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提了满满一大篮子的银花炭回来,炭火很重,她累的气喘吁吁的,却也不敢耽误做饭,可扭头一看,东边的灶房已经坍塌成一片废墟了,枝如晏的房门也瘫倒在地。
酥酥:……
完了,工作量又增加了,还得修屋子,酥酥欲哭无泪。
饭点误了要挨罚,枝如晏的门坏了……他会逃跑!
想到这,酥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已经能料想到小姐发现姑爷不见了之后会发多大的火了,她大抵会被殃及池鱼。
酥酥心跳如鼓,连忙扔下炭火往枝如晏屋中而来,期待他还在,但事与愿违,屋内空空如也,哪还有枝如晏的身影?
她不死心地翻找了一番,人没有找到,却在早已熄灭的炭盆里发现了一张未燃烧干净的纸。
酥酥是识字的,故而认出了那上面的字:休书……
几日前她拿纸笔给枝如晏的场景再次浮现了出来,酥酥只觉得要命了,这下真的完蛋了,若是知道姑爷要纸笔是为了写休书,就算给她九条命她也不敢啊。
酥酥不敢再往下深想,脚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深呼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先去禀告姑爷逃跑了这件事。
她忐忑地敲响了江千雪的门,半晌都无人应答,正巧一阵风刮过,嘎吱一声吹开了门,酥酥顺势往里一瞧,哪里有江千雪的影子?就连她的衣物都不见了。
酥酥愣了片刻,旋即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升起:逃跑吧,逃走了就再也不用受主子的气了,哪怕逃到深山老林里,哪怕出家为尼……
这个念头愈演愈强,酥酥的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往自己的屋子而去,她收拾了行囊,先是衣衫,再是鞋袜,这一收拾竟然发现枕头下压着一张纸,她狐疑地扯出来看了一眼,是她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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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酥拿了卖身契,背上包裹离开了,一路上都觉得脚步轻飘飘的,如在云端,她本是要做逃奴的,怎想小姐竟然直接放了她……
正大光明地离开这处小院,酥酥反倒是迷茫了,也不知往何处而且,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前面湖面上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竟是她的主子江千雪!
因为潜意识里的害怕,她下意识地跑开了,脑中浮现的是江千雪弑父的那一幕。
那天她上山寻主子其实都看见了,但她不敢声张,怕下一个死的就是她自己,别的主子打杀丫鬟或许还要讲究法度情面,可江千雪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杀,何况捏死她这样一个小丫鬟?
酥酥把真相咽进肚子里,每日战战兢兢地陪伴在江千雪身边,如同陪伴着一只喜怒无常的妖孽!
现下江千雪晕倒在湖面上,天寒地冻的,若无人发现只怕就要冻死了,这岂不是一件大好事?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人死了也是活该!
可另一边脑中又浮现了江千雪这几日的不同,她会诚心祭拜已故双亲,那样子不像是作假,虽然仍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但到底没有再磋磨她了。
她要见死不救吗?酥酥心里矛盾极了,不理解江千雪身上的变化,简直怀疑这是两个人,想要继续跑远点,可衣襟里那张卖身契烙得她胸口发烫。
她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江千雪身边,带着她离开了湖面,冒着风雪艰难地走了一段距离后忽然瞧见了前方有个破庙,她想也没想地走了进去躲雪。
庙里脏兮兮的,到处是蛛丝和灰尘,还有一尊破木神像,也不知是哪路野神,长得还很好看,但酥酥没当回事,把江千雪放在了地上,然后转身出去寻柴火了。
……
庙很破旧,四处破风,并没有暖和到那里去,江千雪双目紧闭,身体打着寒颤,蜷缩成一团。
不知何时她身边出现了一个男子,他长身而立,眉目与那方破旧的神像有七八分相似,都有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此刻他正静静地望着地上的江千雪,眼中闪过惊喜、伤心、担忧各种神色,最终化为一抹淡淡的温柔。
良久,他半蹲而下,伸手捏死了江千雪眼皮上的瞌睡虫。
……
江千雪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一颗青梅,还被做成了一碗冰冻紫苏梅子姜,周身全是冰冷的水,冻的她龇牙咧嘴的,可小青梅没有长手脚,根本挪动不了身体,只能被迫忍受着周身冰块带来的彻骨寒意。
渐渐的,身体暖和了起来,冰块也融化了,她的意识慢慢回归,缓缓睁开了双眼。
首先看到的沾染蛛丝的房梁,然后是橙黄的火光,酥酥正坐在火堆边上添着柴火,她怔了一下,坐起身来:“酥酥?你……”
酥酥闻声,手中木柴啪一声掉在了地上,那股害怕的情绪又涌了上来,硬着头皮道:“小姐莫要伤心了,强扭的瓜不甜的……”
江千雪微愣片刻才明白过来酥酥说的是什么事情:“我不伤心。”
“啊?”酥酥眼睛睁大:“那休书不是小姐你一气之下烧掉的吗?”
“休书被烧了?!”江千雪语气忽然变重,“那他人呢?走了吗?”
酥酥忍不住往后挪了挪,用细如蚊虫的声音回她:“姑爷不见了……”
“那就好。”江千雪长舒一口气,重新坐了下来,那样子仿佛甩掉了一个包袱。
酥酥懵了,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反应啊。
江千雪添了一把柴火,眼睫被火光映出一道长长的阴影:“我怎么会在这?你又怎么在这?”
看着江千雪平静的反应,酥酥的神情忽然跟着放松了下来,她觉得小姐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于是跟她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末了她补了一句:“所以,小姐你是怎么晕倒在湖面上的?”
江千雪愣神,不确定道:“或许是睡着后不小心滚了下去吧。”
酥酥觉得似乎也有点道理,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江千雪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卖身契已经给了你,你自由了,我也要走了。”
酥酥内心纠结了一下,才道:“好。”
“好什么好?!”庙外忽然传来一道粗哑的中年妇女声音,“你个丫鬟还想背主?看我不打死你!”
酥酥忍不住身子一抖,拔腿就躲,待反应过来头皮又是一麻,她怎么敢躲到小姐身后的???
很快那声音的主入就冲进了庙里,江千雪抬眸,待看清来人之后眼睛竟有些湿润了,嗫嚅道:“赵嬷嬷……”
她认得此人,是母亲的心腹,幼时她常跟母亲一起陪她玩,而今也是生出了银发。
赵嬷嬷听闻江千雪不见了,急匆匆地就寻了出来,本是要来教训她的,可乍然撞进江千雪水盈盈的目光之中,她忽地觉得心被揪了一下。
夫人短命,膝下只余有这一个独苗苗,可偏偏走失了这么多年,夫人临死之前都在不甘心没有见到江千雪最后一面。
而今好不容易寻回了夫人的血脉,却因常年流落在外养成了这么个跋扈无礼的性格。
她是恨极了的,恨江千雪不争气,可到底是夫人的女儿啊,她不能放任不管。
要骂人的话就这样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赵嬷嬷不自然地放柔了音调:“你准备跑去哪里?”
江千雪本想胡诌,可骗人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是没能说出口来,她实在做不到对母亲的人胡言哄骗,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嬷嬷可信鬼附身之事?”
赵嬷嬷还板着一张脸,耳朵却动了动:“此话怎讲?”
江千雪顿了顿,将她是如何逃出教坊司后被鬼附身一事细细说了,略过了弑父一事未提及。
她是很忐忑的,不知道她们信不信这等荒诞之事,怎料赵嬷嬷先是瞪大了双眼,然后捏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子啊。”
江千雪迟疑道:“嬷嬷信我?”
“自是信的,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非……”赵嬷嬷似想起了什么,终又闭嘴不提了。
江千雪追问:“若非什么?”
赵嬷嬷摇头不语。
江千雪作罢,续道:“听闻京城的两仪观最是出名,我想去寻一道长替我复仇。”
“不可……”赵嬷嬷下意识出声阻止,末了长叹一声:“罢了,我随你一道去京城,长路漫漫,让我儿子顺风驾马车吧。”
江千雪点头答应了。
赵嬷嬷视线一转,重新恢复了严肃的神态,把躲在江千雪身后的酥酥揪了出来,恶狠狠道:“躲什么躲,你也给我一起去!这一路还得你照顾小姐,等到了京城再发卖了你!”
酥酥想哭,她也是相信小姐所言的,如今反倒是觉得赵嬷嬷比小姐还恐怖。
几人收拾一番后离开了破庙,那尊神像被掩在了一堆柴火中,江千雪至始至终没有看见他。
-
三个月后,一行人出现在了京城的两仪观门口,如今已是春闱后了,气温转暖,却也还有些倒春寒。
江千雪进了山门后直奔灵宫殿而来,朝着殿内供奉的王灵官潜心拜了又拜,传闻王灵官掌赏善罚恶,若神明有灵,望能助她揪住那恶鬼狠狠惩戒。
再三叩拜后,江千雪起身走向殿内侯着的小道士,想要打听一番观内修为最高的道长是何人,可才走两步路,就被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挡住了去路。
来人竟是江千雪的二叔江妄之子,名唤江桁,也算是少年出名,年纪轻轻便中了举,很早就去了京城赶考,没想到今日在此碰上了。
江千雪与其不熟,敷衍地行了个礼:“堂哥。”
江桁略一挑眉,眼睛看着江千雪,话却是对着小道士说的:“王灵官不庇佑恶人,小道士还是不要让此女脏了香火,省得惹了王灵官不悦。”
小道士惊疑不定,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江桁:“她不顾礼义廉耻,亲父死之日竟绑了无辜民男成亲,难道不是大逆不道的恶人?”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小道士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也不听江千雪解释,立即招呼着人要赶她走。
此刻,一架富丽堂皇的马车朝着两仪观而来,才一停车,就有丫鬟小厮围了上来,拥着一个十七八岁的俏丽小娘子和一个气度雍容富贵的老夫人下了车。
钟离凝扶着老夫人往观里而去,边走边道:“祖母心诚如斯,神仙也要感动的……”
才要跨过门槛,忽见前方一个女子崴了脚跌倒在地,挡了她们的去路。
钟离凝当即喝道:“前面那人,还不让开!”
老夫人佯嗔了一眼钟离凝:“莫凶可怜人!”
钟离凝一噎,心中叹气,祖母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最是抵抗不了绿茶,她院里犯错的丫鬟只要假装一下柔弱不可自理,祖母就会心软原谅。
老夫人甩开了钟离凝的手,满眼心疼地走上前去,伸手去扶江千雪起来:“姑娘可有碍?”
江千雪抬头,只见眼前的老夫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愣愣道:“多谢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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