舞着，恰好碰到了床边一个装着温水的瓷碗。“哐当”一声，碗掉在地上摔碎了，溅起的水珠正好落在康熙的龙袍下摆上。
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皇上恕罪！”
德妃也脸色煞白，紧紧抱着洛璃，声音都在发颤：“皇上，是臣妾管教不力……”
康熙低头看了看被打湿的衣摆，又看了看怀里一脸无辜（其实是慌得一批）的洛璃，突然笑出了声：“无妨。这孩子倒是帮了朕一个忙。”
他指着门外：“那参汤朕刚才闻了，药性太烈，德妃刚生产完，本就不宜大补。摔了也好，免得虚不受补。”
洛璃愣住了。
这也行？
她只是想阻止参汤被送来，没想到歪打正着，还让康熙觉得她是在“救驾”？
德妃也愣住了，随即眼中泛起感激的泪光：“谢皇上体恤，也多谢……多谢小公主。”
康熙又看了洛璃一眼，这次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既然是个有福气的，就叫‘璃’吧，琉璃的璃。”他顿了顿，补充道，“封号‘和硕’，就养在永和宫，近身伺候的人，朕会让人挑最好的来。”
和硕公主！
洛璃的心脏砰砰直跳。清朝的公主，只有皇后所生才能封固伦，妃嫔所生最高就是和硕，康熙这是一上来就给了她最高规格的待遇？
她看着康熙转身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怀里德妃惊喜交加的脸，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或许，她这个“意外”，真的有点不一样。
至少现在，她暂时安全了。
夜色渐深，殿内只剩下她和德妃。德妃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哄她睡觉，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带着满足的笑意：“璃儿，我的璃儿，以后有你在，额娘就不怕了。”
洛璃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穿越带来的恐惧和迷茫还没完全散去，可听着德妃温柔的心跳，闻着那淡淡的兰花香，她竟奇异地感到了一丝安心。
也许，当一个被宠爱的小公主，也没那么难？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殿外的回廊下，一个穿着藏蓝色常服的小太监正对着阴影处低声回话：“……皇上说，和硕公主有灵性，让奴才们多照看着点，尤其是……别让有心人伤了她。”
阴影里的人没说话，只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随即脚步声消失在夜色中。
而永和宫内，刚穿越成小公主的洛璃，在对未来的憧憬和忐忑中，终于沉沉睡去。她的清穿之旅，就以这样一场啼笑皆非的“初遇”，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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