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道空灵的撞击声自佛像内部传来,盖过众人的喊叫。
仿佛一片混沌中突然出现一支火把,将一切失序悉数撕碎,天地清明。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师父曾告诉我的话。
彼时年幼的我问师父:“师父师父,您不是让我斩尽妖物吗?为何要放走方才那只?”
师父抚摸两下他白花花的胡子,向我解释,“那幼妖尚未行恶,自然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修士要护佑苍生,却也不能善恶不分,今日我们放走那只幼妖,它念着我们的好,之后也就不会轻易与我们为敌,——人尚且知恩图报,何况是妖呢?”
“若人而不仁,行妖邪之事,却是为自己苟活于世呢?”我问。
记忆中的师父朝我微微一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且论你我,莫非我们自诞生之初便从未做过祸事么?林晏,为师希望你在挥动倚霜剑前,能先问自己一句‘我所护佑着什么’‘我是否要护佑这些’。如此,你便不必纠结所救之人或妖是否会永远纯良。万事总是复杂的。”
“切记,为师将倚霜剑给你,”师父怜爱地拍了拍我的头,“是希望你不偏不倚,踏破霜雪,福延苍生。”
我握紧手的剑,喃喃道:“师父,你打得我好痛啊。”
“不过,”我足尖一点,自金佛衣角跃至其手指,再借力向上,延续几次,剑尖直取佛像心窝,“我明白了。”
“咔嚓——”
金佛身上布满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纹。
人群发出凄厉的惨叫:
“不!”
“佛!佛像碎了!”
“快跑!她是妖女!”
“没有人!不!没有人可以救我们了!”
“赤云城完了!”
“佛!我将性命献给您!求您不要离开我们!”
……
金佛轰然倒塌,我眼疾手快地扛起巫却云与巫厌阳,借佛像碎片的力稳稳落地。
漫天都是血红的七情液,浓烈的情感波动席卷宇内,我放下巫氏兄妹,嘱咐道:“你们先离开这里,妖佛要显形了。”
巫厌阳点点头,扯住一旁呆立的光头男人就要走,然而光头男人一把拍开他的手,哀嚎道:“完了!妖女破坏了佛身!我们全都要完了!”
巫却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完个屁!那什么狗屁佛像出现在赤云城之前大家不都一样过日子吗?从前能过好现在却完蛋了,我看完蛋的是你的脑子吧!?”
男人涨红了脸,“你不也信佛么?还……还主动侍奉佛.....”
巫却云柳眉倒竖,骂道:“我和巫厌阳从不信那个佛像,侍奉它不过是为了拿你们这帮冤大头的钱孝敬我爹!你以为他喝酒的钱是从哪来的?”
男人:“……”
“可……!”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清屋内的一切后变了脸色,“妖……妖怪!快跑!有妖怪!”
剥开纯金铸就的外壳,一尊邪笑着的木质佛像浮在空中,它转动几下脖子,黑漆点上的眼睛向外突出,变成两张不断开合的嘴。
信众争先恐后地离开了庙宇,巫氏兄妹瞥我一眼便关上大门,为我和妖佛留下独处空间。
待他们走后,佛像上的木质层慢慢开裂,露出内里。
——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
她与我生得一般无二,只可惜额间空无一物,既不是冰凌花印记,也不是朱砂痣,这让我不由生出几分惋惜:到底还是差了点什么!
美艳女子轻笑一声,“念在你失去记忆的份上,我便不计较你忘了我的名字。你听好了,我名为芜归。”
我恍然大悟:“你就是幻妖口中那个脑子有病的芜归!”
芜归:“……幻妖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
我用沾满鲜血的剑尖划过地面,将我与芜归同庙外的信众隔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它说你故意变成我的样子是为了让我夸你好看。”
芜归怒了:“幻妖在胡说些什么?我是吞情兽,为了吃掉人们的情感自然要变成他们愿意奉上七情六欲的样子。我会变成你这样说到底不该怪你吗!”
我问:“你变成的佛像用了我的脸,赤云城的信众也愿意对我献上七情六欲?”
芜归又不理我了。
它的身子不断变大,撑破了屋顶。
我飞身躲过坍塌的瓦砾,用剑戳了戳它的脚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回答我的是它朝我落下的脚。
我被芜归踩在脚下,它还碾了碾。
虽说它杀不死我,但它鞋上的灰悉数落在我身上,过大的重量折断我每一寸骨头,我只能像只软体动物般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
实在狼狈。
握住剑,我用力向上撑起芜归的脚,全身每一块骨头都发出”嘎吱”的脆响,快速愈合。
“我现在很脏,所以,”我反手以剑尖捅入芜归足底,心中默念仙诀腾空而起,将它脚戳出个大窟窿,“我们快些结束吧。你体内也有我的东西,对吗?”
芜归全然不顾脚上的伤,挥掌将我拍飞在地,“你尽可以试试,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
我撞上先前划下的防护阵法,被阵法弹至地面,砸出一个人形深坑。
芜归蹲下身,冷笑一声,“霓霞,你还没发现吗?你现在比在临阳村时弱了许多。我虽杀不死你,你却也没法轻易从我这拿走你的东西。放弃吧,你瞧,你如今甚至没接下我一掌。”
“那块玉牌上的符咒,是专用来蚕食我的修为的?”我从地底抬起头,骨骼重接的“嘎吱”声不绝于耳——修复速度的确较临阳村时慢了些许。
芜归怜悯地看我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不过我答应了服衍,是不会告诉你任何东西的。保住你仅剩的修为,继续当你的天之骄女,亦或杀死我,却一次又一次被我踩在脚下,你自己选罢。”
我将倚霜剑丢出坑外,依旧像先前一样躺在地底,“我选……”
芜归目露赞许,微笑着看向我,“现在的你可比从前识趣多了,人果然是会成长的吧,霓霞?”
倚霜剑嗡鸣一声,升至空中,分出无数分身,如水的月光泻在剑身,映出浓墨般的夜色。
芜归眼底的笑意渐渐褪去。
双手掐诀,我怒喝一声:“下!”
“你疯了?”芜归面容扭曲地抬脚踩住我,似是要打断我施法,“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冥顽不灵!”
漫天剑雨穿过芜归压在我身上的脚,悉数落在我的身上。
如果修为不够的话,就用能除尽妖邪的血吧,我想。
我从坑里爬出来,芜归的身体一触到我的血,便似一汪沸腾的湖水般渐渐消散。
——它犯下许多杀孽,确是该如此。
身上的伤口仍在不断愈合,我站稳身子,召出剑御剑飞行,同时双手翻飞,”剑来——”
数不清的剑穿透我的身体,让血能一直流淌,我带着这好似无穷无尽的血,毅然冲向芜归心口。
它伸出手要抓住我,手却在触及我的刹那渐渐消散。
“剑来!”我卯足了劲前冲,血迹斑斑的双手抵上它的心口——
这就是我讨厌体修的原因,我想,这样的作战方式实不雅观,与我追求美的理念毫不相符。
不过谁叫我现在是赤云城信众的“神女”呢?
神女爱世人,普渡众生。
我从芜归心口掏出一对血红的耳坠,芜归看着我,一脸平静地闭上了双眼。
坠子上也有符咒,我径自擦去耳坠上的符,——用来维持妖邪生命的仙器……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下一秒,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我失去力气,从空中坠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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