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那边是什么？海木风小时候常常在海边最高的山丘眺望，一望无际的是水，水的那边是天，一旁的玩伴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是魔王城！是糖果屋！是彩虹海！可讨论过来，讨论过去，没有那个孩子真的明白会是什么。
会是什么呢。
那时海氏一主支的族长海青玉不负众望地成为了部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海洋祭祀，在顺利地完成秘，法，权的交接之后，她做的第一件私事却是去揭秘氏族内那莫名其妙的预言之子，同时带着好胜不满之心和好奇向往之意。
顺着祭司和海洋之心的指引，她在沙丘上找到了这位堆沙堡的十二岁少年。
听明来意之后，少年停下了捏沙的手，问了青玉一个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问题，“虚无是什么？”
“无法观测，无法作用，没有意义。”觉得少年颇有意思的海青玉思考一阵后，正经地回答道。“你，怎么了？”
“没，只是，比如，我现在在海边，空想海的对面。”海木风欣慰一笑，转了转眼睛望着她，青玉发现那双眼睛很好看，淡蓝涩瞳中波光流转，很，好看，
“我发现，我想象不出来一个自己完全没有见过的世界，我所谓的海的对面，只不过是我所见过的海的这一面的嫁接和延展，真正的海对岸对还是孩子的我来讲，
无法想象，我喜欢幻想，梦想，空想，喜欢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架空世界，但对于我所真正想探究的远方来说，再美好的脑中漫步，也只是臆想而已，像是你所说的，像是没有意义的，虚无。”
“你，”海青玉愣了一愣，“好早熟呀，呵，比我还，早熟。”对这个忧郁单纯的少年完全放下了戒备和疏离的她，想起家里的那几个闹心的弟弟，微微有些无语，
“所以——，你觉得虚无是什么？”，冰雪聪明的她隐约觉得，少年话并没有说完。
“我不知道，无法观测，无法作用，无法想象，没有意义，但没有意义的虚无就一定虚无而没有意义吗？我想，那只是对于静止的事物来讲的，对于此时此刻幼小无能的我而言，
但——懵懂的少年——终会长大，既然虚无是客观存在的，如果看不到想不出来，与其不住揣测，为什么不亲自去海的对面，看看呢。”
海木风那时候脸很稚嫩，显得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如果他意想万千，顺着海风吹拂，在沙堡旁望向夕阳，这时去看他的侧颜，
“我很高兴你亲自来看我，事实上，我并没有什么很特殊的地方，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一样，我好友很多，但我总感觉，呃，有点孤独。”
会很美。——这便是海青玉对海枫最初的，第一印象了。
“见我方知，”一晃七百三十二年后，已是此界顶点的海青玉望着怀中奄奄一息的丈夫海子龙，子龙眼中是那破灭的故土，惨死的族人，魂解的姐姐，茫茫，茫茫无尽的天外之魔和即使做到极限中的极限依然无济于事的痛苦不甘，但伴着青玉泪水不住地滴下，两人眼中，终究，只剩下了超越极限的绝望。
“我是我。”海青玉却想起了虚无，海青玉却想起了虚无。
——
“始因终末潮来去，万般空想自空想。
祂说祂传祂臆测，见我方知我是我。”
——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
“天生地养青玉出，日浇月溉初心明，
明生明理明仙玉，始因终末观海瞳。”
——青玉却是似不服输般应道
天地不公，小女？
海子龙渐渐模糊的视线，终究从远方飘回了心上的那个她，“谁说女子不如男？咱家仙玉样样通！”
自小青梅竹马，子龙只道虚长她三岁，青玉却是分外要强，诸事远超同龄还不够，偏要与自己的子龙哥哥比肩，反倒因此拔苗助长，捉弄不少画蛇添足。
为此没少忧心的海龙女某日突然顿悟，既然青玉事事都要和子龙比肩，那她要的究竟是强，还是自己那个情蔻不开的傻弟弟呢？
恍然大悟的海龙女捂嘴暗笑一阵，此后事事皆安排两人一同完成，果不其然，不再焦虑的青玉两小无猜却是很快便和子龙哥哥默契如一两情若是长久时便胜却人间无数了。
只是子龙明白，青儿那股要强的劲，却是龙女低估她了。
可要强，便要吃亏啊，自己虚长三岁立志做哥哥，有些亏吃便吃了，青玉不愿做妹妹，却怕是要风雨兼程了，不过，如流星般璀璨的一生，或许正是她想要的吧，自己只希望，能陪她，走到最后。
子龙无能，先走一步，我死之后，青玉，妹妹，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然而不知是弥留的幻觉还是心切的留恋，海子龙看着眼前的青玉，却忽觉她不再是那个自己身后的既勇敢又胆小，既社牛又社恐，既要强又心软的心爱妹妹了，见她天人合一，复归自然，玉返太初，须臾亘古，便有仙气自来，
天地不公，
“何妨，
青儿成尊，
便是了。”
小女，可自为天地。
子龙不知如何说道，只觉得，不知为何，他心中的青玉妹妹，向来如此，只是，从未亲眼见过。
青玉妹妹，果然是仙玉未琢啊。
然而他却不能发声了，于是他努力微笑着，凝血成字，向海青玉比划出了最后的遗言———————
“请，愉快地，复仇吧。”
剑收，宇平。
海青玉忘记了自己杀了多久，她似乎从沧界顺着天魔群杀到了魔界，杀得魔界空空荡荡，不见一个该死，被魔血染尽的她低头琢磨着海子龙的话，复仇会很爽，会很亢奋，会很痛快，可唯独不可能愉悦。
如果一个人会为复仇感到愉悦，那她多半，本来就，病入膏肓了。
比如，自己。
这便是虚无吗？她又忽然想起了那天的海边。
青玉见过了。
并非无法观测，无法作用，没有意义呢，事实上，我的虚无就像为出差的爱人庆生的蛋糕，蛋糕如此甜美，却只能独自品尝了。
可，即使如此，蛋糕依然甜美。
真的很甜美。
我现在，真的很开心，我很愉快，如你所祝愿的那样。
我会再找到你的，海子龙，因为这份愉快，我一定要亲口，与你分享。
因为，这便是爱吧。
或许是天地为爱所动，悠悠一阵飘摇，海青玉恍惚之间又回到了那个与海木风初遇的下午，那个阳光明媚，海风依依的下午，只是这一次自己的视角不再是她，竟是海子龙。
两人自小形影不离，这一次也不会意外，所以那天，虽然只是一次好奇的探望，海子龙却全程护驾。
陪着二人堆完沙堡，又陪着二人等到深夜，看那精工细作随海潮而去，看那破乱沙滩复归一片清净，随后小心翼翼地背起迷迷糊糊困得睁不开眼的青玉回家，这便是海青玉对当天海子龙的全部回忆。
而现在，她看到了，本该独属于海子龙？和海木风的一些。
在沙滩温柔地将青玉哄睡之后，海子龙却未打算离开，他松解了一下衣带，随后以手掩面，挥了三挥，待衣袖放下之时，原本刚柔兼济神采奕奕的绝美男子，却嫣然已化一位窈窕淑女，海木风愣了一愣，发觉，那相貌，与一旁的青玉，一模一样。
哦？？？通灵上身，如此自然，仙家手段？
片刻后海枫的淡蓝双眸转入莹金，观了三观后，他语气平平，眼神空洞，却是行了恭敬一礼：“太初殿下，既现女相，小子该叫，仙玉姐姐？。”
“你认得我？奇怪，我竟不认得你。”太初对一眼点出自己身份的海木风颇为惊奇，仔细打量一番这乖俏孩子后，她以手点唇侧头坏笑：“不错，还知道叫姐姐，许久未见古人，家里的小石头们都快管我叫太奶奶了。”
“若真论起辈分来，小海亦该叫你姑奶奶。”海木风微不可见地嘟哝一句，却没敢让太初听见，只又毕恭毕敬行了一礼，“不知姐姐找小海何事？”
太初转了转眼睛，思索片刻，神情复归宁静：“一定要听天由命嘛，你的未来，会相当惨烈哦～，叫一声太初娘娘，留在这里，娘娘不才，三百年，护你成尊。”
海木风久久不语，再做行礼之样，却是一直没有抬头。
太初依稀觉察，他两眼闭目只顾翻飞探勘，却是不知为何。
良久，海木风抬头，眼神已是黯然无光，不死活人，却似人偶。
“谢太初娘娘，小海不禁感激，只是，”他神情空空，宛如初识言语一般，一句一顿，“不知为何，海儿，心想，成仙呢～”
“......是海儿心想，还是海儿双眼之后的人，妄想呢。”见此异象，太初眉头一皱，手摄细沙捻作化玉剑一挥，未发现其他异样后，观想许久，不发一言。
“难道？”心念一动，她又是一摄，将反应不及的海木风一把搂进怀里，边研究他的眼睛，边恨恨大力揉捏着，“唔呜？痛啊，姐姐！等一，”海木风顿时破了功，生机复归，面色却是一片羞红。
“你叫我姑奶奶，别以为我没听见，被叫奶奶的太初仙玉可是很严厉的，以后有你好受的，不过现在嘛，”太初猜想得验之后，长叹了一口气，“该说你幸运还是倒霉呢，你这眼睛并非金瞳，而是明瞳，能识万物生命，独不见己绝命，难怪你认得我，有此逆天之眼，能活到出生的，算上你，我只见过两个。”
太初研究完却没打算放开，转而一边一手揉吧起海木风的脸颊肉来，“哼哼，再问一句，你想如何成仙？”
一提到自己，海木风本来欲拒还羞的挣扎立马一干二净，老老实实做起了小布偶，任由太初摆弄，“我......不完全知道。”
太初摇了摇头，又是一笑，“你之前说的蛮不错的，未来之事皆未来，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只是没有意义的虚无，虚无究竟如何，便等少年长大成人自己去见证吧，而现在，只需留在这里，让妈祖娘娘，好好挼挼。”
“......等一下，娘娘，不是完全不知道。”海木风尝试着从许久未见先人倍感同类稀缺不禁孤独寂寞如今终于寻见一只小侄乖巧伶俐心智澄明却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竟又志高意远注定倒霉孩子留不住遂是又爱又恨又气又喜只得不辞好生无尽宠溺化作两只粗糙玉手狠狠折磨的太初仙玉怀中努力坐起，
未果之后，索性仰天观星道：“求外事得虚，求内需得实，心向所知，孜孜不倦，得真，得善，得情，得美，得爱，得仙心自在，得太吾宁和，纵外宇纷飞，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又关我一颗仙心何事？”
“哦？”太初似乎是被戳中了什么，愣了一下，“这人本具足，不必外求的调调，却是和那位一样呢，或许...”太初神情明复暗，暗复明，几番流转，最后阴晴不定，只缓下了手上的功夫，凝声问道：“所望甚大，只是，你所想如何呢？”
“我想，自为仙人～...”海木风那时，尚没有想好下半句，犹豫良久，无语凝噎。
“哼哼，哈，也罢，既叫了娘娘，娘娘便给你指条路吧，自为仙人，仙自在。”却是被神情终归明媚的太初仙玉，补上了。“只是，这是我的太初仙法，你的如何，还要你自己去寻。”
视线越过娘娘的玉面梁骨，太初怀里的那双明瞳忽的一下瞪大了，
而此时，天上繁星漫漫。
海木风那时候脸很稚嫩，显得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如果他意想万千，顺着海风吹拂，在沙滩上仰面望向灿灿星河，这时候去看他的正脸——
正太虽小苦难大，可爱却是怪可怜。
——这便是太初仙玉对海枫最初的，第一印象了。
——也是几千年之后，在太初娘娘护下，鱼跃龙门，得证本源，复见太初苍玉沧子真龙——子龙哥哥，并第二日就急急复结连理后，太初靛玉，对海枫最终的，
第一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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