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陈宥一似乎梦到很多东西,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迷迷糊糊间,他哭着醒来,嘴里低声喊着:“妈妈……”
有人擦去了他眼角的泪,帮他盖好被子。
随着“吱呀”一声门关上,陈宥一这才沉沉睡去。
春光乍泄,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床头。
陈宥一从睡梦中惊醒,睁眼看见乳白色的吊顶天花板。
这并不是他住的地方。陈宥一立刻清醒了过来,猛地从床上坐起,视线扫过床对面的手工油画、木质家具和装饰用的浮雕。
他的头疼得厉害,手脚发虚,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停下了下来。
向下看,脖子下面,除了一条内裤,什么都没有穿。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宥一努力回忆,却也只记得最后找“何简乐”要了联系方式,至于他答应了没有,一概想不起来。
记忆在那里彻底断了片,朦朦胧胧的,只有中间醒过来一阵,他听到“何简乐”在和别人说话,那个人说要把他丢下,“何简乐”说要把他带回去。
多亏了“何简乐”,他才不至于流落街头。
陈宥一环顾四周,发现他的衣服被人叠好,整齐地放在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他从床上爬起来,撑着身子下床,拿起自己的衣服套在身上。
手机在裤口袋里,摸出来一看,瞬间弹出几十条未读消息,其中大部分是蔡宏宇的。
蔡宏宇:【宥一哥,你在哪?我们准备回去了。】
蔡宏宇:【你先走了吗?】
……
蔡宏宇:【活着否?】
蔡宏宇:【喘气的话,回复我一声。】
陈宥一忍着头疼,回复道:【还活着。】
陈宥一:【昨晚遇到个熟人,聊了一会,喝多了。】
消息发出去,蔡宏宇还未读,陈宥一放下手机,径直走进房间里的独立卫生间,余光扫过洗面台前的自己。
面容憔悴,头发凌乱,一看就没休息好。
他对着镜子打理了很久,把翘起的发梢按下去,这才推门而出。
房间外是一条走廊,穿过走廊,可以看见双层挑空的客厅。
阳光穿过精心打理的大草坪照进屋内,洋洋洒洒铺满半边沙发,面包机发出“叮”的一声,热汤在锅里咕噜咕噜响,食物的香气立刻飘了过来。
何浩钧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咖啡机前和佣人用粤语交流着什么。
陈宥一听不懂,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佣人看到他立刻停止聊天,示意桌前的人。
何浩钧转过头,说了句早,随口道,“吃早饭吗?”
陈宥一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厚着脸皮走过去,在饭桌前坐下,“我昨晚怎么来的?”
何浩钧回答得非常自然,“你断片了,司机送我们回来的。”
陈宥一立刻向他表达了感谢,“那我的衣服……”
何浩钧的表情一如既往,解释说:“昨晚吐的都是酒,惠姐拿去洗了烘干,应该放在你的床头了。”
一位中年女佣闻声回过头,朝两人微笑,陈宥一意识到她就是惠姐,于是回了声谢谢,继续看向何浩钧。
他其实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脱得只剩一条内裤了,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何浩钧似乎也并不在意,端着咖啡走过来,坐到他身边,“衣服一会记得带走。”
少了酒精的烘托,距离一下变得生疏起来。
陈宥一接过佣人递来的面包和汤,随便想了一个话题,“粤语好学吗?”
何浩钧转过头看他。
“我打算在南城呆一阵子,想学习一下粤语。”陈宥一咬了一口面包,含糊道。
何浩钧切下一小块奶酪,涂抹在面包上说:“可以试试看电视,听广播,找一下相关的教材。”
陈宥一话锋一转,“可我还缺一个老师。”
刀子撞击在瓷器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何浩钧眼皮也不抬,微笑道:“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位很优秀的粤语老师。”
陈宥一哦了一声,把面包泡进奶油蘑菇汤里,“有多优秀?”
“播音主持出身,有教学经验,”何浩钧放下刀叉,“你想要怎样的老师?”
抬起头,陈宥一直视他的眼睛,距离靠得很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白皙的皮肤上,干净得过分。
陈宥一轻松地笑起来,声音却紧了紧:“比你还优秀吗?”
何浩钧又不说话了。
陈宥一发现这人有个习惯,一旦遇到超出预料范围内的事,他会短暂地停下来,去权衡、思考,再做出最理性的决定。
他一直很理性,像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撼动他,一辈子都不会做出格的事。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落入爱情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我最近很忙,”何浩钧说。
这样的拒绝在意料之中,陈宥一并没有任何遗憾,他的目的并不是要他当老师,他也知道眼前的人不可能真的当他的老师。
“既然这样的话,能加你个联系方式吗?”陈宥一说,“如果有粤语学习方面的问题,可以问你吗?”
何浩钧弯了眉眼,“可以。”
陈宥一心里惊喜,立刻拿出手机,找何浩钧要来电话号码,输入在手机通讯录里。
新头像跳了出来,名字叫做Harrison,陈宥一默念这个名字,点开他的头像。
是一张他身穿运动衣,牵着一只大狗,站在山顶岩石旁的照片。身后的夕阳染红天空,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却牢牢吸引了陈宥一。
“这是哪里?”他好奇道。
何浩钧侧过身来,看了一眼他的手机,“肯尼亚,在东非大裂谷上拍的。”
陈宥一点了点头,把他去过的地方也加入了自己的旅行愿望清单中。
“这只狗是你养的?”陈宥一指着他身旁正在吐舌头的傻狗。
何浩钧笑了笑,“可爱吧?是我捡的流浪狗,名字叫做happy。”
陈宥一诧异地看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竟然会收留一只路边的流浪狗。虽然在很多国家,收养流浪狗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但少爷们还是倾向于用高价买一只血统纯正的纯种狗。
“很可爱,”陈宥一点点头,“它几岁了?”
“医生说它才一岁多,因为被遗弃的原因,刚捡回家时它很怕人,总是缩在角落舔自己的伤口,一有人靠近就龇牙咧嘴,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矫正好它。”说起happy,何浩钧的话变得多起来,眼下的泪痣微微上扬。
陈宥一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你真的很喜欢狗。”
何浩钧说,“它陪了我很久。”
陈宥一凝视他的眼睛,追问道:“那我可以见见它吗?”
何浩钧神情微愣,很快又恢复自然,“当然。”
他重新转回视线,给了一个模凌两可的答案,“以后有机会。”
内容很敷衍,语气却非常真诚,陈宥一也摸不透他有几分真心。
何浩钧低头把最后一口放进嘴里,他全程吃得很秀气,小口小口的,拿刀叉的姿势很有派头,最后还用餐巾擦嘴巴,一看就是从小受过严格的家教,举手投足透着一种贵气。
陈宥一不爱那些繁文缛节,甚至觉得有些装腔作势,但何浩钧却做得无比自然,仿佛他天生就该这么优雅。
何浩钧吃完,端起盘子递给佣人,佣人受宠若惊地说了句谢谢。
餐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陈宥一立刻提醒:“你有电话,”
何浩钧走过来拿起手机,看到号码后,随即弯了嘴角,整张脸彻底舒展开来。
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远比和自己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还要开心。
陈宥一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目光追随着他,看他推开窗户,走了出去,站在远离人的树荫下接电话。
阳光从树桠间投射在他的全身,他耐心听着话筒里的声音,始终保持温和的笑容。
陈宥一忽然有点嫉妒电话里的人了,转头问佣人,“何先生在和谁打电话?”
佣人抬眼看了一下钟,扬起下巴道:“这个点会给何先生打电话的一定是夫人,夫人一个人呆着闷,总会挂念何先生,时常打电话过来,刚开始何先生由着她,但有时候睡着会接不到电话,后来何先生就把电话时间固定到了早上八点。”
原来是他妈妈。
陈宥一松了一口气,拿勺子搅拌了一下碗里的汤,却又感到几分落寞。
电话那边的女人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何浩钧脸上有几分无奈,表情依然温柔。
这是在爱中长大的人才会有的样子,即使与家人分开,每天依然有爱他的人关心他。
陈宥一忽然觉得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他低下头,一声不吭地扒着汤里的蘑菇。
何浩钧打完电话,走进来,和佣人说了什么,最后走到陈宥一身边,“我约了人,先走了,你吃完后,有司机送你回去。”
陈宥一低声说谢谢。
耳畔响起脚步声,紧接着大门“啪”地一声合上,客厅彻底安静下来。
何浩钧走了以后,陈宥一也没心情吃饭,放下勺子说吃饱了。
佣人让他坐在沙发上等一下,自己拿着手机拨通司机的电话,问司机到哪了。
司机在电话里不知道说了什么,佣人心虚地瞥向陈宥一,随后压低声音用英文说:“您接的人不是何先生……是他的一个朋友,呃,好像是个外地来的。”
她以为陈宥一听不懂英文,可“外地来的”那几个字却清晰地落入他的耳朵里。
陈宥一扬眉,朝他们的方向瞟了一眼,佣人立刻察觉到什么,推门避开他。
又等了半个钟头,司机依然没有到,陈宥一站起身决定自己回去。
见陈宥一要走,佣人才感到不好交差,立刻热情挽留,说再等一下司机就来了。
陈宥一微笑着,用一口标准的英伦腔,礼貌拒绝她的“好意”:“不劳烦,让他接何先生去吧。”
怠慢被戳破,佣人脸上的表情瞬间挂不住了。
沿着环山公路慢慢往回走,附近都是一幢幢独栋别墅,依山傍海,风景迷人。
这儿没有地铁,也没有出租车,别墅里的少爷们出行都用私家车,陈宥一走了好久,才看到一个公交站点。
在站点前等了许久,等来的公交车上全是人,他被挤到贴着门站,向里看,狭小的空间里挤满头戴太阳帽的游客,和来别墅讨生活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汗味,混合着汽油的味道。
有一种从天堂回到凡间的感觉。
醉酒后的胃又在翻腾,陈宥一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外面疾驰而过的豪车,随着公交车颠簸晃荡。
闭上眼,脑海闪过的却是何浩钧站在树荫下笑着的模样。
那样美好。
陈宥一闷闷地转过脸,把自己埋进了臂弯里。
*
回去之后,陈宥一给“何简乐”发了一条长长的感谢话。
夜里忙完,拿起手机一看,消息还是未读。
想到何浩钧说他很忙,陈宥一勉强说服自己,他可能忘了看信息。那之后的几天里,他尝试着换了话题,给“何简乐”发去关于粤语学习的问题。
消息依然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陈宥一等得有些焦虑,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在质疑,人不可能完全不看消息,要么就是不上心。
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陈宥一有些颓废,想起酒吧里的暧昧,他终于认清那不过是逢场作戏。
也许对何浩钧而言,那晚的体贴和温柔,都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又或是闲暇时的调剂。
这种复杂又矛盾的心态一直纠缠着他,从白天到黑夜,只要在忙碌的日常中停顿片刻,脑海里就能浮现起何浩钧那张微笑的脸。
陈宥一承认他被吸引住了,第一次有人如此忽略他的感受。
以前,陈宥一在爱情中从来都毫不费力,无论是外表,还是实力,他都无可挑剔,只要散发出荷尔蒙,就会有人为他疯狂。
可“何简乐”不一样,他让他惦记,却又若即若离,撩拨他的心,却又杳无音讯。
和他在一起,时间过得飞快,仿佛一场令人沉醉的梦,然而梦醒之后,他又做回那个在夹缝中生活的陈宥一。
父亲的手术恢复周期很长,医生说他长期劳累,身体底子差,要比普通人花更多的时间去静养,但陈世宏根本闲不下来,稍微能动一点,就让陈宥一拿着他的笔记本过来开会。
他扶着父亲学习床边站立,带着他缓慢行走,中年白发的父亲偶尔会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陈宥一也都事事顺着他。
往往一天忙到头,等能回出租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南港依旧灯火通明,两岸的人潮退去,空荡荡的街头只剩零星灯火。
咸湿的海风拍打在脸上,陈宥一听着耳机里的粤语学习视频,嘴里复述今天学到的单词和语法,顺着海岸线夜跑回去。
耳机里,老师用甜美的声音介绍打招呼的6种句型之一:“你好,近排忙唔忙?”
他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掏出手机,用刚学到的粤语给何浩钧发了几段话。
消息发出去,等了很久也没有回复。远处的船只在夜幕中发出低沉的嗡鸣,灯光渐渐暗了下去。
半晌,他放弃了等待,继续往住的地方跑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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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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