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1924年，6月24日。
轰轰轰……
沈凝被窗外传来的巨大海浪声惊醒。
醒来后的他下意识侧过头，透过一扇狭窄的舷窗，看到了窗外巨浪滔天的景象。
这时沈凝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狭窄逼仄、没有窗户的三等船舱了。
沈凝坐起身，驱动轮船的前行的蒸汽机发出巨大的轰鸣，与船外巨大的海浪声混合在一起，灌入沈凝的耳中，让他的太阳穴传来一阵一阵的胀痛。
这是他搭乘“荣耀号”在大洋上航行的第十六天。
他以为自己经过十六天的航行已经基本习惯了海浪带来的眩晕感。
现在事实告诉他，那只是因为之前他遇见的海浪还不够大。
沈凝披上外套穿上鞋，靠近窗户往外看出去。
此时外面的天空积满了厚厚的云层，巨浪滔天，云层几乎要和海浪相接。
这风浪会不会太大了点？
沈凝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拉开门到走廊上，截住了一个服务生，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先生，我也不清楚，但请相信我们。”服务生虽然这么说着，但脸上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恐惧。
下一刻，整艘巨轮猛地一倾，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抛起，又在下一秒失重般骤然坠落。
沈凝和服务生手忙脚乱拽住了房间门，才勉强稳住身体。
走廊里还有其他反应没那么快的人，当场踉跄着向船尾冲去，尖叫声此起彼伏。
沈凝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他也没再去问服务生，服务生不是船长或大副，他也同样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沈凝咬了咬牙，他转身回自己房间，找出自己随身带的皮箱，将里面的衣物和不重要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然后将自己目前所有的干粮和水瓶塞了进去。
他提着皮箱出了门，向着轮船上层走去。
到了上层后，他远远地见到了霍华德。
霍华德是个极年轻英俊的人，穿着一身剪裁精致合体的西服，手中拿着一根手杖点在地上，尽管现在船身如此颠簸，他却站得极稳。
沈凝看到他，下意识不想让他发现自己，一个闪身躲到了拐角处。
霍华德身边随行几个人，其中一个沈凝很眼熟，那好像是这艘轮船的二副。
“霍华德先生，我们现在遇见大麻烦了，我们偏离了航线，还遭遇了暴风雨……不，这很可能不是暴风雨，而是逐渐成型的飓风。”
“是，是……船长和大副正在想办法。”
“我们本来应该在南大洋的群岛上停靠进行补给的，但情况很不对，我们没看见群岛。船长说我们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向东北方向偏航了……”
沈凝听见的一小部分他们的交谈，但听到的信息却让他的心不断沉下去。
他此行是要去新大陆交换留学，从旧大陆到新大陆要穿越整个大洋。
因为补给和天气的缘故，船只并不会走最短路线横穿大洋，而是会向东南转向，缘岛而行。
中途停靠到岛屿上补给整备完毕后，再转向东北进入西风带，借着西风的推力驶向新大陆。
但荣耀号好像不知不觉提前向东北偏航了。
北大洋和南大洋不同，南大洋分布着珠链一般的岛屿，而北大洋对于航行的船只而言，则是一片碧蓝的荒漠。
那里别说是让轮船停靠修整的地方，就连一座有人烟的岛屿都罕见。
偏航错过补给也便罢了，问题是他们还倒霉地碰见了将要成型的飓风。
二副不断跟霍华德解说情况，霍华德听了一会后，偏开视线，看向沈凝躲着的地方。
他提高声音，道：“凝，你来了，过来吧。”
被发现了。
沈凝不好再躲下去，只能从墙角走出来，走到霍华德身边，道：“抱歉，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凝习惯性地错开视线，不与霍华德对视。
这位霍华德先生是荣耀号上地位最高的人，他是旧大陆上布瑞什联合王国的贵族。
沈凝只是一个家境贫寒的穷学生，因为成绩够好被教授推荐，公派往新大陆留学。
可惜在即将启程时，教授突然发病，沈凝只能留下来照顾教授，错过了与其他同学同行的轮船。
教授没多久便病逝了，沈凝为教授操持完后事，踏上了这艘荣耀号。
因为错过了学校定的那班轮船，这次沈凝只能自己付船费。
而从旧大陆向新大陆的船票，他只买的起三等船舱的。
三等船舱位有六个床位、狭窄逼仄还没有窗户，六个人挤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那状况可想而知。
因此沈凝除了晚上，很少回自己的三等房间。
他之前，是在船上的阅览室遇见这位霍华德先生的。
霍华德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无论是腕表还是极度贴合足弓曲线的定制皮鞋，都显示出了这位年轻绅士不凡的身家。
沈凝当时并没有上前搭讪，他没有想要达到的目的，也不喜欢和人攀谈。
但霍华德先生却对他很感兴趣。
霍华德不仅主动跟他说话，还想邀请他住进头等舱。
沈凝果断拒绝了，他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位霍华德先生对他异常高涨的兴趣只让他感到了危险，他躲还来不及，哪里会接受他的邀请。
霍华德先生没有强求，只是沈凝当天晚上回房间时才发现，他的行李被服务生搬到了二等舱。
沈凝问过服务生，服务生说是霍华德先生的管家吩咐的。
服务生根本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也是，他的意见相比霍华德的意见，自然是微不足道。
沈凝也只能安慰自己，有更好的房间，不住白不住。
沈凝错开了视线，却仍旧能感觉到霍华德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那感觉，就像是猛兽锁定了猎物。
“很多不好的消息，但我们在海上，只能相信船长和大副他们。”霍华德语气沉缓地道。
他说话共鸣的位置非常靠后，发音又带着贵族特有的腔调，听起来又低沉又贵气。
沈凝还没回答，整艘轮船突然传来一阵不算大的震动。
这种震动和之前从海浪上跃下的震动不同，震动持续不断，并且伴随着令人心悸的金属刮擦的声音。
仿佛有什么巨物正在残忍地剖开船腹。
沈凝的身体晃了晃，霍华德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小心。”
霍华德的手既大又骨节分明，那只手像钳子一样箍住他的手臂，让他隐隐感到了疼痛。
沈凝稳住身体，下意识一抬头，正撞进霍华德那双蓝色的眼睛中。
霍华德的眉骨很低，眼窝偏深，眼角和眼头都很尖，这狭长的眼裂就像专门用来盛放湖水的两道浅湾，那两颗比湖水还要蓝的瞳孔被盛在其中。
沈凝立刻移开视线，眼中控制不住地泛起湿意。
该死的，他在心中暗骂自己，每次都是这样……
他的泪水总是不分场合、不顾他的意愿、随时随地掉下来，这带给了沈凝太多困扰。
沈凝伸手将霍华德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微微低着头，避免让众人看到他的眼睛，低声道：“谢谢。”
沈凝拼命无视掉手臂上的奇怪感受，强忍着眼眶的湿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刚刚那阵不详的震动和金属刮擦声……
哪怕沈凝没多少航海知识，他也意识到，轮船可能撞上了什么。
触礁、撞冰山、与其他船只相撞……这几个可能都意味着灾难即将到来。
二副已经急匆匆向着驾驶室冲了过去。
很快，沈凝听到了一连串尖锐的嘶鸣声，他知道这是轮船在排出多余的蒸汽，但此刻这阵嘶鸣声更像是这艘轮船濒死的哀嚎。
嘶鸣声后，沈凝之前日夜会听见的锅炉运作声消失了，轮船失去了动力。
这庞大的轮船，此刻在大海上，完全变成了海浪的玩物。
渐渐头等舱的客人都聚到了这里，抓着船员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霍华德十分冷静，他让管家去和船员沟通，先去确认船上的救生艇。
沈凝亦是不知所措，他站在霍华德身边，死死抓住自己的皮箱，用力到指关节隐隐发白。
他虽然对航海没有太多了解，但他也知道十几年前，那艘因撞冰山而沉没的世纪巨轮上的乘客，大多是什么结局。
他们的处境，比那时更绝望……
那时起码风平浪静，而此时外面可是刮起了狂风，巨浪滔天，哪怕上了救生艇，也很难在这样的大海中活下去。
在海浪的咆哮中，沈凝与船上的乘客一起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几分钟后，二副去而复返，对头等舱的乘客道：“女士们、先生们，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我们的船触礁了。”
“船底开裂进水，我们尽力抽水了，但灌进水密膈舱的水实在太多，最多一个小时，我们的船就要沉没了。”
“船长已经命令船员放下救生艇，但外面已经下着很大的暴雨，海浪只比我们的船矮一点……”
剩下的话二副没有说完，但在场的所有人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
二副道：“船长已经让无线电开始广播求救信号了，马上会有船员给各位分发救生衣。放心，救生艇足够我们所有人搭乘，只是我们必须动作迅速。”
“不……”
大厅中已经有人受不了捂着胸口委顿在地。
沈凝宛如听见了死亡倒计时开启。
绝望，不，现在连绝望都没有时间。
“我去帮忙！”
沈凝咬紧了牙关，刚要动身便被霍华德拦下。
“凝”他的声音在一片混乱中清晰得可怕，“你现在就可以跟我上救生艇。”
沈凝顾不上遮掩自己眼中不受控制落下的泪水，道：“谢谢先生的好意，您先走吧。”
沈凝是个很悲观的人，刚刚等待二副消息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可能会死于船难的命运，二副的消息只是最后落下的那只靴子。
第一个小故事来自深海，攻很喜欢海水（咸度适中的液体），so会有攻变着法子舔受的描写，真“舔”，物理意义上的舔，并不是舔狗那个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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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海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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